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如司哲所猜測的,杭遠到公司就職後,很快進入了工作狂的角色。

白天高強度工作,晚上主動加班,即便沒有事情可做,杭遠也要做最後一個走的人,商場上遵循弱肉強食的規則,金融中心更新換代的速度有多快,只有身處漩渦的人知曉,這裏從不缺乏拼命的人,他們在某扇透出光的窗子後打造自己的理想國。

但杭遠并不隸屬于其中,他只是怕切斷辦公室的電源一瞬間,因為一旦暗下來,他找不到一盞只為他而亮的燈。

杭遠每天都在和睡眠賭博,如果幸運,他會在吃過藥後陷入沉睡,一覺醒來就是天亮,但更多時候,他即便睡着了,也會在半夜滿身冷汗地醒來。

藥物的副作用讓他心口發悶,他帶上車鑰匙出門,漫無目的地兜風。

S市的交通網越來越密,如果能鑽入其中,大概會像跌進了一個巨大的萬花筒,層層疊疊的光暈叫人眩暈,杭遠總是不自覺地将車開到一中門口,在那裏等上一夜,直到早餐車陸續出攤,直到第一個穿着校服的高中生走進校門。

他伏在方向盤上,将車載音響打開,一遍遍循環童樂心喜歡的歌,奇怪的是,他能在這種情況下短暫地入睡,直到被早讀鈴聲叫醒,他發動車子去公司,重複新一輪的循環。

為了讓自己沉下心來,杭遠新買了一臺縫紉機,放在陽臺上,開始着手将最新的那篇設計稿化為實物。

他在英國用過的那臺縫紉機是二手的,且是老式的,需要踩踏板讓飛輪不停轉動,縫紉的活兒講究精細,杭遠先用滑石粉片勾勒出輪廓,裁剪後再放上縫紉機,他扡裙子的時候一般戴着眼鏡,有時候做着做着就笑了,因為感覺自己像個老太婆,要是被童樂心看到,不知道會不會笑話他。

笑話應該不至于,畢竟他的心心這麽乖,但肯定會很驚訝。

其實也難怪司哲說他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在很多事情上确實如此。

出國之前,杭遠連顆扣子都沒自己縫過,有一回體育課踢球,帶球過人的時候動作太大,校服褲子裂了道口子,還正好在尴尬的位置。

杭遠将校服外套圍在腰間,走路姿勢十分別扭,但他還是慢騰騰地挪到球場邊的長椅上,童樂心在那裏背單詞,他抹了一把汗,問童樂心想不想喝冷飲,當時的他還處在暗戀階段,做什麽都小心翼翼的,童樂心偶爾理他一下,他的尾巴恨不得要翹上天去。

童樂心合上單詞本,兩只手乖巧地放在膝蓋上,仰頭看他,說:“那個……我可以幫你縫好。”

“啊?”杭遠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欸,哥你看見啦?我太傻了。”

他們去借了針線,童樂心讓杭遠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穿好線後半蹲在了杭遠兩腿之間,杭遠吓了一跳,直往後躲,下意識擋着褲裆,結巴着問:“直、直接這樣縫嗎?”

“你脫下來也可以。”

杭遠一想,脫下來可不就只剩一條內褲了,和光屁股有什麽區別,要讓他在童樂心面前光屁股,這也太……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杭遠強裝淡定,清了清嗓子,說:“還是就這樣縫吧,麻煩你了,哥。”

幾乎是在童樂心的手将将碰上褲子時,杭遠就硬了,校褲寬松,完全遮不住頂起來的形狀,杭遠耳根子發燙,他覺得童樂心一定發現了,說不定正在心裏罵他流氓,可是喜歡的人離自己這麽近,哪個正常男人能忍得住。

他敞着腿,全身僵硬緊繃,童樂心蹲在他面前專注地縫補裆部的破口。

他低頭看着童樂心的發心,看着他的耳朵一點點變成暧昧的粉紅,原來從那時候起,他體內的惡魔因子就在蠢蠢欲動,想象着童樂心含住他的欲望、接住他的肮髒,想象着童樂心的眼淚只為特定的人而流。

烏雲散去,傾瀉下一捧月光,縫紉機的聲音戛然而止,杭遠執起那塊暗紅色的布料,借着月色細細端詳。

杭遠挑選裙子的眼光十分挑剔,總覺得都配不上他的心心,另一方面,他的口味又很極端,他最喜歡看童樂心穿兩種顏色的裙子,一種是白色,另外一種就是紅色。

想來還是他太貪心,想獨占白玫瑰與紅玫瑰,兼得地上霜與胭脂膏,純白的天使和豔俗的娼妓,他全都要,咬牙銜住了月光,還想縱身躍入火光。

到頭來,只有堆滿衣帽間的裙子,一半白色、一半紅色,靜靜地陪他度過每個失眠的夜。

十六歲的杭遠是什麽樣子的?

如果問司哲,他會說:最接地氣的學霸,如果問暗戀過他的女孩子,她們會帶着粉紅色濾鏡,描述出許多場景,比如夏日傍晚騎着單車的少年,比如随意搭在椅背上的185碼校服。

但其實最準确也最直觀的答案大概是:把十六歲的童樂心完全颠倒過來,就能推導出十六歲的杭遠。

杭遠是富養出來的男孩,殷實的家境足以保證他随心所欲地長大,擁有任何想要的東西,但很幸運的,他沒有養成刁鑽刻薄的壞脾性,而是像一顆生長在陽光下的樹,拔節成長出的每一寸都散發着健康蓬勃的生命力。

童樂心和他不一樣。

他是潮濕角落裏茍且過活的一片苔,長期見不到光,潛意識裏否定了光的存在。

童樂心出生時還不到五斤,肺部沒有發育好,甚至無法自主呼吸,護士也沒辦法讓他哭出聲音,就在他被送往新生兒科搶救的路上,他的弟弟出生了,七斤八兩,十足的大胖小子,用一聲響亮的啼哭預告他漂亮的人生。

他們都是父母荒唐婚姻的犧牲品,卻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軌跡。

童樂心羸弱得不像個正值青春的男孩子,兩頰凹陷,皮膚蒼白,典型的營養不良,再加上習慣性含胸駝背,導致他看上去比杭遠矮了一個頭,即便他和杭遠有着相似度百分之八十的臉,但兩個人站在一起時,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是孿生兄弟。

杭遠想要對哥哥好,從第一天見面起,他就想要對哥哥好,他知道是父親虧欠了母親和哥哥,認為自己有責任替父親去彌補。

暑假還剩下十五天,杭遠怕童樂心呆在家裏太無聊,主動把自己的書借給他,讓他沒事的時候預習一下,期間有一次司哲拄着拐來湊熱鬧,剛進門就喊了一句:“杭遠他哥在嗎!”

童樂心下樓下到一半,聽到他這麽喊,又轉身縮回了房間裏,杭遠趕緊沖上去捂他嘴,“小聲點,你吓着我哥了。”

司哲不服氣,拿拐杖怼他,“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藏了個妹妹,這麽金貴。”

暑假過後,童樂心轉學到了杭遠所在的班級。

杭遠是班長,理所應當要照顧他,當然,很多的是他夾帶私心。

他會在學校護着童樂心,童樂心是他突然冒出來的孿生哥哥,同學之中少不了議論的聲音,杭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讓童樂心聽到這些,除此之外,每個課間他都會去童樂心的座位,給他講題,幫他接水,他也不再騎車上下學,狠心抛下司哲,每天陪童樂心坐公交,他會用手臂圈住一小塊安全範圍,讓童樂心站在裏面,幫瘦弱的哥哥隔開人群。

司哲把車騎得飛快,趕上公交車,就為了對車上的杭遠比個中指,控訴他有了哥哥就忘了哥們兒。

杭遠假裝沒看見,繼續和童樂心說話,他很努力地找話題,從今天英語老師的衣服顏色,到明天連着兩節的數學課會不會小測。

但童樂心依舊不愛說話,他的視線總是放在車窗外,無論杭遠說了什麽趣事,他都是一副恹恹的樣子,偶爾急剎車時站不穩,一頭撞到杭遠的肩上,才會垂着眸子,小聲說句對不起。

入秋以來,天氣越發幹燥,杭遠發現同桌的女生每天都會帶一杯檸檬水,他也照貓畫虎地跟着做,切好檸檬最中間的三片,放到童樂心杯子裏,再把剩下的檸檬屁股扔進自己杯子裏,最後一步最為驚險,他每次都要像賭博似的,往裏面放幾塊冰糖。

杯底的冰糖還未化完,輕輕一晃,和檸檬水纏連出甜蜜的渦旋。

剛巧童樂心背着書包從樓上下來,他下樓一向很輕,明明這間屋子裏大部分時間都只有他和杭遠兩個人,他卻總像是怕驚擾了誰。

杭遠把杯子遞給他,笑着說:“哥,早安。”

他在心裏默默倒數,果然,數到三的時候就會聽到童樂心說:“謝謝。”

這天的數學課講評小測試卷,司哲不想聽,也聽不懂,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地在卷子上瞎劃拉,過了一會兒,他往椅背上一靠,開始騷擾坐在後面的杭遠,“杭遠,你說我弄個新發型怎麽樣?把鬓角的頭發都推了,然後再染個顏色,倍兒帥……”

未等他說完,粉筆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不偏不倚落在桌角,司哲一擡頭,看到老師正板着臉,厲聲道:“你們倆聊什麽呢這麽起勁兒?”

杭遠憋着笑,指了指司哲的頭發,說:“老師,司哲說他想把這玩意兒染成綠的。”

全班哄堂大笑,杭遠偏過頭,想看看童樂心有沒有被他逗笑。

然而童樂心低着頭,不知道在寫什麽。

杭遠隐隐有些失落,童樂心從不拒絕他的示好,但他很少會給出回應,只是在默認,整整三個月,除了最開始的那句自我介紹,他沒再跟杭遠說過除了“謝謝”、“對不起”以外的話。

他偶爾也會有熱臉貼冷屁股的挫敗感,但很快就能調節好,下課鈴響,他還是拿着卷子走向童樂心的座位,揚起笑臉。

“哥,最後那道函數題聽懂了嗎,我再給你講一遍好不好?”

看到童樂心點頭了,杭遠松了口氣,拉開他前桌的椅子,動作利落地跨上去,面對着童樂心。

為了講清楚,杭遠盡量把完整的解題思路在紙上複現,剛講完第一問就寫滿了帶過來的草稿紙,他停下筆,擡頭看了看童樂心,确認童樂心正盯着他剛寫下的公式,杭遠有了點底氣,問:“哥,能給我張草稿紙嗎?”

童樂心點點頭,抽出草稿本遞給他。

杭遠翻開本子,看到第一頁中間畫着一個人像,只有半張臉,五官畫得很細致,童樂心似乎也頓住了,但想收回來已經來不及了。

杭遠問:“哥,你畫的是誰呀?好像有點眼熟。”

童樂心只是搖了搖頭,不說話。

杭遠講完題回到座位,咬着筆想了半節課,忽然靈光一現,睡鳳眼長睫毛高鼻梁,還有薄薄的嘴唇……怪不得這麽熟悉,原來童樂心畫的是他自己啊,真好看。

很久以後杭遠才知道,童樂心畫的并不是自畫像,他的畫從來只有一個主角,那就是杭遠,也是那時他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原來他和童樂心擁有如此相像的五官。

可為什麽從其餘所有的角度上去看,他們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這将永遠讓杭遠心疼,讓他放不開。

轉折點出現在一次物理測驗後的試卷講評。

物理老師脾氣不好,看着慘不忍睹的成績單,杭童不出意料又是吊車尾,連五十分都沒考到,即便班主任提前跟他說過不要管這個學生,他還是忍不住發了火。

他走到童樂心桌前,敲了敲桌子,“杭童,你來說一下向心力的概念。”

童樂心正在書上畫畫,擡起頭看了一眼老師,慢吞吞地站起來,低着頭一言不發。

物理老師的臉越來越黑,同學都在往童樂心這邊看,和同桌小聲談論這個奇怪的轉學生、杭遠突然冒出來的孿生哥哥,議論聲越來越大,物理老師抱着手臂,沒有要放過童樂心的意思。

這時候,杭遠先受不了了,他受不了別人陰陽怪氣地對他的哥哥評頭論足,他猛地站起來,想為童樂心解圍。

“老師,我替我哥答行嗎?”

杭遠流暢地說出了向心力的概念和計算公式,不知道是誰帶頭鼓起了掌,物理老師下不來臺,氣急敗壞地說:“杭遠,他到底是你哥哥還是你老婆啊?你就這麽護着他,什麽都替他做,早晚你們倆都要完蛋。”

下課後,杭遠照例去幫童樂心接水。

他照例跨坐在童樂心前桌的椅子上,“哥,今天的檸檬水酸不酸,要不要再加兩塊冰糖?”

其實杭遠沒有奢望能聽到他的回答,只是習慣性地想跟他說說話,然而在他拿着杯子站起身時,童樂心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杭遠停下動作,愣愣地看着他,“哥?”

“很甜,”童樂心松開他的手腕,轉而勾住了他的小拇指,用最輕最輕的聲音說:“謝謝你,杭遠。”

杭遠因為這句話傻笑了一整天,半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數羊數了好幾次,還是睡不着。

他決定去倒杯水喝,輕手輕腳地走出卧室,卻發現隔壁房間的門縫裏透出一絲光,已經淩晨兩點了,童樂心竟然還沒睡。

很多年以後,杭遠回想起這一晚,童樂心的房門沒有關嚴,像是故意為他留了一道可供窺探的縫隙,引誘他走入一場玫瑰色的春夢,從此再也不願醒來。

他看到童樂心光腳站在鏡子前,認真研究胸前的系帶,他裸露的皮膚上布滿新舊交錯的傷疤,蒼白的膚色襯得那些痕跡更加可怖,童樂心像一只孱弱的幼貓,挺起後背,用力去拽半路卡住的拉鏈,紅色的吊帶裙覆在他薄薄的肩背上,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裙擺剛好在膝蓋以上,童樂心對着鏡子轉了一圈,明豔的紅色揚起來,露出一截白嫩大腿。

除了漂亮,杭遠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

他難以自抑地勃起,回到卧室後暈乎乎地自慰,滿腦子都是童樂心穿着紅裙子的樣子,少年人血液裏洶湧着的本能,蠢蠢欲動偷食禁果的好奇心,從這一晚開始,被盡數釋放。

白天,杭遠陷入暗戀的緊張和喜悅中,給童樂心泡的檸檬水越來越甜,他卻完全沒有意識到,到了晚上他被罪惡感折磨着,最終還是偷偷走出卧室,将哥哥的房門推開一條縫,借着月光,窺視那個蜷縮在床上的人。

他不再相信明尼蘇達實驗,不再認為哥哥和自己相像,哥哥成了他的缪斯,向心力吸引他走向他的缪斯,在任何時候他看着童樂心的臉,下身都會不受控制地起反應。

他站在童樂心的卧室門口,手伸進睡褲,握住脹大的欲望,肖想着是哥哥在用那雙白皙纖細的手幫自己疏解,然後射在手心裏。

故事發生是在懂事之前,是在情動以後,結果一定是一場規避不及的失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