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丫鬟
房間裏氣氛有些緊張,尤其孟謙神情特別激憤,好像下一刻就要罵人。
盧栎三人的進入使緊張氣氛驟然一緩,孟謙狠狠甩了袖子,冷哼着扭頭,給自己的丫鬟使了個安慰眼色。
盧栎很好奇,王得興這是在指這丫鬟是兇手?這丫鬟看着年紀十七八歲,相貌清秀,柔柔弱弱的,可看不出能殺人的樣子。
幾人行過禮,黃縣令知道張勇有事要報,只是現在境況不大方便……他沖張勇挑了挑眉,指了個方向,張勇微笑着搖了搖頭,表示欲報之事并不十分緊急,便照着黃縣令指的方向站在一側。
黃縣令這才招呼盧栎,“正好你來了,廳中這位姑娘是孟公子的丫鬟石榴,一直跟在孟公子左右照顧,昨日晨間被派出去辦事,剛剛才回來。”
盧栎沖孟謙點了點頭,帶着沈萬沙坐到黃縣令下首,頗有興致地看着站在一旁滿臉正義的王得興,“王先生又得到了什麽線索?”
“正是——”
王得興正要說話,被孟謙給攔了,“還是讓我們自己說,省得你空口白牙随意污陷!”孟謙冷着臉,皺眉看了盧栎一眼,“石榴,你自己說。”
孟謙一行也是剛到這裏不久,石榴只是回答了幾個黃縣令問題,還沒怎麽表述,就被王得興指為兇手,她心中不服,此時說話聲音便急了些。
“婢子自被賣入孟家,就一直跟着少爺,寸步不離,平時不敢逾矩。此次來寺裏為夫人做法事,寺裏雖是佛門清靜地,但畢竟男女有別,婢子除非必要一直都呆在房間,抄經燃香燒紙錢,從未有出格舉動。尤其被那五個登徒子……”
說到這裏石榴仿佛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帕子掩唇似有些幹嘔,停了一停才繼續道,“那五人言語輕浮調戲婢子,少爺性子沖動,當時便與他們理論,還差點打起來……”
此時她看了眼餘石,似乎目露感激,“婢子同餘大哥一同勸,少爺才沒與人計較。我家少爺性子直率,整個山陽縣路人皆知,但少爺心腸好,絕不會随意害人,就算真有相争,少爺亦只會與人明刀明槍,不可能會暗地下手,王先生說我家少爺是兇手,真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
黃縣令看了看盧栎,盧栎表示已明白此刻情景。
王得興并沒有理石榴,而是撫着胡子看盧栎,“盧公子可有看出什麽?”
盧栎視線一直看着石榴,眼神微微閃爍,聽了王得興話,他眼梢微挑,聲音悠長隐隐有些沉,“……沒有。”
王得興一臉‘不過如此’的鄙夷,挺直身板往前邁了一步,盯着石榴,“我會指人是兇手,自然有根據。”
石榴柳眉倒豎,“有何根據!”
王得興眯了眼,“老夫所言若有沖撞,皆為破案,姑娘可別記恨。”
“官府破案我記恨不着!但若你說不出個一二三,我必不與你幹休!”
石榴氣勢很足,王得興神情更加興奮,聲音隐隐含着得意,“那老夫可就不客氣了。這位姑娘,你可是有了身孕?”
聽得這話,石榴臉爆紅,“你這老匹夫胡說什麽!”
王得興倨傲的哼了一聲,“你到這裏不過一刻鐘,卻已幹嘔四次,打哈欠兩次,你盡量打着精神,但身體疲累可見,想是有了身孕。你說你與你家少爺形影不離,這孩子是誰的可想而知。觀你體态,這孩子怕是才上身。你懷了你家少爺的孩子,正是最寶貝的時候,那五位死者調戲于你,自然觸了孟公子忌諱!”
王得興視線一轉,落到孟謙身上,“這孩子月份未知,很有可能就是最近有的,你與你家丫鬟孝期私混本就是醜事,那五位死者還不長眼的湊上來,沒準私下調戲石榴之時發現她身懷有孕之事,你擔心事情張揚開來有損名譽,遂殺人滅口!你身邊有個好長随,武功了得,你又有金銀辦事,殺了這五人也非難事。你自小高高在上,覺得殺一兩個人沒什麽,連現場都懶的清理,是與不是!”
王得興一席話咄咄逼人,非常有氣勢,石榴起初被驚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差點跳起來,白着臉指着王得興的鼻子,“你血口噴人!”
“是與不是,等大夫給你扶過脈便知!”王得興不怎麽瞧得起石榴,眼神明晃晃寫着鄙視。
孟謙看着石榴,神情變化了好幾道,石榴咬着唇連連搖頭,“少爺……”
孟謙看了屋子一圈的人,再看意氣風發的王得興,氣的都笑了,“真真自相矛盾,依你之言,我到底要寶貝石榴,還是要狠心讓她落胎?簡直荒謬至極!”他指着王得興問黃縣令,“大人就是這麽辦案的?”
黃縣令勒令王得興回來,起身拱手朝孟道歉,“真是對不住,王仵作一向心直口快,一把年紀也沒學會‘事急從緩’四字,本官沒料到會如此,在這裏與孟公子道不是了。”
黃縣令要彎身行禮,孟謙側身避開,但是仍然沒有說話,明顯還在表示‘本少爺很生氣’。
黃縣令嘆了口氣,“沒有證據胡亂指摘猜疑,王先生該得受罰,稍後本官會按規矩罰他,可他之言行方才大家都看到了,石榴姑娘這裏……只好取證了。”
“大人随意!”孟謙臉色鐵青,牙齒咬的咯咯響,“但若無證據證明我等與命案有關,爾等再來糾纏,休怪本少爺不客氣!”
“正是正是,孟公子消消氣,消消氣……”
黃縣令極為和氣的将人哄走了。
然後聽了張勇的彙報,再然後,盧栎沈萬沙就一起同張勇出來了……
因為黃縣令要訓王得興,他年紀大了給他留點面子,不好當着人。
外面飄起了零星雪花,潔白晶瑩,非常好看。沈萬沙拿手去接,看到雪花化在掌心,笑眯眯地去接下一朵。
張勇則皺了眉。大雪會覆蓋很多痕跡,看這陰沉沉的天色,這雪怕是要下大。
“小栎自己照顧自己,我得趁着雪沒下下來趕些事。”
“張叔自管去忙,無需擔心我,下雪天寒,張叔也要注意安全,別光顧着查案不顧自己危險。”
兩人說了兩句,張勇就迅速離開了。
沈萬沙興奮地拽着盧栎,“小栎子下雪了!我們好好玩一回吧!”
盧栎深吸了一口氣,帶着水氣的冷冽空氣進入身體,腦子跟着清醒很多,“好啊。”
沈萬沙拽着盧栎頂着小雪在外面散步,邊走邊聊天,此時的聊天內容就是之前看到的事了。
“你說兇手真是孟謙嗎?那個丫鬟真的懷孕了?”
“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孟謙是兇手,那個丫鬟有沒有懷孕,也得大夫把過脈才能知道。”
沈萬沙神情八卦,“王大爺看出丫鬟不一樣,你有沒有看出來?那孟少爺真敢孝期……那啥?”
“那丫鬟狀态确有不對,但是不是懷孕,我不是大夫,不能憑眼睛就看出來。晨間幹嘔可能是脾胃不和,打哈欠可能是昨夜睡的不好,但她那年紀的女子,會出現這種表現,也非常可能是懷孕。不過就算真是懷孕,那丫鬟大概也不知道。至于孝期行房……這等事不好随意懷疑,就算心裏有想法,也不好直接說,一旦證明沒這回事,會被人記恨。”
盧栎神情安靜,聲音也很靜,背着手穩着步子一句句說完……跟在他身側的沈萬沙突然拍了拍腦門,“哦我知道了,你在坑王得興!你明明也看出來了,不想得罪人,就讓王得興往上沖了!”
盧栎咂咂嘴,“他自己喜歡表現,我怎好搶他的風頭?”
“哈哈哈哈哈哈……那王得興真蠢!”
沈萬沙捂着肚子笑了好大一會兒,突然又悲觀嘆息,“王得興這樣的仵作,随意攀指,不知道會害死多少人,黃縣令竟然也由着他,不知道會出現多少冤案。”
盧栎笑了,彈了彈沈萬沙的腦門,“你不是看過山陽縣志?”
沈萬沙捂着腦門,有些奇怪地看着盧栎,“是啊……”不過這與剛剛的話題有關系麽?
“我亦看過邸報,黃縣令在任好像有九年了,雖未升遷,但政績……”
“政績還不錯,”沈萬沙想起來,“我還曾思忖,他沒往上調一定是因為上頭沒人。”
“黃縣令年過四十,官場中不算年紀大,他只是舉人出身,卻能做了山陽縣令,還一做十年,政績上佳,你覺得他蠢麽?”盧栎悠悠走着路,緩言提醒。
沈萬沙歪着頭,“對啊……這是為什麽?”
“不要小看了人。”盧栎緩緩呼了口氣,眉宇間帶出一點佩服。
黃縣令出身不足,卻很懂為官之道。政績會有誇大,做假,但他這樣的位置,這樣的人,想做的太假不大可能,他是真的辦了些實事的。
山陽刑律未有出錯,便是他功績之一。
王得興推理不行,手上仵作本領在他看來差了很多,但些許經驗也是對的,于現在社會而言,他應該算是有些技術,但沒有口德的人。
黃縣令理案情時帶着他,任他往前沖得罪人,在這個過程中,黃縣令并沒有幹坐着,而是細細觀察着當事人一舉一動,心內有自己的判斷。
之後,黃縣令會根據當時情況圓場,擅後。
盧栎看了很多張勇祖父留下的書,古人對皇權,上位者有極深的敬畏之心,簡單純良,經不住吓,不是膽子特別大的,一經對峙,緊張慌亂之下會露出馬腳,就算不露痕跡,一個人不同狀态時的表現不一樣,是否說謊很容易看的出來。
于是,驗屍方面,王得興是黃縣令能依靠的好手,破案方面,王得興是他使的最好的槍。
黃縣令心中有丘壑,順着方向找出嫌疑犯,适當引導,用刑,破案……所以對王得興很寬容。
外人會覺得黃縣令大義,委屈,其實他受益良多。
沈萬沙琢磨了一會兒,也明白過來了,面色嚴肅地拽着盧栎袖子,“你怎麽看出來的?”
盧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觀察。”再指了指自己腦子,“思考。”
沈萬沙巴巴看着他,眼神裏似乎在發光,“你真厲害!”
這眼神帶了些崇拜,更有直白的欣賞,盧栎有些不好意思,手握拳抵唇咳了兩聲,“呃……沒什麽的,你若仔細些,也能看出來。”
“那你說孟公子與那丫鬟是不是真的有染?”沈萬沙眼睛眨啊眨,對這個問題充滿興奮,顯然非常想知道。
盧栎嘆了口氣,轉身往前走,“你怎麽淨關注這個。”
“說嘛說嘛……”
盧栎沒答,他并不确定。但若說石榴與孟謙有私情,倒不如說與孟謙長随餘石關系更近。因為在石榴被王得興指責時,她在最害怕的一瞬間,是看向了餘石并不是看向孟謙。
但一切……都缺乏證據。
盧栎想着是不是去停屍訊再看一遍屍體,沒準可以得到更多線索。
沈萬沙倒是不介意,二人在外面玩了一會兒,就去了寺裏的臨時停屍房。
停屍房非常陰冷,溫度肯定在零度以下,門窗四周灑了藥,不會有蟲蟻靠近,所以屍體保存的相當好。
可惜,看了半天也沒找出什麽……
盧栎很無奈。
雪下大了,外面很冷,盧栎勸着沈萬沙不要再玩,二人一起回了院子。
仍然不見趙杼。
盧栎有點擔心,沈萬沙說趙杼會武功,以前的記憶丢了,現在人又不傻,一定是去哪裏被絆住了沒回來,等等就是了。
……
這夜過的有點漫長。熄了燈,外面雪色幾乎能透過窗戶,盧栎仿佛聽到了雪落到屋檐,地上的聲音,有點輕,有點動聽,有點……涼薄。
第二天一早起來,沈萬沙帶來個消息。黃縣令請來的大夫确定石榴有了身孕,但她不說是誰的,只說不是孟謙的。這是人家孟家私事,與案件無關,黃縣令不好追問,就算懷疑與案情有關,證據不足,他沒有底氣抓人上刑問供。
而且,趙杼仍然沒有回來。
盧栎不想腦子裏時刻擔心趙杼,案件在前,這麽久沒有更多線索,他決定再去現場四周走走,如果可能,出了寺往西走走更好。
左右無事,沈萬沙土豪買的禦寒衣物也夠,聽盧栎這麽說,他立刻翻箱子,很快找出了各種名貴皮料,顏色還很漂亮的衣服,給自己和盧栎穿上,“走,咱們找線索去!”
……
雪很奇妙,它能埋藏很多東西,也能讓一些平時不那麽起眼的東西變的明顯。
盧栎很慶幸昨天下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