第31章 牙印
金紫的氣運彌漫開——顧景尋十五歲之後,第一次解開了對氣運的禁锢。
江嶼的臉埋在顧景尋的肩頸處,嗅覺裏盈滿了顧景尋的味道,那些濃郁的氣運之下,還藏着絲縷的木質香。
江嶼其實并沒有完全失去理智,他的理智像是被關進了密封的玻璃罐子,外界的聲音景象都隔着彎曲的玻璃。
顧景尋的聲音遙遠模糊,江嶼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顧景尋的意思。
江嶼不太願意吸收顧景尋的氣運,就像他不到萬不得已不願意吃龍血丹。
随着江嶼成年,他漸漸不會被本能占領心智,但在紊亂期時,靈力就像頭發了瘋的野獸,完全掙脫了江嶼的掌控。
此刻的江嶼有心無力,而且繼續放縱靈力撒野,不知道會造成什麽後果,會不會導致嚴重的損失。
畢竟有靈力拘束的貔貅火焰對正常人類無害,一旦失控……甚至可以燒毀這座院子。
江嶼緩慢地眨了下眼,慢慢張開嘴,隔着衣料咬在顧景尋的肩膀上,尖銳的虎牙越來越用力,齒尖漸漸陷入皮肉裏。
刺痛清晰,有溫熱的液體順着江嶼咬的地方留下來。
是血。
顧景尋面不改色地偏過頭,任由江嶼咬着自己,在這種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的境況裏,顧景尋居然還有閑心思考貔貅的牙口有多好——江嶼隔着他的衣服咬破了皮膚。
江嶼以往從他身上汲取氣運都不是這種方式,但當江嶼咬上來的時候,顧景尋居然沒有要躲避的想法,哪怕感覺到疼痛,顧景尋短暫的僵硬後,仍然選擇了保持擁抱的姿勢。
顧景尋能感覺到自己的氣運被一點點抽出去,在虛弱感湧上來之前,江嶼身上飛快返回了另一種溫暖的力量,分毫不差地填補氣運的空缺。
這根本不是單方面的索取,而是一種平等的交換。
顧景尋的氣運和貔貅的氣運如同循環。
貔貅白色的火焰卷着金紫氣運,兩兩交纏、融合,消散成星點,鋪天蓋地降落下來,在空氣中一閃就落入江嶼和顧景尋體內。
顧景尋隐約感覺他和江嶼之間似乎多了某種飄忽不穩定的聯系。
江嶼口腔裏彌漫着淡淡的血腥氣,來自顧景尋的氣運填補了空洞,他像風餐露宿跋涉已久,終于吃飽了的旅人,從心底卷上倦怠和滿足。
江嶼閉上眼睛,在顧景尋的頸窩裏蹭了蹭,沉沉睡過去。
顧景尋感覺懷抱裏的身體逐漸脫力,緊咬着肩膀的唇齒也松開了,他微微直起身體,江嶼挨在他肩頭,已經睡着了。
顧景尋俯身抱起江嶼,把江嶼放在躺椅上。
江嶼已經陷入昏睡,側臉壓着躺椅,黑發服帖地挨在臉頰上,缺乏血色的嘴唇抿着,眉心緊緊皺起來。
睡夢中都不能安穩的模樣。
顧景尋坐在躺椅邊上,解開江嶼衣服的紐扣,那些鱗片已經完全褪下去,頸後的皮膚光潔細膩。
江嶼似乎尤其不願意欠誰什麽東西,如果有欠,必然想辦法加倍償還,否則就難以安心。但事實上,江嶼已經幫他解決了徐宣的問題,他為此付出一點氣運是公平買賣。
更何況……他願意。
就算沒有徐宣,顧景尋也願意為江嶼付出氣運。
顧景尋看了一會兒,腳步輕輕地走出門外。
在門口等了很久的鹿書連忙走到顧景尋身邊;“師兄,徐宣已經醒了,正在卧室裏,師父讓你過去一趟。”
顧景尋低聲:“好。你先拿個毯子給我。”
他的師父玄城子苦修多年,小院子裏所有室內都沒有安裝空調。
鹿書小跑到卧室拿了厚厚的毯子。
顧景尋接過毯子回到做法事的內室,脫下江嶼的外套,蓋上厚厚的毯子,他又多看顧一會兒,确定江嶼的狀态在逐漸恢複,才起身離開。
顧景尋叮囑鹿書:“你多注意他,如果有什麽異常立刻來告訴我。”
鹿書縮起脖子:“好……師兄,他真的不會又……”
顧景尋揉揉鹿書的發頂:“不會。”
鹿書:“那……師兄你快去吧。”
顧景尋點頭,進了玄城子的卧室。
徐宣已經醒了,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躺在玄城子的床上,小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玄城子正柔聲問徐宣問題:“你還記得自己失蹤的時候都見了什麽人嗎?”
徐宣茫然搖頭。
“那你還記得自己是被誰帶回家的嗎?”
徐宣仍然搖頭。
“離開父母那段時間裏,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徐宣想了很久:“……有怪怪的味道,和這裏的味道有點像。”
這裏的味道?道觀的味道?
玄城子很快意識到是香火燃燒的氣味。
徐宣剩餘的魂魄一直都在香灰裏,所以這算不上有用的信息。
玄城子嘆氣。
讓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記起去年發生的事情,确實不太可能,更何況徐宣失蹤時可能就已經魂魄不全,有相關記憶的可能性更低了。
小徐宣雖然一問三不知,但對舅舅還是充滿了好感,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到顧景尋後,立刻伸出手臂:“舅舅抱!”
魂魄完整後,徐宣的反應速度恢複正常,表情不再呆滞,神情靈動。
顧景尋快步走過去,坐在床側,徐宣趴在他膝蓋上,仰頭很信賴地看着顧景尋。
玄城子換了話題,“江先生怎麽樣了?”
顧景尋一手輕拍徐宣的背,徐宣不一會兒就困倦起來,顧景尋低頭給他蓋上被子:“剛剛睡着了,他小時候養得不好,到現在也比虛弱一點,使用太多靈力會給他造成負擔。”
玄城子點頭。
他看一眼已經睡着的徐宣,低聲:“我們出來說。”
顧景尋給徐宣掖好被角,手指輕撫徐宣的臉頰,留下一些氣運才站起身。
玄城子關上房門,關切地看着自己的大弟子:“江先生沒有傷到你吧?”
他看得出來,當時的情況下,只有景尋才能安撫得了江先生,他待在那裏只能礙事,所以才帶着徐宣離開。
顧景尋下意識撫過已經整理過的衣領,又很快放下手:“沒有。”
玄城子松了口氣:“那就好。”
兩人站在房外,之前急着救人,所以暫時忽略了各種蹊跷,現在孩子救回來了,必須要梳理徐宣失魂的來龍去脈,找到幕後兇手,杜絕再次出現這樣的事情。
玄城子臉色凝重:“事情比我想象中嚴重。當時給這孩子香灰的人,很可能是抽出徐宣魂魄的兇手。”
天底下哪有那麽巧的事,正好碰上了中醫,中醫正好介紹了道士,道士拿出來定魂的香灰裏就裝着徐宣的魂魄?
無巧不成書,太巧了,就一定會有人在背後推動。
顧景尋手指相互摩挲:“我問了表姐那個中醫,已經拜托Y市的朋友查過,那個中醫是宣宣出事前一個月突然出現的,治好了不少離奇的雜症,前幾天突然離開了Y市。”
玄城子喃喃:“就像為這件事專門出現一樣。”
顧景尋颔首:“包括那個道士,現在也是查無此人。我甚至托小師叔問了Y市所有道觀,沒有一個號谷泉的道士挂單。”
顧景尋:“或許道士和中醫是一個人。”
玄城子點頭:“很有可能。”
顧景尋抵着下颌陷入沉思:“那他圖謀什麽……氣運?”
幕後人專門抽出徐宣的魂魄,又特意歸還徐宣魂魄,自導自演做了這麽個局,就為了讓徐宣來找他。
但是玻璃珠和顧一城的紙人不是一樣東西,那只是個普通的玻璃珠子,上面沾着的氣運也是因為顧景尋愛護外甥,徐宣和顧景尋長時間接觸後沾染上的。
即便顧景尋的氣運纏滿整個玻璃珠,也得幕後人能拿走才行。
除非……幕後人或者幕後人用來吸取氣運的媒介就在徐宣身邊。
想到這個可能性,顧景尋眼神冷淡下來。
顧景尋:“師父,我想表姐家裏一定有用來吸附氣運的法器。”
玄城子肅然:“沒錯!如果是媒介,那必然是一些比較正派的東西,否則不能接觸你的氣運。”
顧景尋拿出鑰匙:“師父,我們現在下山一趟?”
玄城子:“事不宜遲。”
兩人正要動身,鹿書卻匆匆跑過來,“師兄!你同學醒了!”
顧景尋回頭,江嶼靠在門框上,身上的衣服已經穿好了,正皺眉看着自己。
顧景尋快步走過去:“怎麽起來了?還難受嗎?要不要再睡會兒?我回來給你帶點吃的好不好?”
江嶼用力摁了下眉心:“我跟你們一起去。”
顧景尋一手撐住江嶼的手臂,他不小心碰到了江嶼的手指,被對方冰涼的指尖驚了一下:“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
江嶼提不起勁,态度卻很堅決:“不行。”
他醒後也思考了徐宣失魂的事件,越發覺得這件事蹊跷,斷定徐宣身邊一定有什麽媒介,他弄清楚來龍去脈,最好帶走媒介去找玄武。
他隐約有感覺,幕後人的目标一定不僅僅是顧景尋。
玄城子看着江嶼蒼白的臉色,還想再勸說幾句,顧景尋卻直接答應下來:“好,你在車上睡一會兒,到了我再叫你。”
江嶼點頭。
他的狀态其實比來雲鹿觀還要好一些,顧景尋的氣運很好地安撫了他。當然,一點點的氣運不能帶給他足夠的滿足感——他和顧景尋之間建立了一個有效期為一天的血契,顧景尋的氣運和貔貅的氣運循環流轉,既滋養了江嶼,也回饋了顧景尋。
顧景尋上車前給嚴伊發了信息,說是請玄城子去家裏看一看,暫時沒有提到徐宣已經恢複的事情。
嚴伊并不抗拒,立刻同意了,甚至還想回來親自招待玄城子,被顧景尋勸阻。
失魂這件事沒有水落石出,徐宣身上依然有謎團,顧景尋也不知道會在表姐家裏檢查出什麽東西,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表姐回來比較好。
顧景尋帶着玄城子和江嶼回到了嚴伊家,打開房門,嚴伊和徐麟都不在家。
玄城子進門着重觀察房內的擺設家具,從挂畫到多寶閣上的擺件。
江嶼站在玄關處就已經聞到了淡淡的香灰氣味,他站在門口辨別了一下,徑直走向氣味的來源,在一間卧室外站定。
顧景尋跟在他身後,為他推開房門:“這是徐宣的房間。”
江嶼走進去,目光掃過室內的擺設,上前掀開枕頭,枕頭底下赫然橫放着一只木雕娃娃。
江嶼和顧景尋同時皺起眉,兩人都對枕下放這種東西很不适。
顧景尋:“我問了表姐,這也是那個道士送給她的,說是能安魂,要放在徐宣的枕頭下。”
娃娃只有江嶼手心大小,不論是上色還是外貌都和年畫娃娃差不多,不僅沒有陰氣,反而靈氣十足。
江嶼拿起來,上下看了一遍,确定:“裏面有一只生魂。”
他把娃娃遞給玄城子,“這是你們道觀裏的東西吧,用來做什麽?”
玄城子接過娃娃,沉吟:“我需要先看看整個家的格局擺設才能确定。”
江嶼點頭。
人類的術法分各種派別,多得可能連人類自己都分不清。
玄城子現在徐宣卧室內轉了一圈,很快就帶着木雕娃娃去了別的地方。
顧景尋正要問江嶼累不累,就聽見江嶼問:“疼嗎?”
顧景尋一怔:“什麽?”
江嶼目光落在顧景尋肩頸處:“……我說傷口,疼嗎?”
顧景尋這才反應過來他說什麽:“皮外傷。”
江嶼對自己的牙尖的鋒利程度心知肚明,而且他當時犬齒已經伸長了,咬得肯定很深,“我看看。”
顧景尋遲疑一下,脫下外套毛衣,解開襯衫的紐扣,露出小半邊肩膀。
他肌理清晰的肩頸處,有兩排牙印,血痕清晰。
江嶼:“……”
江貔貅伸手觸碰那塊皮膚,他指尖冰涼,顧景尋身體微微繃緊,江嶼:“別亂動。”
貔貅的靈力聚集在手指尖,靈力撫慰了傷口,牙印緩緩淡去,留下一點咬痕。
顧景尋垂着眼睛,如果江嶼細看,就會發現顧景尋的身體完全是緊繃的,似乎在忍耐。
顧景尋半個肩膀暴露在空氣裏,皮膚因為寒冷而敏感,江嶼的手指尖在皮膚游移的動作就格外清晰,清晰到難以忽視,顧景尋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在咬痕處。
就在顧景尋忍不住要制止江嶼的時候,江嶼收回了手指。
江貔貅端詳着那圈咬痕,忍不住說:“我連牙印都這麽圓滿。”
不愧是貔貅。
顧景尋:“……”
顧男主嘆了口氣,很認命地點頭:“嗯,咬痕完美。”
作者有話要說: 江嶼:達成每日一誇。
祝大家雙節快樂呀!本章有三十個紅包!
好多人都趕着今天辦喜事,所以白天出去得久了一點,晚上更新就遲了,向大家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