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烏頭
有時破案沒有頭緒去現場走一走很有幫助,盧栎的首要目的地仍然是死者香院。
案子還沒破,官府會最大程度的保存現場,房間并未清理,血跡和破碎的東西仍然還在,院外也派了人看守,閑雜人等禁止入內,他能進出,還是因為黃縣令的特別交待。
“我在外頭等你!”沈萬沙扒着門框,堅決不進去,開玩笑,他站在院子裏就聞到房間裏的血腥味了好嗎!說起來小栎子那麽瘦,哪來的那麽大膽子啊……他眼神複雜地看着盧栎。
盧栎故意有些神秘的朝他眨眼,“真不進去?沒準你能發現什麽,然後我們順利破案……”
沈萬沙有點猶豫。命案現場呢,神秘又刺激,以後說起來也能顯擺,而且盧栎那麽厲害,自己也不傻,沒準真能破案呢……
盧栎見他神情搖擺,嘆了口氣,“罷,你害怕的話,我自己一個人進去好了。”
這話聲音好像有些高,有些不自然,沈萬沙眼珠子一轉,賊兮兮笑開,“哦……原來你也害怕。”
盧栎笑出小虎牙,“是啊我好怕,大少爺,你與我一同進去吧!”
沈萬沙蹭了蹭鼻子,趾高氣昂的往裏走,“你這樣本少爺怎麽放心……好吧,少爺護着你,來吧!”
盧栎暗笑兩聲,走進了房間。
他知道沈萬沙害怕,但他不知道自己會在房間裏停多久,久了沈萬沙一個人在外頭會更害怕,不如帶在身邊。而且據他觀察,沈萬沙與張猛不一樣,心理要稍稍成熟一些,這樣刺激反倒能促進他的成長。
就當哄孩子了……
上輩子,他不知受過多少溫柔對待,現在,他非常願意給予。
沈萬沙強忍着不打顫,緊緊跟着盧栎,盧栎面色非常平靜,動作非常沉穩,指點着他哪裏不能碰,細細觀察。一舉一動不能說有行雲流水的美感,但那種認真,專注,真的很吸引人。
沈萬沙漸漸平靜了下來。
然後他視線開始不再逃避各處血跡,甚至慢慢的,他也認真看了起來。
“小栎子,你說血跡能說明兇手殺人方式,行走方向?”
“對。”盧栎指着羅漢榻的方向,“比如這裏坐着僞裝成自殺的死者,他胸口有短劍,深及心肺,可留下的血跡只有這一小片,就不應該。真正因為被刺死亡,出血量一定極大,且血液不是這樣緩慢流出,擴散。”
“再如地上血點,鋸齒形狀定然指向兇手運動方向……”
盧栎說着說着,腦子裏迅速閃過兇手殺害人的流程,“兇手給這些人下了毒,讓他們失去行動能力,先殺了榻上看起來富有領袖氣質的人,之後……他虐打其他幾位死者。”
盧栎走到窗邊,“這裏這個在同伴被虐打之時湊到窗邊,大概想逃,兇手發現後非常憤怒,用匕首割了他的喉,看這窗邊的噴濺血跡,量大,色深,這人死的很幹脆,沒什麽痛苦。”
“之後他殺了這裏的方臉死者。”盧栎走到房間中間,“這個過程很快,他這時心有餘怒,需要發洩……可就在這時,有一個人跑掉了,他能跑出房間,并且很快跑出寺廟,為什麽呢……”
沈萬沙也皺着眉摸着下巴思考,“是啊,為什麽呢,為什麽都中了毒,別人動不了,他能跑呢?”
盧栎蹲下去細細觀察血痕,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因為他中的毒不如這幾個深!”
他指着地上的深深淺淺的血跡,“你看到了嗎,這些血跡!”
沈萬沙雖然不知道盧栎為什麽激動起來,卻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興奮了,聲音非常脆,“看到了!”
“這些血跡有深有淺,證明他中毒深淺不一樣!”盧栎雙眸熠熠生輝,“我曾托趙大哥仔細查看,他與我說,幾個人裏,武功最高的是俯卧死在門口瘦高的那個,最低的是死在野外那個……現在看,這五人死亡順序,中毒深淺,和他們的武功高低正好成反比!”
沈萬沙反應過來了,“武功最高的……中毒最深,最後死?”
“對!”盧栎謹慎圍着屋子轉了一圈,篤定地說,“兇手殺了榻上的人,窗前的人,房間中間的人,确定中毒最深的門口的瘦高個動不了,便去追野外那個。追到時發現那個人已經力竭跑不了了,還引來了狼,他很開心,或許還欣賞了一會兒,才返回來。整個過程,他讓瘦高個眼睜睜看着,痛苦等着,最後才殺他……他武功最高,一般來說,小團隊裏武功最高的人是領袖。”
沈萬沙聽盧栎分析,突然撫掌道,“但領袖并不一定是面相最端正的那個!所以兇手殺完人,最後把短劍刺入長相氣質最端正的人胸口,僞造自殺,是因為他覺得大家都會這麽想,這樣會更可信,王大爺當初就被蒙住了!”
盧栎點着頭,腦子裏片刻不停的思考,“兇手手段粗暴,應該非常憎恨這五人,可他們是西夏人,又是第一次出現在這裏,會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呢……”
“可是,”沈萬沙有個疑問,“跑出去的那個為什麽不求救呢?”
盧栎冷笑,“或許他們自己幹的就不是正事,亡命之徒,到了那等時候大約都會認命。”
沈萬沙若有所思,“哦……”
盧栎眉頭微蹙,“可是兇手是怎麽給他們下毒的?下的什麽毒?要殺他們的話,定然要在某個地方觀察中毒效果,在哪裏合适呢……”
他擡頭看了看房梁,搖了搖頭,滿屋子轉着找不出痕跡,索性走了出去。
院子未有清理,薄雪覆蓋,平整地面一片雪白,偶爾凹凸不平的,便是人類各種行動留下的痕跡。
盧栎仔細看着,突然注意到有幾處腳印。
窗戶側面有兩組,西牆邊有一組,這幾組大小不一,肯定是三個人,而且都是僧人鞋。
據張勇收集來的口供,這個院子自打五人入住後就沒僧人來過,這五人也沒有穿僧人鞋,那麽這些僧人鞋印哪裏來的?
這些鞋印還非常特殊,有黃色碎片,有油漬……得去過寺裏大殿,才會沾上這些痕跡。
“兇手大概不是寺外的人。”
沈萬沙迷糊撓頭,“我們不是早确定兇手是寺裏的了?”
“嗯……最初什麽都有可能,但現在,我覺得兇手一定是寺裏的人,僧人,這幾天的香客。只要找出動機,我們大概就能揪出兇手,”盧栎眸帶笑意,“或者找出這五人來此目的,我們也能順藤摸瓜,找出兇手是誰。”
盧栎叫來看守香院的捕快,将剛剛的猜測發現告知,請他轉告黃縣令,回頭看沈萬沙,“少爺,我們出去走走?”
沈萬沙眉開眼笑過來,“好啊!”雖然他對兇殺現場沒那麽那麽害怕了,但血跡斑斑的屋子實在不如外頭爽快,他非常迫切地希望去外面走走。
……
這五人到慈光寺為了什麽,每夜出去西邊又是為了什麽?他們初來乍到,惹到了誰?是什麽樣的利益恩怨,會引發這樣一樁兇殘血案?
盧栎一邊走,一邊想這個問題,面色凝重。
沈萬沙以為他又在擔心趙杼,出言安慰,“趙大哥那麽厲害,一定不會有事的。”
盧栎甩甩頭,将腦子裏的東西暫時放開,着向沈萬沙,“你怎麽知道他厲害?”趙杼會武功都是他猜的,他從未見過他出手。
沈萬沙睜大了眼睛,“他就是很厲害啊!”
盧栎不解,“怎麽說?”
“就是……就是很有種壓迫感,統治感,”沈萬沙試着表達遇到趙杼的感覺,“他不需要說明,不需要表現,你就知道他很厲害,無所不能……比如他看着我時,我會覺得很緊張,很局促,好像說的做的沒一樣是對的,特別害怕被他一不高興給滅了……”這對他來說有點不可思議,就連去皇宮他都沒那麽嚴重的緊迫感。
“有嗎?”盧栎回憶着與趙杼相處過往,語氣不怎麽肯定的說,“還好吧……他就是眼神稍微兇一點。”
沈萬沙心道,要不說你厲害呢……
他打了個哈哈,“我的意思是說,他很厲害,你完全不需要替他擔心,沒準一會兒我們回去吃飯時,就能看到他了,沒準他失蹤,只是去林子裏給你抓兔子了。”
“這個時節有兔子吃?抓個兔子需要一天一夜?”盧栎很懷疑。
不過現在這不是重點,兩個人放開這個話題,慢悠悠無目的的在寺外晃,邊晃邊瞎聊。
天氣有點冷,但雪景很美,尤其是樹枝上挂滿了白雪的模樣,非常別致,往日裏不起眼的草木,也因為雪色妝點,變的特別漂亮。
沈萬沙指着這些草木,一會兒讓盧栎‘看這裏!’一會兒讓他‘看那邊!’,忙的不行。
随着沈萬沙的指點,盧栎看到了一叢植物。
它們有半尺高,莖下部無葉,中間有長柄,上邊有葉子。葉片很薄,五角形,莖及葉片背面覆蓋一層短柔毛,樣子非常特別,特別到盧栎印象非常深刻。
烏頭,劇毒,喜溫暖潮濕,蜀地野外多生。
盧栎幾乎是跑過去的,墊着帕子摸了摸植物的葉子,薄,革質;再拔出一棵看了看根,倒圓錐形。
果然是烏頭。
烏頭對中樞神經及周圍神經均有毒性,遇酒毒性增強,中毒後中樞系統麻痹,心博加強,中了此毒,會死于呼吸麻痹或心髒衰竭……
盧栎站起來,四下看了看,發現附近大量烏頭植株,如果不是為人培植,也太巧合了些。
他回頭看了看此地位置,離寺廟距離……五位死者中的毒,大約都來自于此。
可兇手用量不算特別大,他沒有用毒殺死五人,只用這毒控制住五人,然後親自下手殺害,這五人肯定狠狠惹了他。
沈萬沙見他拿着烏頭,好奇的伸手也去抓,“這是什麽?”
盧栎立刻拍開他的手,“這是烏頭,劇毒。”
沈萬沙吓的往後一蹦,“毒毒毒藥!”
“死者怕是中了此毒。”盧栎将植物放下,小心收起帕子,“此處偏僻,亦沒什麽趣味,大概平日裏沒有人會來……誰會知道這裏有一大片烏頭?”
沈萬沙眉梢微挑,“得對寺廟及周圍地形非常熟悉。”
“你說的對。”盧栎微微笑着,“今日還算有些收獲,我們回去将此事告知黃縣令吧,晚些時候再看去哪裏。”
“好啊。”沈萬沙也不在意,反正時間多,想怎麽玩怎麽玩。
兩人緩緩往回走,雪地裏突然滾來一只小團子,等走近了,發現是一只周身白毛的小狼。
小狼很瘦很小,不知道是冷,是餓,還是看到生人受到驚吓,呲着小牙沖他們嫩嫩的低吼。
盧栎瞧着小狼有些眼熟,懷疑是不是曾經在灌縣山上見到的一只,但想着距離這麽遠,應該不是,小狼長的差不多,看錯很正常。
盧栎蹲下來,嘴裏發出聲音逗它,同時曲起手指讓它過來,可小狼一動不動。他遺憾地啧了聲,從腰間荷包裏掏出幾塊牛肉幹丢了過去。
小狼湊近聞了聞,擡頭看了盧栎一眼,将牛肉幹叼起扭頭就跑了。
“你怎麽随身帶着牛肉幹!”沈萬沙非常眼熱,後悔自己沒帶,否則他也能逗小狼了!
盧栎拍拍手,懶洋洋站起來,睨了他一眼,“我聰明啊。”
沈萬沙:……
盧栎‘噗’的笑了,揉了揉沈萬沙呆萌的小臉,“乖啊,以後我幹啥都帶着少爺。”
沈萬沙欲哭無淚,剛剛那個瞬間,小栎子是不是把他當狗狗順毛了!
不過沈萬沙無心插柳的預言很準,他們二人辦完事回到院子時,趙杼回來了。
趙杼不但回來了,還給他抓回一個人。
此人雙手被反綁在背後,身材修長偏瘦,修眉,黑瞳,桃花眼,豐神俊朗,氣派風流。
他身上穿着整套修身服帖,裁剪上乘制作精良的白色交領長衫,不知道是什麽料子,簡單的白色也能流光溢彩,閃着銀光。他還穿了一雙雪白雪白的短靴,腰間插着一把白玉扇子,看樣子這扇子是他的随身物件,如果不是手被反綁,這扇子應該被他握在手裏搖啊搖。
盧栎初見這個人,印象是風流,等這人抛了個飛眼,他的印象就變成了風騷。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沈萬沙。
沈萬沙半張着嘴一臉驚訝:趙大哥果然給你逮兔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