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許盼出去給哥嫂買東西,道邊看到個挑籃子的老人,是賣草莓的。
老人家弓着背,頭發花白,在細雨中有幾分狼狽,似是要收攤了。許盼看了幾眼筐裏,草莓倒是色澤紅潤,一走一過都聞得到鮮香清甜。
“大爺,多少錢一斤?”
大爺兩個手指叉在一起比劃,意思是十塊。
現在雖說是旺季,但這個價格也太過便宜了。許盼買了五十塊錢的,準備吃兩盒,剩下的給林書譽做果醬。
雨點時緊時疏地擊打在傘面,他把一大袋草莓挂在弧形傘把上,踩着沒有積水的盲道走,道旁的綠化今天剛被修剪過,青草與雨水的味道交織,讓人生出一種沒有世俗煩擾的寧靜,遙遠又安心。
轉過彎到了醫院門口,黃色的車燈照亮細細密密的雨腳,停在他身旁,“滴滴”了兩聲,副駕駛降下蒙着水汽的車窗,露出一張許盼不願意看到的臉。
“喲,哪個小跟班在跑腿呢?”一個金發大波浪的女人出言不善。
“三姐。”
許沁陰陽怪氣的,“誰是你姐?野種別亂攀親戚。”
“就是呢,許家怎麽還有這種天生奴才命的家夥。”後座還有幾個男男女女幫腔。
許盼沒說話,他不想和她們吵架的,真要是吵起來他未必不是對手,只是懶得想詞罵他們。
正往院內走,又被她們叫住了。
“喂,跟你說話呢,耳朵長腳底下了?”
“長後腦勺了行嗎?沒看出來我不願意搭理你們嗎?”許盼回頭道。
“你怎麽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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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說話的?憑什麽你說我我就不能說你?”許盼是真心疑問。
顯然他的态度把幾個人氣狠了,許沁踩着高跟鞋,“啪”一聲摔上車門,幾步走上來指着他鼻子罵,“你以為是誰?婊子生的野種!賤貨一個!上趕着給人家當仆人,你也不問問許湛稀不稀罕?!”
“你怎麽知道我哥不稀罕?”
“你以為你是許湛嗎?你憑什麽替他說話?”
許盼火了,“你以為你的嘴是肛門嗎?你什麽替它噴糞!”
“你!”許沁被氣的直跺腳,咬牙切齒的,突然一巴掌甩上去,打的許盼猛然撇過頭,右臉火辣辣的,耳朵裏嗡嗡作響。
傘掉在地上,他被雨水淋了個透,定定地看着許沁,終究沒說什麽,又彎腰去拾散落在地上的草莓。
突然腰後被人踢了一腳,許盼猝不及防跌倒在泥裏,右手肘撞在石頭上,鑽心的疼。
車上的幾個兄弟都下來了,他們嘻嘻哈哈的,“哎?剛才是不是你踢的?太過分了吧,小弟長得這麽瘦,踢壞了咋辦?”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看他露出來那截腰,那麽白,不覺得很适合擦鞋麽。”
“哈哈哈哈。”
許盼清楚地聽見他們的嘲笑和譏諷。
他只是個沒背景沒後臺的私生子。這種時候也敢站隊,挨打了又怎麽樣,活該。
以前有許湛壓着,這些人還有所顧忌,可許湛倒了以後,個個都現出真面目來,波谲雲詭的豪門,親情是最不值錢的。
一場洩憤的毆打降臨在他頭上,許盼蜷縮着身子,被人踩了不知道多少腳,他護着頭,從手臂的縫隙中看到他給哥哥嫂子買的草莓被人踩成爛泥,忽然很心疼。
心疼這五十塊錢。
他們還沒吃呢。
他在心裏數着數,想他們什麽時候打累了,他再去重新買點,算是支持那個老大爺的生意。突然聽見了林書譽驚慌的聲音,“盼盼!!”
“盼盼!”
“不要打盼盼!”
他踉踉跄跄地沖過去,踩了兩個泥坑,幹淨的褲腿濺滿泥點,林書譽流着眼淚撲在許盼身上,用自己的身體去擋,混亂中被人幾腳踢到背上。
他沒有喊疼,反而紅着眼眶硬撐,抱住許沁的腳,在她小腿上狠咬了一口,蜿蜒的血跡流下來,他依然不撒口。
“啊!”許沁吃痛地大叫。
“壞人!你們是壞人!壞人欺負盼盼……”林書譽還在發狠地打她,眼淚和雨水融在一起,滴在許盼的眼角,燙的許盼鼻子發酸,也有落淚的沖動。
許沁不想跟他糾纏,拔出自己的腳,高跟鞋的尖頭在他手臂上又留下一塊淤青。
那幾個人都認識林書譽,曾經也都是喊一聲“大嫂”的,本來只是想給許盼點顏色看看,莫名其妙讓林書譽也攪了進去,他們心虛不已,飛快地開車逃離了現場。
雨已經停了,一陣涼嗖嗖的晚風襲來,濕噠噠的衣服黏在身上,更添刺骨寒意。兩個髒兮兮的人互相依靠着,只想讓對方不那麽冷。
林書譽摟着許盼,哭的很兇,聲音抽抽搭搭的,“盼盼……疼……”
“嫂子……哪疼?”許盼費力地爬起來,查看林書譽的傷。
林書譽用拇指蹭他嘴角的血跡,“我說……你疼。”
許盼的眼淚奪眶而出。
一聲不可抑制的哽咽,他飛快地把臉埋進手臂。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可憐,被欺負早就是家常便飯了,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最差的情況也不過就像今天這樣,只要護住頭和肚子,起碼不會受太嚴重的傷。
很少有人在乎他的感受,在乎他會不會疼。
只有一個傻子。
許盼心頭突然生出一種不安和恐懼,林書譽是個傻子,對他毫無保留的傻子,如果他恢複了,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對他好嗎?
那個溫柔清俊的男人,與誰都保持着不遠不近的禮貌距離。
他在做什麽白日夢呢。
雨後的空氣很清新,許盼呼吸着甜蜜又罪惡的爛草莓香氣,摟住林書譽的脖子,偷偷吻了吻他的嘴角,“我不疼。”
這個吻就當是感謝吧。
感謝林書譽帶給他這樣的感受。
他會珍惜。
許盼把傷口處理好,換了一身衣服,才敢進許湛的房間。
“咦?窗簾怎麽換了?”他驚訝地問。
天藍色的窗簾變成淺淺的鵝黃色了,還墜着可愛的絨毛球,像暖洋洋的兒童房。
許湛沒答這茬,看着許盼背對着他忙東忙西,叫了一聲,“過來。”
“哥,你有什麽事?直接說就行。”許盼沒回頭。
“你過來。”
許盼沒辦法,慢慢吞吞蹭了過去。
許湛伸手掰過他的臉,明顯看得出右邊臉比左邊腫,眼角還有細細的劃痕,他的表情怫然不悅,冷冷地問,“怎麽弄的?”
“摔的,我走路沒看樓梯……”
許盼正在編瞎話,林書譽突然沖進房間,撲在許湛大腿上,“阿湛,阿湛,盼盼被欺負了,嗚嗚……我也被欺負了……有人打我們……”
許湛微微眯眼,頭一次氣到連呼吸都不平穩。
他躺在病床上這麽多天,抑郁過,焦慮過,也想過死,然而最終都歸于平靜。
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憤怒,那些人接手他拼下來的事業,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耀武揚威,他只當他們是一群跳梁小醜,不屑一顧。
任何一個健康人一朝變殘廢,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許湛想,他是不是沉郁太久,讓有些人太嚣張,真以為他一蹶不振了。
也敢欺負他的人。
他摸摸林書譽的頭發,“誰打你們?”
“你家的、許………好幾個……。”
“盼盼。”許湛喚了一聲,這兩個疊字在他舌尖上彈出來,十足寵溺。
許盼愣愣的,他第一次聽他哥這麽叫他。
許湛的大手撫了撫他有些腫的臉頰,含着他自己都未發覺的愛憐,語氣也前所未有的溫柔,“別怕,哥會幫你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