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探脈

一大清早趕往驿站當值,巡視了幾圈下來,無不妥之處,柳長安便帶着石索來到與驿站隔了一條街的茶館坐下喝茶。

“将軍,咱這麽明目張膽地來喝茶,賦國的人會不會……”

“小二,上壺茶來。”柳長安絲毫沒有石索的顧忌,找準一個靠近說書人位置的小桌,撩袍子坐下,石索也只得跟了過去。

“不妨事,只管喝茶便是。”該做的已做完,若是出了事,底下的士兵定會直接來這茶館尋她。

柳長安牢記着昨日端王爺所說交給暗衛的那本冊子,她可是十分想知道這葫蘆裏的藥到底為何。

啪!

案桌上的醒木被敲響,茶館裏頭的客人們不約而同停下瑣碎的閑聊,看向展開折扇,捋了捋胡子,端起茶杯飲了一大口用來清嗓子的說書先生。

“今日小老頭兒要講的是一位丞相,不知在座的諸位,還記不記得幾年前,我朝有位左丞相名為君卓。”

“就那被抄了全家的丞相,聽說是因為勾結賦國被判的罪,這樣通敵賣國的人,本就是死有餘辜!”

“這樣的小人有什麽好講的,換一個。”

“對,換一個!”

茶館裏瞬間變得嘈雜不堪,比早間的集市還要熱鬧。

柳長安耳力甚佳,周圍人的竊竊私語也能聽清個一二,基本都在提當年的事,将君丞相貶低做徹頭徹尾的小人。

見自家将軍的臉色愈發黑了,石索才想起剛回來時,将軍一刻不曾休息便直奔君府,祭奠過君府的亡魂……

啪——啪——

在石索擔心自家将軍會不會發怒的時候,說書先生再一次敲響了他的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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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靜一靜,都靜一靜,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也非全是虛,且聽小老頭兒慢慢道來。”

石索算是明白将軍今日怎的有閑情逸致來茶館飲茶。品茶是假,聽書為真。

說書先生将君左丞相的生平講了個遍,不難聽出君左丞相是全身心為國為民的忠良賢臣。

“且說那時,那大理寺卿……”說書先生頓了下來,清了清嗓子再道,“那前大理寺卿朱延,将君丞相與賦國大皇子穆蒼的往來書信遞呈給皇上,将平日裏君丞相的奏折與書信字跡相校對,依此,鐵證如山,君家被判通敵重罪,君家全數被抄家問斬。”

啪——

醒木落案,意味着今日說書先生的書說完了。

說書先生收了折扇,撫袖離去,茶館裏聽完書的一幹人,又開始說嘴閑聊。

不知是從哪桌傳出,前日大理寺卿朱延被判通敵賣國罪,朱府被抄,朱延卻是仍在外潛逃,未被捕下獄。

如此一來,有點腦子的人都能判斷出,君左丞相是被大理寺卿陷害這一實情。

聽到各處唏噓嘆息的聲音,柳長安抿了口茶。

人言可畏,想必不出兩日,上至高官武将,下至平民百姓,都會或多或少談論些君左丞相一家的冤案。

“飲完茶,該回驿站當值了。”

“是!”一口灌下剛倒進茶杯的清茶,石索跳起身,跟在剛丢了一塊碎銀在桌上的柳長安身後,一道出了茶館。

自家将軍的臉色明顯放晴,石索這才敢上前問出自己的疑惑,“将軍,您怎的知道今日那說書先生會講君丞相的那樁冤案?”

柳長安擡眼望過繁華的街道,才緩緩開口,“有錢能使鬼推磨罷了。”

“柳将軍,商大人有請。”

迎面走來一個小厮,恭敬地對着柳長安拂身。

小厮身後不遠處停着輛馬車,柳長安認出來那是最近與她共事的禮部侍郎家的車馬。

“嗯。”柳長安點了頭,讓石索回驿站看看有無纰漏,跟着小厮進到了商侍郎的馬車中。

只是才兩日未見,柳長安差點沒認出這是那位風俊倜傥的商侍郎,一雙眼往裏凹陷,眼圈漆黑,眼珠布滿紅絲,面色蒼白如紙,輕輕一碰就會長倒不起的模樣。

看到柳長安,商侍郎像是見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枯瘦的手緊抓住長安的手腕,嘴裏含糊地喊着,“救命…将軍救命……”

“商侍郎,您這是怎麽了?”扶正商侍郎孱弱的身軀,柳長安在正對面坐了下。

“是賦國的大皇子……”

禮部侍郎的馬車到了端王府,辭謝商侍郎的好意,柳長安下車進府。

沒拐回暫屬于她的東廂,柳長安去往了皇甫端的書房。

“王爺,長安求見。”

“王爺,長安求見。”

書房內亮着燭燈,可半晌也沒有聽到端王爺的應聲。

幾聲喜鵲叫從書房旁的院子處傳來,柳長安躍過隔牆,見到了一直在暗中守護王爺的暗衛頭頭。

“暗壹,今日怎未在房梁上看守?”

暗壹撓了撓鼻尖,将視線轉到了湖裏游動的金魚上,“柳将軍且與屬下在此等候,王爺……王爺他……用完晚膳後……便可會見将軍……”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書房門處終于有了響動,柳長安蹬腿躍起,只看到大開的門前走出來端王妃,就被暗壹一把扯了衣袍子,回落下院子裏。

“柳将軍請再稍等片刻。”

懵了一會後,柳長安站在暗壹身邊,安靜如雞。

天知道暗壹說的晚膳……會是……

在收到暗壹意味深長的示意眼神後,柳長安甩掉腦子裏的雜念,慢慢踱步到書房求見端王爺。

“長安,穆蒼今日有告訴你他們的計劃安排嗎?”

“并無,那大皇子閉門不出,連馬奔也不曾露面,只是……”

“只是什麽?”

“他們對商侍郎也下了手,今日商侍郎将我叫到他的馬車上與我和盤托出,他們趁商侍郎不備逼他吞下了十日散,賦國大皇子逼迫他去偷取國庫的鑰匙。”

“那十日散,長安也吃了吧。”皇甫端從桌後站起,走到柳長安一丈前打量了一番。

“是,若我不吃,那大皇子必不會安心,手中握住了我的命,他才敢用我。”

“長安說的是。”

柳長安噗通跪地,拜伏皇甫端,“若十日後長安不幸遭難,望王爺替我好好照顧靖萱,為她尋一良人安享後生,若靖萱不願嫁人,但求王爺照拂一二。”

“本王是絕不會讓你與商侍郎死在穆蒼手上的,長安可知曉藥醫谷的醫仙?”

“略有耳聞。”

“曦兒便是他的徒弟,而且曦兒對毒頗感興趣,這天下間,本王還未見過曦兒解不出的毒,長安這便随本王去見王妃吧。”

站在王妃閨房前的木柱邊,柳長安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她是該走還是該留。

半掩着的房門中飛出一個枕頭,想着王妃應該只是一時賭王爺的氣,柳長安伸手接住枕頭,提在手邊。

等手中接滿了東西,房內才消停下來,柳長安松下一口氣。

“長安,進來吧。”聽到端王爺如釋重負的聲音,柳長安端着一堆物件進了門。

将東西放在一邊的榻上,長安垂首等候王爺與王妃吩咐。

“将軍不必拘泥,來,伸手。”

雲曦青蔥的手指搭在了長安手腕的脈搏上,雲曦先是一怔,而後收回手,抿嘴一笑。

後知後覺的柳長安心下一驚,她似乎,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王妃……”

柳長安局促地站起身,面對雲曦了然于心的微笑,一時之間失了語。

“曦兒,長安身上的十日散可能解?”皇甫端趁機悄悄将手搭在雲曦肩上。

哪不知道身旁人打着的主意,雲曦毫不留情地擰住那只想占便宜的手背轉了一圈,疼的皇甫端面色扭曲,卻還是得強撐笑臉迎合自家愛記仇的王妃。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既生此毒,然必有所解。不過此刻更令我好奇的是,柳将軍……”

“曦兒!”

被皇甫端突然嚴肅的一聲打斷,雲曦不免擔憂自己之前是不是做的有些過分,王爺因此而真的生氣了。

只是下一刻,雲曦就感受到了腿旁忽增的大型物件。

“曦兒啊,你不能就這麽見異思遷喜新厭舊棄舊戀新哇,本王除了武功沒長安好,也是要長相有長相,要權勢有權勢,要錢財有錢財,對曦兒言聽計從,曦兒要本王往東本王絕不敢往西,曦兒讓本王偷雞本王絕不摸狗,不過,除了在床上……”

皇甫端抱着雲曦的腿哀嚎,自家王妃居然開始好奇長安了,惶恐感陡升,直接丢棄了一朝王爺的威嚴。

“皇甫端!”被皇甫端的話弄的又惱又羞,雲曦氣地想跺腳,皇甫端察覺後抱地更緊了。

“曦兒曦兒,本王對天發誓,除了閨房之事,萬事都聽曦兒的,曦兒不能棄本王而去唔唔……唔…唔……”

“我只是想問問柳将軍緣何女扮男裝,你都在說些……說些什麽啊……”雲曦惱羞成怒,伸手捂住皇甫端的嘴。

盯着自家王妃的滿面紅霞,皇甫端眨了幾下眼,然後轉頭看了眼不知道是被自己吓到還是被揭破身份驚到而皺着眉面孔嚴肅的柳長安,松下一口大氣。

拍去膝上的灰塵,皇甫端從地上起身,努着嘴抱怨,“曦兒早說是此事,害本王吓一大跳。”

雲曦憋紅着臉說不出一句話來,扭頭過去,一點兒也不想看到這個在外人面前也不知收斂的壞蛋王爺。

半塊魚龍符被放在了桌上,柳長安退後一步拂袍下跪,磕頭請罪。

曦兒不願理會自己,還是等長安走了只剩下自己一人再去哄吧。

“長安起來吧,本王其實早就知道,因是如此,本王才更信任長安。”皇甫端拿過半塊魚龍符,走過去重新塞回柳長安手中,伏下身拍拍她的肩,又輕聲道,“畢竟本王與長安是一樣的。”

“什……什麽?!”

本以為自己性命難保,卻未料知曉了另一個天大的秘密。

“本王從小女扮男裝,長安的喉頸不突出,加之長安的一番做派,本王便敢斷定長安必與本王是一類人。”

“可王妃……她不是……王爺…你們……”

柳長安覺得自己的認知與倫常被推翻了個徹底,王爺與王妃的情,絕不是作假的,可若王爺與王妃皆為女子,這……

“這有什麽,本王愛曦兒,曦兒也愛本王,我們兩情相悅,與一般男女無甚差別又有何不可?長安不是也對憐兒姑娘心生愛慕,不然怎麽萬事以憐兒姑娘為先,對吧。”

“不…不是這樣……是我欠…欠君栖一條命,也就是我欠靖萱……”

長安的腦子已是一團漿糊,連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

“初時本王也如你一般,不敢信自己喜歡上了同為女子的曦兒,不敢面對自己的心,更不敢向曦兒表明身份,那種苦,本王深知。”看着柳長安的樣子,皇甫端不免想起了曾經迷茫苦痛的自己,“憐兒姑娘在流雲閣的那些日子,本王不用差人查也知曉,你覺得憐兒姑娘還能尋一男子了度餘生嗎?”

腰間環上一雙素白的手,皇甫端抹去眼角不争氣的淚珠,将滿眼帶着心疼的雲曦攬進懷中,感受着來之不易的溫暖。

陷入自己回憶裏的柳長安癱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她忘不了,那時面無表情神色無光要替她寬衣與對自己的身子毫不在乎的君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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