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許盼在醫院安排好護工,自己回了學校,進了宿舍,沈晉摘下耳機沖他挑挑眉,“舍得回來了?”
“有什麽舍不得的?”
“嘁,你一走那麽多天,不知道的以為你休學了呢。”
許盼蹙眉,“哪有那麽誇張。”他把書包放在桌上,接了杯水喝,又問,“哎,沈哥,我記得你明天有籃球賽是不是?準備好迎接新一輪的表白了嘛?”
沈晉在他們系特別受歡迎,運動型陽光酷蓋,每次他在球場上出完風頭那表白求愛都一波一波的,許盼多多少少有點羨慕,他從來都不是被簇擁在人群中的角色。
“呵呵,當然了。”
沈晉朝他肆意一笑,可心裏頭怪不是滋味的,這麽點事許盼也能記錯,籃球賽哪裏是明天,分明是今天,他為了等許盼壓根沒參加。
“等你交上女朋友,咱們宿舍就剩我一個單身狗了。”許盼一面無意地說着,一面把櫃子裏的衣服抱出來整理。
沈晉的手在兜裏反複摩挲着兩張電影票,想着怎麽開口邀請他跟自己出去,突然發現許盼把床鋪書桌收拾得幹幹淨淨,似是要不住了的意思。
“盼盼,你幹什麽去?”
“我把這些放醫院,以後我有課回來上,住那邊。”
沈晉本來以為許盼會住宿舍的,他今天連比賽都沒參加,就是想陪他過一天,誰知道許盼剛回來就要走。
“你至于麽?”他心裏冒出一股無名火,說話也酸酸的,“他們倆以前跟你又不熟,你這麽盡心盡力的,有錢拿嗎?”
許盼收拾的動作一頓,仍是好脾氣地道,“那是我親哥呀。”
“你們家兄弟還不多?親哥有什麽稀罕的,他以前對你不也是不聞不問的?”
許盼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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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晉一腔醋澆出來的怨憤,反而變本加厲起來,“你又不是神仙,一個癱一個傻,再怎麽伺候都沒用,簡直浪費生命。”
這話說的難聽極了。
沈晉剛說完就後悔了,可說出的話收不回,他只能看着許盼抿成一條線的嘴唇,越來越凝重的目光,逞強硬撐。
直到許盼冷着臉,一字一句地跟他說,“這是我的家事。”
家事兩個字咬的極重,像兩顆釘子,紮的沈晉心窩子疼,他呼吸窒澀,無比悔恨剛剛的口不擇言,又暗自苦澀自己在他心裏只是個外人。
許盼默默出了宿舍。
其實他差一點想動手了,不過還保留着一絲理智,因為沈晉是校籃球隊的,比他塊大,打不過。
沈晉那番話刺耳極了,尤其是癱和傻兩個字,簡直是往人傷口上撒鹽。
許湛以前對他确實不親不疏,可他們是親兄弟,是一家人,大哥在他心裏比其他哥哥姐姐都好。
許湛不會像其他人一樣諷刺他、侮辱他、罵他是婊子生的雜種,反而還會過問許盼的學習成績,問問他是不是缺吃短穿。可能他只是随口地關心,但那對許盼來說,就足夠讓他覺得大哥是與衆不同的。
小時候他就喜歡撿許湛用過的教科書筆記本,看他看過的書,模仿大哥的筆跡,仿佛這樣他也能像許湛一樣優秀。但他只是個普通人,沒有出色的天賦,沒有超凡的智商,再怎麽努力,也只是堪堪考上一所二本大學。
腦子不好,讀書費力,學東西很慢,不擅長運動,就這麽笨笨的,卻樂呵呵的,長大。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過的辛苦,因為他從不和別人比較。
只是做自己覺得正确的事,這樣的每一天都很好。
上完一天的課,許盼又乘地鐵回了私人醫院。護工正在病房門口清理垃圾,許盼走過去問,“王哥,怎麽樣?”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全天候的看護,有些擔心二人的情況。
小王把垃圾分類後一丢,訴了一籮筐的苦,“哎呀小許,你家這活兒是真難幹,這行我幹了這麽多年,頭一回碰上這麽難伺候的主,尤其是你嫂子,我想看着他吧,還不能讓他看着我,跟捉迷藏似的,一看着我就哭,怎麽哄也哄不好,非鬧着要找你,可把我累壞了。”
許盼咧嘴笑笑,這确實沒辦法,林書譽怕生人,即便這些護工呆了也不少天了,但他不愛看他們,就只粘着找許盼,一天下來“盼盼”這倆字要念叨百八十遍的。
“王哥,辛苦你了,我哥怎麽樣,康複訓練做了麽?”
小王搖搖頭,“一整天沒挪窩。”
“也沒上衛生間?沒扶他走動走動?”
小王心裏苦,他倒是想扶,但那個癱的比傻的更難伺候,每當他靠近範圍在兩米以內,就會被刺骨的眼刀給剜回來,那架勢根本不像一個病人,明明躺在病床上,卻居高臨下的,滿含着傲慢和威脅,赫人的厲害,他根本不敢碰一下。
許盼讓護工回去,連忙去病房看他哥,哪能一整天不動彈呢,連個身也不翻,多難受啊。
他坐在床邊撈起許湛的脖子,“哥,你怎麽不讓王哥碰你呢?”
許湛被弟弟摟在懷裏,鼻間是清清甜甜的洗發水香氣,心裏頭松快了一絲,也不為什麽,他就是排斥外人的觸碰。
一整天都望着窗外,也不知道是在看窗臺盛開的木槿花,還是在等那個小小的影子回來。
他沒說話,嘴唇輕輕抿着,伸出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被面上緩緩滑過,有些不安地點了點許盼的手背。
“想上廁所了吧?讓你憋,我今天要是不回來,你不得尿褲子呀?”
許盼轉過身,讓許湛攀他的後背。
那又薄又窄的少年脊背呀,微微弓着,兩只手繞過脖頸,許湛趴在許盼背上,肩膀明顯比身下的少年寬出一截,可就是這個瘦弱的小孩,他最小的弟弟,用自己小小的身軀,撐起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撐起一個癱瘓患者殘破的心。
許湛摸到他鎖骨上一小塊凸起,那是他曾經咬出來的傷,已經結疤了。粗粝的指腹若有若無地摩挲着疤痕,他想問問許盼,當時是不是咬疼了。可是又張不開口。
上完了廁所再把人背回去,許盼讓他哥趴着,給他推推背後僵硬的皮肉。
不算很大卻力道十足的小手,在許湛脊椎骨上上下下的搓,渾身的死肉好像都被搓活了,許湛背後刺刺的,有些痛意。
不喜歡別人碰,又喜歡他碰,只是他,只有他。
揉完了背又揉腿,許盼捏着他哥的腳踝,忽然笑嘻嘻地問,“哥,今天怎麽這麽配合?”
許湛馬上伸着兩只手往起撐,這意思是不用他了。
許盼捂着嘴偷笑,還倔呢。
他哥的脾氣他摸的透透的。
林書譽走進房間,看見許盼,嘴巴一癟,委屈巴巴地哽咽,“盼盼,盼盼。”
“哎,嫂子,我回來了。”他虛虛環住林書譽,安撫地拍拍他的背。
“不走,不走。”林書譽一天沒看着他,慌得到處找,在醫院裏樓上樓下地轉,見了好多個陌生人,把自己吓得哇哇哭,哭過勁了再接着找,再哭,再找,哭累了,想找阿湛,發現盼盼又回來了。
“好好好,不走,以後我只走一小會兒好不好?沒有課就回來。”
林書譽勾着他的脖子,欲親他的唇,被許盼躲過,這一吻落在下巴上。
許盼有些不自然,他想像從前一樣拿林書譽當小孩子待,可随着親密舉動越來越多、越來越過界,他總忍不住想到別處去,在他哥面前這樣的親昵更顯奇怪,許盼怕他哥看出什麽來,故意轉移話題,“哥,這窗簾顏色是不是不好,跟窗臺的花不太搭配。”
許湛瞟了一眼窗簾,天空藍的純色棉布旁,幾朵淡白的花苞點綴,不知道哪裏不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