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這個不重視教育的年代, 在這個對女孩兒尤其不重視的年代, 哪家把女孩子送去上學, 真是一件值得閑話的事了。
蔣小寶要上的小學離家不能說很遠, 但也不很近, 附近幾個村子的孩子都去這個小學上學。蔣迎南送她去學校的時候, 發現整個學校就沒幾個女學生。全是男孩子不說, 看樣子都不是什麽愛學習的。
蔣帶妹彎腰在蔣帶妹耳邊道：“不管別人怎麽樣, 你要好好學習, 知道不？”
“知道。”小寶很懂事的點頭，“哥你就放心吧。”
小寶是個聰明孩子, 蔣迎南自然放心。老師是老知青了，下鄉了不少年，就在小學裏當了老師, 然後在村子裏結婚生子, 估計這輩子也沒打算回去了。
蔣迎南找到老師，說小寶第一次一個人出門，請老師關照一下。
老師表現的很冷淡, 一點也沒有教書育人的欣喜感和責任感, 随便應付着兩句，就拿着書本去上課了。
蔣迎南也無可奈何, 只希望小寶自己聰明一點，會照顧自己。
他懷着一顆老母親般的心, 一路操着回去了。路上碰到了楊秀媽, 這位大媽原本看見蔣家人都是繞着走的, 今天看見蔣迎南之後不知道這麽的竟然主動走過來說話，“從哪裏來啊？”
蔣迎南幹不出何翠芝那種公然翻白眼甩臉子的事情，他道：“送小寶上學。”
楊秀媽一臉的看傻子的表情道：“閨女讀書有什麽用？長大了好了別人。”
蔣迎南冷冷的看着她，心說你對我說這個是想幹嘛？我就願意讓我家的女孩兒讀書，你管得着嗎你？他一句話沒說，就對着楊秀媽皮笑肉不笑的笑一下，然後直接就走了。
楊秀媽原本還有許多話要說，諸如姑娘早晚都要嫁人，還是趁着她在家讓她多幹事劃得來什麽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蔣迎南的冷笑激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然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心說蔣家老大太怪了，怪不得柯招娣要跟個知青跑了。
這一年裏，蔣家真是各種出新聞。周圍幾個村子的人從來都不缺談資，茶餘飯後沒事可幹，聚在一起不知道該聊什麽的時候，就聊蔣家吧，蔣家那麽多話題，總有一個讓你感興趣。
這不又出了新聞，蔣家的難過小姑娘去學校讀書了。一群沒事可幹的人聚在一起說這個事，一個個笑的要死。都說他家傻，送閨女去讀書，以後閨女就算有出息了，不還是要嫁到人家去嘛。
還有的就說蔣家是真的發達了，都有錢送閨女讀書了。說什麽的都有，在笑話之餘還有不願意說出口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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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寶上學一個月以後，終于到了收割晚稻的時候了。不過這不比早稻，這時候已經涼快多了，在田裏幹活也沒有早稻時候那麽辛苦了。
呂青一直拖啊拖，終于在打稻之前把家書給寄了出去。
信寄出去之後她就開始惶惶不可終日，就怕哪天家裏來了一封信，把她給臭罵一頓，順便拒絕她結婚的事。
在這樣的一個條件下，她也加入了勞動的大軍，跟在葉秋凰身邊學習曬稻。
剛來的時候葉秋凰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弱女孩，現在她已經成長成可以指導別人了。葉秋凰對呂青特別有耐心，因為何翠芝也在旁邊，呂青絲毫不敢偷懶，咬着牙也要使勁幹活。
這場忙完以後，這一年就到了可以休息的時候了。家家戶戶都到了糧食最充足的時候，大家要麽想辦法發展副業，要麽就打打牌沒事到親戚朋友家晃悠晃悠。
雖然生活很殘酷，但還得繼續。
從來沒有人告訴呂青，家裏來信了要在大喇叭上通知她去取信。那天她正在谷場揮汗如雨，忽然生産隊的大喇叭響了，“呂青！呂青來一下廣播室，你家裏來信了，你家裏來信了……”
那一瞬間，谷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呂青當場身上就出了一層白毛汗。
見她還在發愣，何翠芝道：“愣着幹什麽？你家裏來信了，快去拿信。”
“哦！”呂青懵逼的沖出去了。
她在廣播室拿到了信，一摸信封還挺厚實。她心髒跳的砰砰的，不敢回谷場，直接回到了自己房間，把房門關起來讀信。
信有好幾張，裏面還附帶鈔票若幹，難怪那麽厚。一看信，果然不出她所料，一開始她哥就把她臭罵一頓，光是罵她的內容就寫了兩張半。最後半張裏寫着家裏人都好讓她不要擔心，還有就是家裏雖然出了事，但還絕沒有到要把女兒嫁給一個農村莊稼漢的地步。
錢是給她買吃的買衣服的，讓她千萬不要苦着自己，千萬不要因為一點蠅頭小利把自己一輩子給毀了。
信裏面是家裏人對她濃濃的關愛，她也知道家裏在這個時候還能給她寄錢來，一家人肯定要縮減用度了。她不是不感動，可是感動之餘她又擔心起來，家裏不同意自己該怎麽嫁給蔣帶妹呢？
她覺得蔣帶妹和她以前認識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不因為她的家世或者容貌而喜歡自己。自己在蔣帶妹面前又狼狽又沒用，可蔣帶妹依然對自己好，她覺得這就是真愛，這就是超脫了一切最純真的愛。
如果現在錯過了蔣帶妹，這輩子她都不一定能遇到這樣一個真心對自己的人了。所以即使家裏人反對，她也毅然而又決然的決定要嫁給蔣帶妹。
她連忙把家裏的信給藏了起來，然後拿出信紙開始以父親的語氣僞造一封十分樂意與蔣家結親的信。寫完之後她又看了好幾遍，覺得沒什麽問題了，她再把信給塞進了信封裏。然後把信貼身揣着，以便随時拿給蔣家人看。
她再次回到谷場，帶着滿滿的心虛站到了何翠芝身邊。何翠芝問道：“小呂啊，是家裏來信了吧？”
“嗯。”呂青點點頭，道：“是家裏來信了。”
何翠芝很關心的道：“你家裏人怎麽說？”
呂青還沒說話，葉秋凰就道：“大娘，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晚上再說吧。”
“好。”何翠芝道：“小呂啊，晚上到大娘家裏吃飯，大娘給你做好吃的。”
今天蔣迎南買了魚，又做了一次水煮魚。吃飯的時候呂青把那封僞造信拿了出來，蔣迎南接過信一看，然後就忍不住吃驚的看着呂青。
呂青回以一個微笑，那笑容有多心虛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何翠芝道：“信上說了什麽？快念給我聽聽。”
蔣迎南不可置信之下，還是把信讀了出來，“蔣先生何女士，你們好……”
何翠芝興奮的道：“何女士，說我呢？哎喲，城裏人真是怪講究的。”
“首先請接收我誠摯的問候，感謝你們對小女無微不至的照顧，我在這裏表示感謝……”
在念完了這封客氣無比熱情無比的信之後，蔣迎南只覺得呂青的父母怕不是腦子被門擠了吧？自己好好的閨女，就這麽嫁給一個從來沒見過的農村莊家漢子？這真的是親生的嗎？
聽完信之後，除了蔣迎南之外的蔣家人都高興壞了。何翠芝拉着呂青的手道：“小呂啊，你放心，你到了我家，我們家肯定對你好。”
呂青也很激動，“伯母，哦不，媽，我也會對你們好的。”
“哎喲哦呵呵呵呵……”何翠芝笑的合不攏嘴，“閨女嘴巴真甜。”
蔣迎南懷疑的看着呂青，他拿着信道：“這真的是你爸爸寫的信？”
呂青心裏一抖，表面上還強裝鎮定道：“那當然啦。”
蔣迎南疑惑道：“你父親的字跡這麽娟秀嗎？”
“不是。”呂青道：“這是我媽媽的筆跡，我爸爸口述，我媽媽代筆。”
蔣迎南還是不願意相信，“真的？”
何翠芝不幹了，道：“你這孩子問來問去的幹什麽？審問特務啊？人家小呂還能撒謊不成？”
“老二呀。”何翠芝道。
蔣帶妹脆生生的應了一聲，“哎！”
“趕緊去城裏買紅布，要先把婚服做好了。”何翠芝高興的道：“媽給你們做，做的漂漂亮亮的，保證比楊家的好看。”
呂青一高興，甜甜的道：“謝謝媽！”
“哎喲，都叫媽了……”
蔣迎南道：“不要那麽着急，還是等房子做好了吧。”
說着他意味深長的看了呂青一眼，道：“帶妹結婚是大事，不能随随便便的，在新屋裏結婚更好。”
蔣來喜道：“老大說的對，不急這一會兒，不急這一會兒。”
蔣迎南微微笑了一下，對呂青道：“把信封給我看一下吧。”
呂青奇怪道：“怎麽了？”
蔣迎南道：“看看親家的大名。”
呂青沒有懷疑的把信封遞給了蔣迎南，然後後知後覺的想，落款不是有名字嘛……
晚稻收割結束之後，當最後一袋稻子送進食品站的時候，一年的忙碌總算是要結束了。
蔣家又穿出了重磅新聞，家裏要做新屋了，并且新屋做好了之後，蔣家老二要和知青呂青結婚了。
那些以前瞧不起蔣家窮，嘲笑蔣家兒子娶不到媳婦的人，在這一天全都郁悶的睡不着覺了。蔣家怎麽突然就好起來了？到底哪來的錢做屋？不少人都覺得蔣家藏着秘密，平時都有意無意的在蔣家周圍探頭探腦的往裏面看。
這些蔣迎南都看在眼裏，不過當務之急不是這個，他總懷疑那封信的真實性。于是他要來了信封，看到了上面寫的地址，他打算自己寫一封信給呂青的父母，呂青父母是真的同意了當然好，如果不是，他也能發現真相不是？
這天他正在找筆寫字，忽然就想到了那天在城裏話了不少的錢買下的那只鋼筆。
他把鋼筆拿了出來，鋼筆的包裝很漂亮，是用一只黑色的盒子裝着，裏面是絲絨內襯。鋼筆是嫩黃的漆，露出的金屬是黃銅色，這是一支女士鋼筆。看這做工，還沒用蔣迎南就知道寫起字來一定非常流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看見葉秋凰想買又不舍得買的樣子，就忍不住把筆買下來了。買下來之後又沒送出去，不過年不過節的，送人禮物用什麽理由呢？
他想了想，還是沒有用這支筆來寫信。他去了何翠芝家，葉秋凰坐在門口補衣服。這件衣服是呂青的，呂青在衣服破了之後就沒穿了。後來發現葉秋凰補的衣服很漂亮，她就擺脫葉秋凰幫她補一下。
此時葉秋凰坐在門口，微微低頭專心致志的幹着手上的活。額頭上有些長的劉海落在鬓邊，襯的皮膚很白很細膩。
蔣迎南看了一會兒，葉秋凰感覺到了目光，擡起頭來就和蔣迎南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她忽然心慌了一下。
蔣迎南道：“我來找你借筆。”
“哦。”葉秋凰站起來，随口問了一句，“要寫什麽嗎？”
“哦，寫封信。”蔣迎南道。
葉秋凰就不再問什麽，轉身進屋給他拿筆。蔣迎南接過鋼筆正要走，葉秋凰道：“需要郵票嗎？我正好有。”
郵票蔣迎南還真沒有，他笑道：“那你給我一張吧。”
蔣迎南回到自己家，他伏在桌子上，想了一下就開始動筆。葉秋凰的筆寫字很順暢，他寫完信之後把信裝進信封裏，然後貼上了郵票。他揣着信出了門，一出門就看見一群人在幫自家做新房子。蔣來喜和蔣帶妹都在幫忙，蔣迎南沒事的時候也會去幫忙。
他剛走不遠，就被蔣學財看見了，沖着他道：“南子出去呀？”
蔣迎南笑道：“去買菜。”
蔣學財就笑，“家裏有酒不？晚上我們喝兩杯吧。”
“有酒！”蔣迎南笑道：“晚上陪你喝個夠！”
他去了何建黨那裏，說要寄信。何建黨一看收信人，道：“是寄信給帶妹丈人？”
“嗯。”蔣迎南道：“都要結婚了，親家又不能來，有什麽事就只能信裏說了。”
何建黨不疑有他，就點點頭道：“這是應該的。”
蔣迎南第二天才想起來要還葉秋凰筆，他那着那支筆正準備去還給她的時候，突然改變主意了。他把舊筆留在自己房間的抽屜裏，把那只新鋼筆拿了出來。不是想不到送禮的理由嘛，現在有了。
蔣迎南走進院子的時候，果然葉秋凰就坐在門口。
蔣迎南走過去道：“我來還筆。”
葉秋凰擡起頭笑了一下，然後伸出手。
蔣迎南往他手裏放了一只鋼筆盒子，葉秋凰驚訝了一下，打開一看，裏面躺着那支自己特別喜歡卻不舍得買的筆。
“呀！”她驚訝的看着蔣迎南。
蔣迎南眨了一下眼睛，道：“我不小心把你的筆弄壞了，就買了支新的賠給你。”
“可……這筆太貴了，我不能要。”葉秋凰把筆推回去，“我還有筆，況且我的筆很便宜的。”
“再便宜也是你從家裏帶出來的。”蔣迎南道：“意義總不一樣吧，我賠你一支好一點的也是應該的。”
葉秋凰：“可……”
“是樣子你不喜歡嗎？”蔣迎南道：“那我拿去退掉，換支別的吧。”
“別！”葉秋凰急忙阻止，她糾結了一下，是真的很喜歡這支筆，“就這支吧，我……我很喜歡。”
蔣迎南道：“你喜歡就好，以後千萬不要怪我弄壞了你的筆哦。”
葉秋凰紅着臉道：“誰怪你了？真是的。”
蔣迎南勾了勾嘴角，轉身走了。
葉秋凰把那支鋼筆握在手裏，滿心都是被陽光填滿了的幸福感。忽然她想，這兩天蔣迎南也沒有去城裏呀，他是什麽時候買的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