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內人
契書用的居然是絲絹,漂亮的淺黃色,上面寫着端正整齊的小楷,還不是鋼筆字。
江嶼粗略掃過契書內容,看得出顧景尋花了不少精力,用詞文雅優美,比正經道士拿出來的青詞還漂亮。契書熏了香,拿在手裏能聞到淡淡的草木香氣。
絲絹靠下的位置已經有了顧景尋的名字。
江嶼:“你自己寫的?”
江家給他的契書是本白飄金紙的,就是貴重的請柬用紙。他想不到顧景尋居然會認真到用一張絲絹親自寫,畢竟請柬的撒金紙比絲絹方便得多。
顧景尋眼神柔軟:“看着還可以嗎?我特意問了師父,怕有些詞用得不好,修了好幾遍。”
江嶼從小偏科到大,雖然當時要顧景尋寫契書的時候噠噠噠冒出一堆要求,但他壓根沒想到顧景尋真的會給他寫一篇古文出來。
契書和青詞不同,青詞更追求語言上的美感,主要功能是贊美,契書則要合同一樣規定下簽契雙方的權利義務,要把這些話用含蓄對仗的書面語寫出來,難度可想而知。
江貔貅轉了下筆,發現自己真的坑到了顧景尋。
難怪顧景尋一封契書寫這麽久。
江嶼捏着筆,默默在顧景尋的名字旁邊簽下自己的名字。
江嶼的字淩厲有筋骨,沒有那麽端正,橫在齊整的小楷中間,居然一點都不突兀。
名字的最後一筆落下,顧景尋隐約感覺到一點微妙的聯系感,不緊密,像當時建立臨時契約一樣似有若無。
但緊接着,那種聯系感逐漸增強,顧景尋身上的氣運開始不受控制,和貔貅純金色的氣運交織在一起,相互穿梭彌補。
江嶼手指動了動,契書連着木盒子一起從他膝蓋上滑下去,江嶼卻顧不上撈一把,他控制不住地皺起眉。
他啃過顧景尋好幾次,每次都是适可而止,克制着只吸取一點氣運,以免傷害顧景尋,所以從來沒有接受過這麽多氣運。哪怕上一次簽下臨時契約,也只是淺淺的一層聯系,遠遠不能和正式契約相提并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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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形态江嶼變回了貔貅的原身,好在他還沒有被甜蜜的氣運沖昏頭腦,還記得縮小身形。
顧景尋身邊一空,一米八幾的江嶼憑空消失,白玉似的小貔貅正好蹲坐在敞開的木盒裏,他比木盒子大一點,一只前蹄踩在草墊上,整個貔都有點懵。
江嶼花了幾秒鐘搞清楚現在是什麽狀況,默默轉身,背對顧景尋。
太丢臉了,居然因為簽個契,所以控制不住地變回貔貅,顯得他這個貔貅很不行。
江嶼踩踩木盒子,油然生出撕毀契約的想法。
顧景尋愣了一會兒,眼睛裏的笑意忍不住,他伸手把江嶼撈起來抱在懷裏,“真漂亮,我們江嶼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貔貅。”
“人形又高又帥,傅老板親手雕刻出來的玉貔貅也不能和真正的貔貅相提并論。”
顧景尋總結:“什麽樣子的貔貅都好看。”
貔貅金色的尾巴輕輕晃了晃,尾巴尖搖出一個愉快的弧度。
江嶼伸出前蹄搭在顧景尋手心,對顧景尋中肯的表述表達贊同。
今天也是寵愛顧景尋的大度貔貅。
……
江嶼收到傅隐的信息後,才和顧景尋一起回到珠玉齋。
傅隐坐在茶室裏喝剛煮好的茶,顧景尋出現在江嶼身後的時候,傅隐一口氣吸得太大,把小茶杯裏滾燙的茶水全都吸溜進嘴裏,差點嗆進氣管。
傅隐撕心裂肺咳起來,指着江嶼和顧景尋,一邊咳得岔氣,一邊身殘志堅地指責:“我早就咳咳咳覺得你們兩個咳咳有一腿!”
江嶼摸起桌上的小蛋糕,遞給顧景尋一塊,并不管一副要嗆死的傅隐。
等傅隐咳嗽完了,江嶼拿出口袋裏的挂件,推到傅隐面前:“先別扯別的,有正事跟你說。”
G市不是他一個貔的地盤,傅隐在G市的時間不短,在江嶼成年前,G市妖怪們之間的事情也都是傅隐處理的。
傅隐收斂不正經的表情,他拿起挂件,一眼就看出藏身其中的死魂,他對傅一時招手:“一時把簾子拉上,去外面守着,別讓其他人再上來了。”
傅一時拉上簾子,退出茶室,輕輕關上門,守在門外。
傅隐拎出挂件裏的死魂。
中年男人在挂件裏被江嶼的靈力封住無感,脫離挂件後就暴露在傅隐三個人的目光下,中年男人已經認出江嶼貔貅的身份,他顫巍巍趴下來,心知自己這回是栽了個大的。
G市有貔貅和真龍坐鎮,靈氣充沛氣運非凡,他真是昏了頭才聽信別人的鬼話,跑到G市來作死。
傅隐捏着中年男人的魂魄轉了兩圈,“嚯,這作死的東西幹什麽事了?”
江嶼正在吃東西,顧景尋給江嶼倒了一杯茶,簡單敘述了挂件的事。
傅隐一邊聽一邊眼神奇異地看着顧景尋。
其實說起來,顧景尋就算是江嶼的契約者,但挂件的事和顧景尋又有什麽關系呢?江嶼和江家簽契的那段時間,一貫我行我素,甚至出門回去都不和江家任何人打商量。
老太太過世後,江嶼就活成江家的客人了。
江嶼性格別扭難伺候,但身邊并不缺貼心的朋友,人類的陳簡,真龍的他,和江嶼都是貼心的朋友,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江嶼人類和貔貅的身份總有極強的割裂感。
江嶼從來不會在和傅隐閑聊的時候提到自己在學校發生的事,也從來不會帶陳簡來過珠玉齋,不讓陳簡了解他作為貔貅會處理的事。
顧景尋是第一個同時接觸江嶼兩個身份的人,作為人類和江嶼一個學校念書,前段時間還跑去玩一天,現在居然讓顧景尋也接觸到妖怪這邊的事了。
而且……簽契這麽大的事,居然只帶了顧景尋一個人來,難道說是跟顧景尋一個人簽契?
傅隐走神的時候,中年男人已經開始求饒:“我是受到了一個道士的威逼利誘才幹出那種喪盡天良的事,我以後都不敢了,我會改過自新……”
傅隐不耐煩地打斷他:“我不想聽你這些辯解,我問你那些挂件是誰給你的?把來龍去脈說全了,否則我有的是手段。”
中年男人:“我說!都說!我叫趙健成,死在了自己租的房子裏,給我挂件的是房子的租客。我本來是想吓吓他,騙點香火吃,結果被他用柳條打了好幾下,還把我抓到随身帶的小神像裏。”
“神像裏真的有神!我在那裏看到了我未來發生的事!我投胎之後一直早死,那個租客後來放我出來,說大部分人出身就有罪,要贖罪才能免得投胎之後受苦。他給了我很多小的神像,說我擴散得越廣,就會有越多的信衆,我就能減輕自己的罪孽。”
趙健成邊說邊嚎,五官因為情緒激動而皺起:“兩位大神,我真的是被他騙了!”
江嶼丢下那面戒指銅鏡,“這也是他給你的?”
趙健成用力點頭:“他說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贖罪,只有內心有強烈願望的人才能被神認可,把他們的靈魂帶到神面前,我就能、我們就能得到救贖,可以有一個幸福的人生。”
他說漏了嘴,偷偷用眼神打量三個人的表情,他們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漏洞,趙健成松了口氣。
顧景尋甚至摸了個橘子慢慢剝,聽到趙健成把“我”改口成“我們”,他也沒擡一下眼睛。
傅隐摸着下巴,伸手摁住趙健成,直接搜索了對方作為鬼魂的全部記憶,從中找出那個年輕人的所有信息。
傅隐喃喃說:“居然送出去那麽多神像,目的到底是什麽?”
江嶼:“不止這個,我覺得最近這些事似乎特別多……”
他簡單說了之前兩次事,傅隐若有所思:“是比較離奇。G市這邊一直比其他城市安寧,今年下半年不長眼的比前三年加起來都多。”
小妖小怪底下鬥毆也就算了,甚至争個地盤都沒什麽,他和江嶼也不會閑到去理會,外面來的邪神卻很少敢往這裏竄。
早些年江嶼還是個未成年的小貔貅,正值染毛打架子鼓的的叛逆期,脾氣差得可以,整治過兩個敢撞到他跟前的邪神,至此以後G市就比別的省市幹淨點。
傅隐:“我一會兒跟花精樹妖們打聲招呼,讓他們多注意這個人。”
江嶼陷入思考:“總覺得似乎跟我有點關系……”
傅隐:“如果對方想占G市的地盤,你這個剛成年的貔貅顯然看起來更好欺負一點。”
江嶼:“……”
江貔貅拿過顧男主剝下來的橘子皮扣在傅隐頭上。
傅隐頂着橘子皮,把話題轉移到顧景尋和江嶼身上,他細細打量江嶼半天:“你們兩個,契已經簽了?”
江嶼:“嗯。”
傅隐一頭問號:“難道不是讓我當見證人嗎?”
特意帶來他這裏,不是讓他這個老父親一樣的人做個見證嗎?當年江嶼和江家簽契的時候他也在場。
江嶼本來是有這個打算的,但是顧景尋臨時想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簽,江嶼本着“自家養的人類怎麽都要寵着”的想法,果斷抛棄了還在珠玉齋等着見證簽契的傅隐。
江嶼:“我是說帶他來給你看看。”
傅隐:“???”
傅隐難以置信:“你兩個才簽契多久,這麽快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你帶他來給我看,不是讓我掌掌眼嗎?”
江嶼絕不可能承認自己被顧景尋一撒嬌就昏頭簽了契,“他不是外。”
傅隐感覺自己養大的貔貅跑到別人家去了,他比江嶼大了太多,對着江嶼一直都是老父親心理,早兩年雖然總和江嶼打架,但到底也一直沒有認真過。
深深受到傷害的傅隐痛心質問:“他還是你內人嗎?!”
江嶼:“他跟我簽了契,難道不是嗎?!”
顧景尋:“……”
作者有話要說: 受涼了,胃疼(跪)
大家要注意保暖,晝夜溫差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