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封賞

城角舊屋殘巷的最裏處,留着一座破敗坍倒的府邸,紅木的大門早已褪去了原有的光澤,上頭的封條也已泛着古舊的黃漬,有些破碎散落,随風飄搖。

“将軍,你不休息,非得來這做什麽?這裏怕是連一個人影都見不着。”

蕭條無人的府前,此時卻多了兩人兩馬。

松開手中的僵繩下馬,柳長安便靜靜的盯着那垂懸了一半,就快徹底落地的牌匾。

匾額之上,爬了蛛網,落滿塵灰,看不清到底寫了什麽。

“石索,你可聽說過當年的君府?”

“君府?”石索摸了下下巴上新長的胡渣子,歪頭顯得有些震驚,道,“這裏難道是四年前被皇上抄了滿門的左丞相君卓的府邸?”

“是。”柳長安的聲音變得有些飄遠。

石索蹬腳下馬,站在了自家将軍的身後,“四年前,大理寺卿向皇上遞呈了左丞相通敵賣國與賦國大皇子來往的書信,皇上龍顏大怒,下旨抄君家滿門。我偷溜去了法場,還記得行刑那天,鮮血流滿了街市,君家無一人生還,全數身首異處。”

“無一人……生還嗎……”柳長安嘴唇翕動,低語自喃,眼底深處那最後一點亮光也被周邊的冷裔覆蓋,眸色深暗。

“好像,好像就是今日,四年前的這一日執行了行刑。”石索一拍腦門,想起來了。

“石索,把你的酒葫蘆給我。”

石索取下馬脖子邊挂着的葫蘆,遞給柳長安,看着柳長安打開壺塞,走上臺階,将裏面的酒往地上灑,像是在祭奠這座府邸和曾經住在這裏面的人。

“将軍……”

柳長安将酒壺丢回給石索,跨上自己的馬,扯着僵繩轉了個方向背對君府,“走吧,申時一到就要随元帥一同入宮,早點回營準備。”

馬匹在寂靜蒙塵的小道上留下一連串的印痕,駛回寬闊的繁華大道,往城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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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打扮樸素的女子,拎着食盒站在巷口,望着遠去的馬匹上的背影,面上帶着疑惑,不過她很快收回了目光,往小道裏走。

女子停住了腳步,面前,便是剛剛柳長安所祭奠的君府。

見到地面上的一長條水痕,和飄散的淡淡的酒味,眉眼微蹙,女子不可避免的想到剛剛那騎着馬的兩個穿盔甲的人。

想不到任何的可能,女子不再理會,雙膝跪在臺階上,從食盒中取出一盤盤雖然不精致卻香味頗足的菜,在地上擺好。

“爹,娘,哥哥,憐兒來看你們了,你們在九泉之下,過的還好嗎?”

“憐兒很想你們,憐兒想來找你們,可娘說過,一定要憐兒好好的活下去,憐兒聽娘的,即便茍延殘喘,也不會輕易放棄娘給的這第二條命。”

“憐兒相信爹是被冤枉的,總有一天,憐兒會替爹,替我們君府一大家子讨回公道的。”

女子磕了三個頭,收拾好祭拜的東西,離開了。

女子慢慢走着,卻終有停下的時候,苦澀泛上心頭,眼神黯淡,卻還是踏進了眼前精雅華麗的樓閣。

金黃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閃耀着刺眼的光芒,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着黑色金絲梨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的題着三個大字,流雲閣。

“宣,兵馬大元帥觐見。”

太監的高呼從金銮殿的殿前傳到了殿外,元帥解下腰間的寶劍交遞給石索,轉而将粗砺的手掌拍在了柳長安的肩頭。

“長安,随本帥一同進殿面聖。”

“是。”

肅穆的大殿上,站着四列的官員,柳長安跟在元帥身後,身着棕青盔甲。

戰場鮮血的洗禮令她不懼于九五至尊的威嚴,依舊正對着前方,目不斜視。

“叩見聖上。”

柳長安同元帥一齊單膝下跪,抱拳請安。

“愛卿快些請起,愛卿征戰三載,終是将賦國擊潰,賦國國君昨日派人送來求和書信,願進貢五十年,這五十年內國家的和平安定,全是元帥與兵士們的功勞啊!”

“聖上謬贊。”元帥拉着柳長安站了起來,并将她推到了自己的斜前方,再一次俯首抱拳,“聖上,此戰最大的功勞,非柳長安莫屬。若非他發現了賦國的送糧隊并跟蹤到屯糧的糧倉,趁夜率幾名手下兵士放火燒了賦國将近一年的糧饷,怕是我朝還得與賦國繼續僵持。”

皇帝龍顏大悅,頭頂上九旒冕的十二道玉旒也因為情緒有些激憤而咧咧作響。

“好好,好哇,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柳長安,你,今年多大了?”

“末将一十有九。”

“竟還未及冠,哈哈哈,當是我朝最年輕的将軍了。”皇帝捋了捋下巴處的胡子,臉上綻着自豪的笑,“柳長安,想要朕如何獎賞你啊?”

腦中閃過君府的蕭條,而下一刻又握緊了拳,在沒有找到确鑿證據之前,不可就這麽請皇帝翻供,否則自己可能會連這将軍的身份都保不住,若淪為庶民,更何談為君府翻案……

“聖上,末将只求長安城西南角處的一座宅院。”

“準了,朕賜你黃金五百裏,白銀一千兩,和長安城西南角最大宅院的地契。”

“末将叩謝聖上。”

“今夜大擺宴席,百官同賀我朝凱旋之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中寶頂上懸着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為蓮。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古琴涔涔,鐘聲叮咚。

空靈虛幻,紙醉金迷而糜爛。

看着面前金樽內倒滿的酒,柳長安卻回想起了戰場上,滿眼的荒涼沙漠。

戰火紛飛,刀劍縱橫交錯的刺耳碰撞,鮮血淋漓四濺,倒下的人一波又一波,整個戰場被刺鼻的血腥味所籠罩……

一把沾着暗紅色血與鮮紅色血液的大刀從前方劈來,柳長安瞬間閉上眼,擡手擋避那兇狠的刀。

“柳将軍,柳将軍?”

“啊!”

背脊發涼,腦門冒出豆大的冷汗,劃過臉頰,柳長安臉色蒼白,明顯的驚魂未定。

怎麽就……忽然想起了……

“柳将軍,見你臉色蒼白,需不需要本王替你傳太醫?”

渙散的瞳孔重新聚攏光線,柳長安才看清站在自己宴桌前的人,身穿四爪青衣蟒袍,手執翡翠樽,眉眼與高位龍椅上的皇帝有個八分的相似。

柳長安狼狽的抱拳作揖。

“末将失禮,請端王爺恕罪。”

皇甫端伸手輕壓下柳長安的拳頭,毫不在意的一笑,“柳将軍無需如此,本王可不是小氣之人。”

“謝王爺。”

“無需見外,本王就是想來敬柳将軍一杯,敬我朝最年輕就立下顯赫戰功的将軍一杯,來!”

端起桌上的金樽,柳長安朝前一遞,而後一飲而盡。

“爽快。”皇甫端也仰頭喝盡樽中酒,轉頭瞧了眼皇帝複又轉回對着柳長安,“今日這宴上且一杯與長安定個交情,來日本王定請長安好好的喝上一晚。”

皇甫端說完便走回他自己的宴桌,繼續與身旁的大臣喝酒。

柳長安不知道這端王爺想與自己定交情是在打什麽主意,不過以傳言來看,端王爺只知道吃喝嫖賭,是長安城的纨绔之一,連上朝也是被他皇兄也就是皇帝下旨被逼無奈才不得不來的,應該沒什麽大礙。

“柳将軍,您回來了。”

站崗的兵士看清馬背上來人的臉,頓時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換作有些谄媚的笑容。

“嗯。”平日裏,柳長安的話便不怎麽多,軍職晉升為将軍後,更是少言寡語,再加上今日忙碌之後的疲憊,草草應和一聲,大腿夾着馬肚子,進了軍營,直奔自己的營帳去。

供兵士們休息睡覺的營帳今日安靜的可以,柳長安疑惑的環顧了下四周,眺望見東北方向的大營邊火光滿天,想來是都在那了。

卸下身上繁重冗雜的盔甲,露出盔甲之下纖瘦卻又精壯的軀幹。

去夥房拎來兩桶溫水,柳長安解下亵衣的系帶,與裹胸的白布條。

這皇帝親認的皇朝最年輕的将軍,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女子。

柳長安浸濕布巾,帶着溫暖濕意的布巾拂過肌膚,拂去了勞累一天的疲憊,不論精神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才清理完畢,坐在矮榻邊準備入睡的柳長安,聽見了愈來愈大的喧鬧,口哨聲,哄笑聲,推攘聲,更多的是,那讓她忽視不掉的此起彼伏的三個字,柳将軍。

這幫有些醉,腳步踉跄的兵士倒是識趣,只在柳長安的營帳門口高呼柳将軍,無一人敢直接掀了簾門闖進去。

想當年,在柳長安擁有獨立營帳後,幾個關系好的還是大大咧咧的,不經同意便直接進了柳長安的營帳,在警告多次無果下,柳長安忍無可忍,一人挑了幾個壯漢,打的他們鼻青臉腫,連爹娘都認不出後,軍營裏的人才真的明白了,柳長安的營帳,那是絕不能擅自進的。

披上一件便衣,柳長安起身出去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外頭烏壓壓的一群人,圍着正中央一個嬌小膽怯,瑟瑟發抖的女子。

柳長安眉頭一皺,她看得到她手下有些兵士的眼中閃着狼光,蠢蠢欲動卻又不得不壓制的模樣。

軍營裏除了軍妓,是不允許任何女子進入的,而她也明确吩咐過,不要往她的營帳送任何的軍妓,雖然柳長安厭惡于這不公,卻又無可奈何。

“柳将軍,這是皇上新賞賜下的軍妓,咱幾個挑了最漂亮的那個給柳将軍送來。”

柳長安正想拒絕,只還未張嘴便被打斷。

“這仗已經打完了,柳将軍沒必要再拘束自己,憋了這麽些年,也該洩洩火了,大夥說是不是!”

“是,是,是。”震天動地的喊聲,差點通破了柳長安的耳朵。

“若不是柳将軍,大夥還得留在那破地方,腦袋也不知道哪天就骨碌的沒了,我們這些五大三粗也拿不出什麽謝的,只能借那啥獻柳将軍了。”

幾人推攘着那女子到柳長安跟前,柳長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以為柳将軍不說話代表默認,一群圍着的兵士們就一股腦的散了,除了有些回頭瞟幾眼那長的還算不錯的女子。

沒有辦法,柳長安只能讓這女子先進了她的營帳,看着她眼眶通紅,臉上還帶着淚痕,柳長安還是有些不忍的。

“喂,你……”聽到柳長安說話,女子不自覺瑟縮了下,滿是害怕和恐懼。

“你晚上在我營帳睡一覺,明天就離開。”

不再管這女子如何,拎過自己的盔甲與佩劍,柳長安掀了簾門離開。

漫無目的的在軍營裏走着,無趣的很,擡頭見到軍營後靠着一座山,柳長安最後決定去山裏游蕩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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