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機會
盧栎并沒有覺得自己舉動不合宜。
他生而帶病,被家人悉心照顧,也盡所有能力最大程度回饋,盡量讓家人心情愉快的度過每一天,不要被自己病痛擾亂,哄人這種事做的多了,還算擅長。
比如平時一定時時擺出開心愉快的笑臉,任誰看到都不會過于擔心自己身體;比如會抱住媽媽說她喜歡聽的話,像個孩子一樣粘人;比如會像現在這樣拉住哥哥爸爸的手輕輕搖晃,眼神純真聲音輕潤……
他并沒有撒嬌,而是家人真的很吃這一套,觀趙杼的脾性,他應該……也吃這一套。
趙杼仍然肅立散發高冷氣息,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再次躲開盧栎的手。
很好哄。
盧栎低下頭,藏住眼底漾起的小狡黠,頓了一頓,緩緩松開趙杼的手,聲音裏帶着濃濃失落,“如果你實在不肯原諒,要離我遠去,我也只好遙祝你安好……”
掌心突然落空,趙杼下意識半握了握,嘴唇緊抿,眉頭緊皺。
這話什麽意思?這是放棄了?才認一句錯就算了,有點誠意沒有!本王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再說兩句會怎樣!是怕本王嗎,擔心本王不再喜歡你嗎!
邢左在房梁上急的跳腳:王妃快被吓跑了,王爺你倒是說句話啊!
趙杼心中憤怒,仍然板着臉不說話。
房間內一時安靜無聲,氣氛低彌。
邢左差點大逆不道的罵王爺笨了。
沈萬沙也攥着小拳頭在一旁着急,小栎子你別轉身往回走啊,快點和好,別扭鬧鬧就好,可不能當真啊!
盧栎往前走出兩步,趙杼收回手,死死盯着他的背,“……盧栎。”
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似有懊惱,又似十分生氣。但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個表态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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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栎立刻停住,歡快的回身小跑過來,再一次握住趙杼的手,大眼睛忽閃忽閃,“你不生我氣了?”
趙杼頭痛。這個少年不但聰慧,還懂機變,濃濃情感也阻止不了他的理智,懂眼色的很。
罷了,也不過是仗着本王脾氣好,慣着他。
為免剛剛的尴尬再現,趙杼順坡下驢,“不氣了。”
盧栎立刻眉開眼笑,拉着趙杼走到桌前坐下,親自為他倒了杯茶,“我自幼不知禮儀,日後若再有得罪之處,還請趙大哥包涵,看不過去直接訓責也可,但再不能這般生疏,自己跑開生悶氣了。”
趙杼将茶端起飲盡,雖未說話,卻已明确表達了意思。
沈萬沙這才松口氣,拍着手笑,“你倆終于和好,可吓死我了。”
盧栎也親手倒了一杯茶遞給他,“剛剛辛苦你了。”
沈萬沙接過茶,“你聽到剛剛老鸨的話了?”竟是一心兩用?
趙杼周身氣場立刻轉暗,盧栎趕緊拍了拍他的手,答着沈萬沙的話,“也沒注意,随便聽了一耳朵,老鸨大概有話想說。”
趙杼眸色微涼,反握住盧栎的手。
今日把人得罪的不輕,盧栎就沒甩開趙杼的手,還認真與他解釋,“那老鸨雖說是心中有愧,也并非沒有其它意思。她看不出我三人身份地位,不想随意得罪,又看沈萬沙出手大方,想着能給點方便也好,富貴人家的公子少爺出來玩哪裏會願意承一個老鸨的情,她說要請,但最後所有花費,沈萬沙必得結了,這老鸨可不傻呢。”
沈萬沙豪氣的将茶喝幹,放到桌子上,“那是自然,打小我爹就教我了,到哪裏花錢都要大方,青樓這種地方尤是,萬萬不能讓妓女笑話小氣!”
“懂了?”盧栎輕輕捏捏趙杼的手,讓他放松心神。這人明顯很不喜歡這個地方,眉眼間一直郁郁。
趙杼心內當然懂,他只是不滿盧栎剛剛竟然不是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不過現在少年這麽乖,還讨好的捏自己的手心暗示,如此情意柔柔,便算了。
盧栎并不知道趙杼想的這麽偏這麽遠,在他的意識裏,和同性接近一點沒什麽不對,他之前經常和哥哥膩在一起,和哥哥的同事們勾肩搭背,天冷時還像個熊孩子一樣蹭着別人皮膚求暖手,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不管怎麽說,鬧別扭一段算是完全過去,三人安靜下來,等待老鸨過來。
酒菜三巡過後,老鸨再次款款而來,并且帶來一個非常有誠意的消息:她可以提供上一個死者的屍體所在處。
盧栎對此比較感興趣,“上一個死者,可是方才你與那不速之客提起的醉紅樓紅牌?我看過官府卷宗,未曾記載此案。”
老鸨手帕掩唇笑容諷刺,“官府怎會在乎這些案子?平日裏的案子都忙不過來了,此案死去的不過是些妓女,沒有來處沒有歸處,地位低下,無財無權,死了也無關緊要,除非事情鬧大,不然不會有人願意來管。醉紅樓的那位死在年初一,正是喜慶的時候,就更沒有人管了。”
盧栎對這裏的官場很好奇。沈萬沙出獄,一個推官張口就敢要萬兩銀子,數額如此巨大,定然不是他自己獨吞,還要分與旁人。聽老鸨的口風,花錢贖罪仿佛成了慣例,那積年下來,官府從這裏撈的銀子一定不少,這些錢都去哪裏了呢?
盧栎試着暗示了一下,老鸨顧左右而言它,明顯是不知道,或者知道不能說,這在成都府是個秘密。
目前案情重要,盧栎不好強迫,便不再多言,只請老鸨講說醉紅樓死去紅牌之事。
原來醉紅樓是本地最好的一家青樓,樓裏姑娘最精致,紅牌最多,本連環案發生以來,別的樓裏只死了一兩個或者沒死,偏醉紅樓死了足足五個姑娘。
這年初一死的,是個叫陳嬌嬌的紅牌,年十九,成名五年,一雙眼睛生的極好,顧盼生輝我見猶憐,與碧衣一樣,死在樓側巷子裏,因死的時間點不對,報了官也沒人管,最後是醉紅樓的老鸨将其收斂的。
“那個醜八怪最喜做好事刷名聲,大家都經營樓子,做媽媽的,誰不用盡手段調教自己的姑娘,偏她處處扮好人做好事,把我們這起子人都給比了下去,”老鸨不屑冷嗤,“難道她不對樓裏不聽話的姑娘下狠手?老娘才不信!”
見老鸨還有罵下去的打算,盧栎趕緊攔了,“那死者屍體現在何處?”
“城外五裏坡。那裏有條河,因地勢原因終年冰冷,這個季節更是冷的夠嗆,但可保屍體清潔,不受鼠獸騷擾。那醜八怪做好事雖然不往外招搖,可也不避着人,我聽了一耳朵。”老鸨提醒他們,“但是現在天色已晚,城門關閉,你們若要去,怕需等到明日了。”
盧栎又問起了醉紅樓之事,言語裏打探那邊生意如何,紅牌賺的可多,可與同行有過傾軋,争搶。
說起這個老鸨更是來氣,連聲說醉紅樓裏的醜八怪媽媽醜人多做怪,新奇花樣一個接一個,擠兌的旁人都沒了生意,比如倚翠樓這半年裏最紅的花牌碧衣,在這裏是個大角色,在醉紅樓連個角都算不上。碧衣的客人有周老板有府尹公子,可這兩位一個月也就來幾次,大半時間都在醉紅樓窩着呢!
她們有的客人醉紅樓有,她們沒有醉紅樓也有!
……
再次閑談,得到的信息相當有用,至少知道了又一個共同點:所有死者的恩客名單裏,都有周老板和府尹公子二人。
離開倚翠樓裏,連沈萬沙都開始懷疑,“兇手是不是這二人之一?”
“這是很重要的線索,但斷定兇手還是遠了點,我們需要找到動機。”盧栎眉心微蹙,總覺得好像忽略了什麽。
一轉過拐角,視野被漫街花燈覆蓋,一盞盞花燈或是聚成群,或是連成線,随風輕輕搖晃,燦爛又招搖的吸引着人們的視線,漂亮非常。
這些燈或素雅或清麗,點着潤潤燭光,伴着街上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天上人間,星火交映,竟是美不勝收,與方才俗豔青樓大為不同。
“哇——”沈萬沙率先跳出來,“今天是上元節啊,我們都給忙忘了!”
盧栎被眼前美景震住,怔怔回不過神。
趙杼握了握他的手,“上元節。”
沈萬沙掏出腰間銀袋,沖着一邊攤上擺的卧兔花燈跑了過去,“我要買燈!”
盧栎回過神後第一句話就是,“可真漂亮!”
他眉眼舒展,看着趙杼的雙眸映着皎皎明月,清潤有光。
趙杼心思一動,花好月圓,是不是個說透身份的好時機?
他正猶豫,不想盧栎撒開他的手興奮的朝沈萬沙沖去,“我也要買花燈!”
趙杼:……
趙杼閉眸吐了口氣,決定把少年抓回來聽自己說話,可剛走兩步就有一人冒出,橫在他面前,臉方膚糙,虎背熊腰,還仿佛很激動的虎目帶淚,“頭兒!屬下可找到您……”
此人情緒非常激動,充滿了對上司的崇拜和忠誠,趙杼卻覺得很傷眼,大腳一揚将他踹開,還瞪了他一眼,仿佛嫌他擋了路……
元連在地上滾了一滾,爬起來擦了擦臉,王爺是嫌他哭的難看?可是忍不住啊,剛剛吃了二十串烤肉,攤主辣椒放的非常多!
洪右在人群外無力撫額:這樣臉上黑一道黑一道更難看了……提醒過你今時不比往日,等我們同你說了情況你再過去你不聽,吃虧了吧!
趙杼将盧栎從人群裏拉出來,盧栎提着卧兔花燈舉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好不好看?”
少年背後不遠,元連欲再接再厲沖過來,趙杼一個眼色過去,洪右邢左趕緊躍入人群,将元連捂了嘴帶下去。
趙杼神清氣爽,終于能好好說話了。他摸着盧栎發頂,聲音低沉似春風輕吟,“好看。”
盧栎美的不行,“那我給你也買一個。”
趙杼拉住盧栎的手讓他不能轉身,“我有話同你說。”
盧栎有些驚訝。
微風吹過他的發梢,将他衣角揚起優雅弧度,卧兔花燈之下,少年唇紅齒白,仿佛像一塊絕世美玉,散發着溫潤光芒,令人舍不得移不開眼睛。
“好啊。”他笑的眼睛彎彎,小巧虎牙露出,說不出的可愛。
趙杼頓了片刻,唇角難得揚起一抹弧度,聲音低柔,“我是……”
“小栎子!”正在這時,沈萬沙過來拉住盧栎就跑,“前面茶樓裏有周老板和府尹的小兒子,快,咱們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