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流雲閣

晨曦微露,柳長安拎着一只山雞與一只野兔,徑直往火頭軍的地方去。

皇帝下旨給全軍的三日之休,這第一日便一夜不得眠,她也是夠凄慘的。

“老劉,加餐。”

老劉正擡起手裏的大鍋鏟子,被柳長安這大喝一聲吓,糙手抖了抖,鏟子裏的白粥啪嗒掉在了竈臺上。

看着那一小塊的白色,老劉心裏那個疼的哦,“小祖宗欸,大清早瞎叫喚什麽呢,我的粥哪!”

柳長安無奈,老劉就是見不得一丁點糧食的浪費,不過也是,老劉家裏窮,經常揭不開鍋,到了打仗,遇到糧草不足的時候,大家夥都是勒着褲腰帶還要扛刀扛槍上去拼命……

手松開,被綁了腿的山雞野兔梆的磕在地上,柳長安伸手在竈臺上一抹,然後直接往嘴裏送,動作快的讓老劉都來不及反應。

“欸小祖宗,掉就掉了,你吃什麽啊!”

“地裏滾了幾圈的饅頭照樣啃,這算什麽,老劉你說是吧。”柳長安咧起一個看起來燦爛和煦的笑臉,而那三年裏真切的苦楚,卻不是一個笑就能掩蓋過去的。

“剛不是說加餐嘛,餐呢!”老劉背朝着柳長安吼,就算是他一個火頭軍,都不願再回想那三載的殘酷慘烈的戰事。

“地上呢,野兔,山雞,夠吃一頓好的了吧。”柳長安輕輕用靴子踢弄了下山雞的尾毛,“老劉趕緊的,要烤兔子和叫花雞。”

“知道了,小祖宗餒。”

老劉彎腰抄起兩只活物,利落的提刀抹脖子放血,柳長安也沒閑着,自覺跑到柴火堆前坐下看爐火,時不時添點柴進去,保證爐火不滅。

噴香的叫花雞和烤兔子,三兩下就被柳長安解決的差不多了,抹掉嘴角的油污,摸摸有些鼓起的肚子,跟老劉揮揮手,離開火頭軍往自己的營帳去。

“将軍!”

離營帳還有幾步之遙,就看到石索朝自己飛奔過來,柳長安頓時垮了臉,她的補眠大計,要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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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這麽急,你不該在元帥府嗎?”

“呼哧,呼哧。”石索喘着氣扯着柳長安的肩到營帳後方。

“要幹嘛呢你?”掙開石索的手,柳長安不明所以,把她拉來後面做什麽。

石索的臉上忽然綻出菊花一般的笑容,柳長安轉頭看到沒差點直接把早上吃的全吐出來。

“将軍,我聽到了,你營帳裏頭,有個女子~昨晚上……咱将軍終于不是個雛了哦~”

嘭!

石索應聲倒地,眼圈黑了一塊,還流了些鼻血。

柳長安轉了轉手腕,睥睨了眼地上的人,大步走了。

無事找事,還是這般低俗惡流的事,欠收拾。

掀開帳簾,見到柳長安的女子慌忙從矮榻上站起,低垂着頭不敢看她。

“你……怎麽還不走?”

對着女子,柳長安還是收斂下自己剛被氣炸的脾氣,吓到人家就不太好了。

女子眼睛閃了閃,死死咬着唇,朝柳長安跪下,“将軍……求您留下…賤妓…我……賤妓會…伺候好……将軍的……求您…”

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吓到,柳長安嘴角抽抽,這這……她……

嗚嗚,嗚嗚……女子的抽泣聲在安靜的營帳裏十分清晰。

柳長安最見不得女子哭了,沒法子,只好磕磕跘跘的開口,“你…別哭…了,我……我留下…你…便是…”

“謝将軍,謝将軍!”

柳長安扶額,昨天她就不該讓人進帳。

“你…收拾了東西再回來,以後就住旁邊那個帳子裏。”

“賤妓沒有要收拾的,昨天……昨天才從牢裏…被帶到這……”

聽見女子的自稱,柳長安蹙起眉,“你叫什麽?”

“賤妓悅兒。”

“以後別稱賤妓了,不好聽。”

“是……将軍。”

“去旁的帳子歇息,不要打擾我。”

将悅兒打發走,柳長安長舒一口氣,就當留個端茶倒水的丫鬟,比那軍妓,是要好上許多了。

倒栽在床上,終于可以休息了!

帳外稀稀拉拉的喧鬧聲,将還沒睡夠的柳長安給吵醒了。

翻個身,将自己埋在整頭底下,試圖隔絕那擾人清夢的喧嚣。

“将軍!将軍!”

夭壽。

認命的穿上外衣,踱步帳外,想知道石索這家夥又想搞什麽,怕不是又想再挨一拳。

剛出營帳便被一高大的黑影攬住了肩,柳長安僵住身子沒敢動。雖然在男人堆裏紮了那麽些年,她也還是女子好不,男女授受不親這道理一直謹記着,況且她着實不喜與人接觸。

“長安,來,跟兄弟們一起,咱去個好地方。”

兵士們一通的起哄,勾肩搭背簇擁着他們的柳将軍與杜将軍一道往外走。

迷茫不知所以然的柳長安直到跨上馬,被人牽着僵繩朝城郊去,才慢慢緩回神。

屈身伏在馬脖子上,伸手拍了下走在馬旁的石索的肩,“石索,這是要,去做什麽?”

“杜将軍包了條游船,将軍就等着享受吧,嘿嘿嘿。”

去游湖啊,可這樣的話,石索這家夥為什麽笑的如此……惡心…

當看到停在湖畔的大游船,和船頭站着不少甩着手帕,濃妝豔抹花枝招展的女人時,柳長安算是明白了那享受的含義。

“怎麽樣,這安排如何,哈哈,下馬下馬,上船。”

“驚鴻,這……”

“這什麽這,好不容易撿回條命,不潇灑潇灑怎麽對得起自己,走啦!”杜驚鴻捶了下柳長安的肩,回頭大喝道,“兄弟們,上船快活喽!”

柳長安趁手下的兵士往船頭擠的時候,勒着馬繩繞到人堆外,趁亂跳馬逃跑,想着等上了船,杜驚鴻和石索一定沒有時間顧自己,自己跑了也沒關系。

打算直接走回軍營,可想着既然出來了,去感受一下天子腳下最繁華的地方也好。

柳長安七八歲便成了孤兒,獨自生活在一個小山村裏,為了有飯吃,穿上男裝,扮作小男孩跟着獵戶上山搭手,經年累月,小身板壯實起來,力氣也比一般男人要大的多,在一次朝廷強行征兵時,進了軍營,直到如今成為朝中的一名将軍。

站在脂粉店前,柳長安靜靜的看着裏面的婦女姑娘們面露笑容,嘗試着各種不同的胭脂水粉,心裏那顆專屬于女子愛美的萌芽悄悄破了土,只是很快,柳長安便掐蔫了它。

只要君府的冤案一日沒翻,君栖的妹妹一日未尋到,她還是要頂着将軍的頭銜,以男裝示人,不可輕易恢複女兒身。

擡手按住懷裏的玉佩,柳長安眼神暗了下去。

君栖……

“長安?!”

聽到有些熟悉的音色,柳長安擡起頭,見到了穿着紫色暗金紋路鑲邊的端王爺,手執折扇,面露驚喜之意。

“參見端王爺。”

皇甫端伸出折扇托住柳長安作揖的拳頭,笑得溫潤如玉,“這又不是在皇宮,長安無需行禮,何況本王還想與長安搭交情做朋友呢。”

“昨個還與長安說,要好好喝上一次,擇日不如撞日,本王正好帶長安去見識一下天子腳下最令人流連忘返的溫柔鄉。”

等站在題着流雲閣三個大字的不輸于皇宮宮殿的閣樓前,柳長安明白了,她這是出了虎穴又進了狼窩,她今日怕是不得不進那煙花風塵之地了。

皇甫端拿折扇拍了下柳長安的肩,示意她偏個頭,“長安,等進去了要記得,本王不再是端王爺,只是個流連風花之地的公子,明白?”

“是,端王爺。”

王公貴族朝堂大臣依律不得進任何風月場所,也難怪端王爺要掩飾身份。

“長安,該改改稱謂了。”

“是……公子。”

“這就對了,走。”

踏過沉木門檻,就見兩位妖嬈的女子,正花枝亂顫的招呼着進閣的恩客。

高臺豎起,此時正有位美人獻藝。

黛眉輕掃,掩在薄紗下的紅唇輕啓,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仿佛還帶着絲絲嘲諷。眼波一轉,流露出的風情勾人心魄。紅色的外袍包裹着潔白的肌膚,每走一步,都會不經意露出細白水嫩的小腿,腳上的銀鈴也随着她的步伐輕輕發出零零碎碎的聲音。

纖細的手指劃過古樸的琵琶,令人騷動的曼妙音律從琵琶間流露而出……

臺下掌聲如潮,座間的客人無不為之着迷,伸腰探頭,都想睹一睹這傾國傾城的芳容。

“長安也被迷了眼?”皇甫端微微眯起眼,雖在問柳長安話,眼卻朝着高臺的女子處,不知道在謀想着什麽。

“公子說笑了,這等美人,瞧一眼足矣。”

尋視了一圈,柳長安沒見到哪還剩下可容人的地方。

皇甫端回身,沒在柳長安的臉上尋到一絲的癡迷,擡腿往樓上踏去,柳長安只得亦步亦趨的跟着。

待皇甫端推開角落裏的雅間門,柳長安才知曉,今晚不止端王爺一人。

“端兄!晚到了半柱香時辰,罰酒三杯!”正對門的位上,一身玄衣的男子摟着一位嬌小的女子,對着皇甫端道。

左位的青衣男子直接起身,拿過身旁女子手中的酒壺,倒了滿滿三杯的酒,“滿上滿上!”

作為下臣,柳長安斷不敢任由這兩人罰王爺的酒,先皇甫端一步,擡杯往嘴裏灌。

玄衣男子青衣男子目瞪口呆,倒是玄衣男子先回過神,“哪來的野蠻子弟,敢在此放肆!”

“哈哈哈。”皇甫端走到了柳長安前方,“朱兄莫怪,長安他剛從邊塞回來,大概是思酒心切,哈哈,長安你說是嗎?”

給了個眼神示意,柳長安明了,“抱歉。”

“既然是端兄帶來的人,就不計較了,但端兄的三杯酒,可不能推。”

“不推,便麻煩宗政兄替我滿上了。”

待皇甫端飲完酒,四人分位而坐,柳長安坐在了宗政胥的正對面。

“端兄,瞧見沒,臺上的那位,可是這流雲閣老鸨藏了三年的花魁,今日我定要拿下她。”

“銀兩不夠,小弟可以先補上。”

“端某的銀票也任朱兄拿。”

“好好好,來,喝,長安兄發什麽愣呢,一起喝。”

“……是。”

推杯換盞,沒多時,柳長安就快喝了兩盅的酒。

不經意斜了酒杯歪着頭,瞥見對面的宗政胥正拉着為他斟酒的粉衣女子的皙白柔荑輕撫,又擡手輕捏女子的粉嫩臉蛋……粉衣女子的眼中閃過的拒絕被柳長安捉見,而後因為那近在咫尺的鹹手稍稍扭過了頭……

柳長安垂下頭,不再去看那令她有些為難的景象。

身邊站着的黃衣女子悄然間摸上柳長安的手臂,挪着臀部貼蹭着柳長安的腰,耳邊傳來嬌滴滴的聲音,“公子~奴家來伺候您~”

心中一陣顫栗,身體也變得僵硬,柳長安哪會料到,這青樓女子如此的……

在黃衣女子将要往自己膝蓋上坐時,柳長安立馬伸手搭在桌上,阻止了黃衣女子的動作。

“姑娘……不必如此…斟酒即可……”盡可能壓下聲,柳長安不想被其他三人發現自己這邊的情況。

黃衣女子許是老練的,在柳長安拒絕後就收了臉上妩媚的表情,規矩的端着酒壺。

松了一大口氣,柳長安決定還是好好吃些東西墊肚子,今日除了早上的山雞野兔白粥,腹中便未再進其他食物。

這流雲閣的糕點卻是一絕,桂花糕甜而不膩,梅花糕香酥軟糯,綠豆糕入口即化……

剛咬下一口的紫梨酥,柳長安便松了手,一瞬間站起身。

剩下半塊的紫梨酥落到盤內,彈滾下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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