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獨山玉

顧景尋經常笑,他端方沉靜,但不是不茍言笑的性格,一個多小時前,這個人在面對紛亂的幻象時,斬釘截鐵地放下一句“我會在無數幻想中,堅定不移地相信你。”

現在這個人坐在自己身邊,又用這種語氣表情承諾下不知道多少年份的供奉。

江嶼坐在車裏,看着車前的行人:“我之前和江家簽過契約。”

顧景尋“嗯”了一聲,“猜到了。”

江嶼:“那你猜到我和江家的契約為什麽破裂嗎?”

顧景尋:“錦鴻灣一直流傳說江家在家裏請了家神……沖撞你了?”

江嶼看他一眼:“對,請了一只獨腳五通。”

江嶼覺得有些口渴:“契約可以立,也可以破。我在江家近十年,他們冒犯了我,我一樣說走就走,不會留戀,所以……”

“所以,”顧景尋若有所思地接話,“只要我不冒犯你,我們之間的契約就能長遠?”

江嶼:“……”

江貔貅癱着臉:“對,差不多。就算我們簽訂契約,跟我打感情牌也是沒有用的,我是個冷酷無情的貔貅。”

顧景尋忍着笑:“嗯,我記住了。”

冷酷無情的江貔貅,剛剛在他的家裏送走了被困在木偶中的生魂。

說起來徐宣的事情和江嶼有多大的關系呢?全是因為他自己一句“要好好相處”,就把江嶼拖進這些事情裏,還讓江嶼費心費力。

顧景尋發動車輛,在江嶼發現他忍笑之前,及時轉移話題:“時間不早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江嶼成功被轉移注意力:“那你開得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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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回到自己家之後,從包裏拿出木偶娃娃。

他一共留下兩個娃娃,一個谷泉道人幾個嚴伊的,一個是谷泉道人寄給他的。

木偶娃娃分三批寄給了他、顧景尋和嚴伊一家,江嶼在車上已經比對過他和顧景尋收到的娃娃,完全一樣。

而現在他拿到手裏的兩個娃娃,都是槐木的材質,都是流水線生産的雕刻工藝,活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如果不是寄往嚴伊家裏的木偶殘存生魂的氣息,江嶼都快分不清楚是哪個是從嚴伊家拿出來的木偶。

江嶼豎起兩個木偶娃娃,從櫃子裏拿出一塊鏡子,放在兩個木偶中間,手指在杯子裏蘸水,空手在桌面上滑出聚靈的陣法。

室內外的靈氣倒灌入一只木偶體內,水漬逐漸被空調吹幹的時候,木偶黑色的眼珠往右一轉,木刻的面容多了鮮活的氣息。

江嶼借生魂殘留在木偶裏的一點魂魄碎片,追溯木偶曾經的去向。

鏡子裏原有的景象扭曲,不再反射江嶼屋內的擺設,展現出新的景象。

從運轉的機器到黑暗的包裝盒,再到一間光線暗淡的屋子,周邊堆着成片的木偶娃娃,最終鏡子上映出一張陌生的臉。

長眉丹鳳眼,嘴唇又薄,五官幾乎稱得上俊秀,只是秀氣得有點陰森,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褂,手裏還拿着別的木偶娃娃。

這是谷泉道人?看面相就賊眉鼠眼。

江貔貅對着鏡子研究了兩秒,單方面認定對方一定是個薄情寡性,連女朋友都沒有的人——有對象也不至于閑到找別人麻煩。

江嶼拿起手機對着鏡子拍了張照片發給顧景尋。

J:這可能是谷泉道人,你問問你表姐見到的是不是他。

Gjx:好,我去問問我表姐。

Gjx:複習得怎麽樣?

完全沒來得及看書的江嶼:“……”

J:還在看。

Gjx:千萬注意時間,別熬得太晚。

J:知道了。

Gjx:晚安,做個好夢。

江嶼拿着手機沉默了一會兒,敲下一行字。

J:晚安。

……

顧景尋收到“晚安”兩個字的時候,手機屏幕已經自動息屏了。他重新點開手機,指腹在屏幕的“晚安”上輕撫兩下,摁滅手機。

已經十一點多了,他還坐在書房裏,面前的電腦開着已經寫了幾千字的文檔——關于怎麽請貔貅。

請貔貅和請神是相同的流程,是一件從開頭麻煩到結尾的事。尤其當這只貔貅不是人工雕琢出來的物件,而是個真貔貅的時候,麻煩程度還要翻倍。

在這種事情上,染毛打架據說還敲過架子鼓的江嶼居然很傳統——他是個很講究的貔貅,當時和江家簽契的時候,除了一式兩份的撒金契書,還要有正兒八經的儀式。

至于儀式具體的流程,江嶼卻沒說。

準确來說江嶼完全不急着簽訂契約,他忙着回去看書,留下一句“形式不重要,但要有誠意。”就回去看書複習去了。

留下顧景尋沉思半天。

雖說是請一只貔貅,但想讓江嶼住在家裏顯然不太現實,得先請一尊貔貅擺件放在家裏,充作真貔貅,所以當務之急是請一尊合江嶼眼緣的貔貅吊墜放在家裏。

顧景尋保存文檔,關上電腦,拿着手機給幾個朋友打電話。

不過對江嶼來說,最要緊的還是考試。

江嶼和顧景尋雖然專業區別很大,一個是純理科,一個偏文科,但都是課程多的專業,而且Z理工一向奉行嚴進嚴出,每年期末考試都不簡單。

江嶼考完考試周的兩門課,還剩最後一門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忘了答應顧景尋的事情,滿腦子都是考試內容。

江嶼考試前的時間有大部分都耽誤在徐宣這件事上,所以複習的時候尤其投入。

好在他平常上課用心,翻兩遍教科書,拿出之前的作業看看題,對于考點十拿九穩,兩門課考下來也沒有任何為難的地方。

不過相比于江嶼,同專業的人考完之後就不太好了。

考完第二門的時候,江嶼收起包走出教室,身後幾個同學連忙擠上來,其中一個勾住江嶼的肩膀:“大神,你是什麽卷?最後五道選擇題都選什麽?”

江嶼任由他們幾個人壓在自己身上:“我是B卷,後五道題目是CB……”

身後一群人發出哀嚎,“啊啊啊我錯了三道題!我會不會挂科?”

“我是A卷!答案是什麽?這次卷子好難。”

“江神,中午一起吃飯呗?”

“還有最後一門……我最怕數學了。”

江嶼被他們圍着下了樓,正要給陳簡發信息,問他下午去不去圖書館,就在樓下看到了顧景尋。

江嶼腳步一頓,差點脫口問對方怎麽知道自己上午在這棟考試,等顧景尋擡頭看向自己的時候,江嶼猛然想起昨晚顧景尋問他要了一份考試時間表。

他有些茫然,第一個想法是徐宣是不是又出了什麽問題。

難道是被陰氣侵蝕得太厲害,顧景尋的師父都沒辦法?還是有了谷泉道人的消息?

他陡然停住,身後一群大男生都撞在他身上。

“江嶼?”

“怎麽了?”

江嶼:“……我朋友在等我。”

周廷伸出頭,看到顧景尋的時候陷入了沉默。

啊這……他們江神和隔壁系的大神關系真是越來越好了。

路旭神色複雜地伸頭看看江嶼。

他記得這位大佬剛進校的時候還和顧景尋不對付來着,上次一起吃了午飯,現在已經發展到接送考試的地步了嗎?

江嶼沉默兩秒,解釋:“有點別的事情。”

路旭用一種“我懂我懂”的表情點頭:“那……我們就先回宿舍了?”

江嶼點頭。

路旭幾個人就推搡着同伴,往宿舍樓的方向去了。

江嶼走過去:“你怎麽過來了?是徐宣出事了?那個谷泉道人有消息了嗎?”

“徐宣沒事。谷泉道人還在查,表姐和姐夫都說自己見到的老中醫和谷泉道人都不是那個長相,”顧景尋,“今天來還有另一件事——我看中了一尊玉貔貅,想請你看看合不合眼緣。”

請貔貅當然不能是讓真貔貅住在家裏,而是在家裏放一尊貔貅擺件,類似于神像,供奉在家裏。

這才過去大半天,顧景尋連合适的擺件都找好了?

江嶼:“你動作這麽快?”

顧景尋:“是啊。不快一點,我怕你跟別人走了。”

江嶼:“……我看上去像小孩嗎?”

說得他跟徐宣一樣,拿了別人的糖就跟別人的走。

顧景尋眼睛彎起來:“因為貔貅太受人歡迎,我擔心自己下手慢了,你就看上條件更好的人,把我丢在一邊了。”

江嶼感覺自己被他形容得想一個渣男:“粗制濫造的流水線工藝品我可不要。”

顧景尋:“怎麽敢用那些東西胡糊弄你。”

江嶼看看他:“那就去看看。在什麽地方?我跟你一起去。”

顧景尋一笑:“坐我的車去吧,離得不遠。”

江嶼不再堅持,畢竟大冬天騎着機車跟在商務車後面亂轉也不是舒服的事,而且G市很多地方都禁摩,還是坐車比較保險。

不過江嶼沒想到顧景尋所說的“離得不遠”還真的不遠,出門左轉開了十來分鐘就到了地方。

是位于Z理工附近的小別墅,是民國時期的建築,目前已經被別墅主人開發成旅游景點,在G市算比較知名的景點。這棟三層別墅自帶小院子,附近也有停車位。

顧景尋停好車,一邊下車一邊說:“其實我之前去了珠玉齋,傅老板說幾天內是絕對做不出玉貔貅的,所以我只好來看看有沒有現成的。”

江嶼:“好的擺件大多數都自成意識,可能還不太聰明,但起碼已經有了智力,你讓我跟別的貔貅擠一間房?”

江嶼跟着顧景尋往別墅走,很認真地說:“我都不要求你兩室一廳,自帶鐘點工保姆,合租我不會同意的。”

顧景尋:“……”

他幾乎有點好笑:“我看過了,是個新的貔貅。獨山玉的貔貅,靈氣充足,雖然不如你,但也算很漂亮。”

顧景尋體質通靈,也能觀氣,可以分辨出哪些器物有意識,哪些暫時只是普通物件。

江嶼:“獨山玉?”

顧景尋點頭:“透水白的獨山玉,雕成貔貅卧雲的姿态,很漂亮。”

顧景尋見過江嶼的真身,還會說這種話,看來是真的很漂亮。江嶼起了一點興趣,等顧景尋按響門鈴。

別墅主人是一位年僅五十的中年女性,她很快穿過院子,打開院門:“快請進。”

江嶼和顧景尋走進別墅的院子,別墅主人就主動對江嶼一笑,開口自我介紹:“這就是小顧說的江嶼吧,你好,我是鐘汀。”

江嶼看了顧景尋一眼。

別墅的主人和顧景尋似乎早就認識,關系還不錯。

江嶼沖鐘汀點頭:“你好,我是顧景尋的同學。”

鐘汀拉緊披肩:“都別在外面站着了,裏面泡了熱飲。貔貅擺件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趕緊進去暖和暖和。”

鐘汀領着兩個人穿過蕭瑟的小花圃,一路進了別墅內部。

兩人落在後面,顧景尋湊到江嶼耳邊輕聲解釋:“鐘阿姨是我母親的朋友,我小時候也受過鐘阿姨的很多照顧。”

江嶼指尖捏着耳垂,避開顧景尋的呼吸:“知道了。”

鐘汀請兩個人上了二樓的收藏室,她一邊上樓一邊歉意地笑:“那尊貔貅實在太重了,我一個人搬不動,所以只能放在收藏室,麻煩你們多走幾步路過去看。”

顧景尋:“多走兩步身上也暖和。我剛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感覺人都要被冷風吹透了。”

鐘汀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們年輕人也該多穿兩件衣服,這個天都零下了,這兩天沒有太陽,還有風,怎麽能不冷呢?”

江嶼默默聽着。

顧景尋和鐘汀的關系真的很好,鐘汀說的話都再家常不過,顧景尋聽着也沒有任何不耐煩,偶爾語氣溫和地附和兩句。

鐘汀推開收藏室的門。

江嶼一眼就看到了那尊獨山玉的貔貅擺件——在珠光寶氣的收藏室裏,這尊貔貅擺件也是最顯眼的,紅木的底座占了桌子的一小半,貔貅是透水白,下面的祥雲卻正好是淡黃色。

貔貅不是奔騰咆哮的姿态,而是盤卧在祥雲上,閑适慵懶。和顧景尋說的一樣,确實是一尊絕佳的貔貅擺件。

江嶼走進兩步,專注地打量自己以後的“宿舍”。

這個大小,确實可以算得上三室一廳了。而且還是個新房,沒有被其他貔貅住過。

他研究貔貅擺件的時候,顧景尋就站在他身邊,靜靜注視他打量擺件,也不出聲。

這是給真貔貅準備的小窩,當然得看真貔貅滿不滿意。

鐘汀:“這尊貔貅是我哥哥偶然得到的,我四十歲生日那年送給我做禮物。可惜我不是生意人,這麽大的貔貅也太惹眼了,也就一直沒有拿出去擺。”

鐘汀好奇:“景尋是要送給老爺子嗎?”

“不,”顧景尋轉過臉,微笑,“請回去,供起來。”

正在觀察擺件的江嶼忍不住捏起指節。

這是他緊張時候的小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現在

顧景尋:請回去,供起來。

以後

顧景尋:帶上床,可以睡。

我遲到了,本章發三十個紅包。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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