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言好
一直未翻貴妃綠頭牌之事,高靜姝倒是錯回了皇上的意思。
他并不是故意晾着貴妃,而是有點近鄉情怯。
貴妃請罪後,他曾将林太醫召來細細詢問了一番,這才知道貴妃當日實在是很兇險的。
因貴妃素來嬌弱,有個頭疼腦熱都愛叫人去請他,所以那日鐘粹宮報了病重,皇上惱她抗旨冒犯君威,并不肯去。
後來聽聞貴妃當真差點沒了,就有些後怕起來,這一輪輪賞賜也是因此而起。
為此,皇上并不願随便将此事抹了去,而是給貴妃準備了個大禮。
終于在臘月二十二小年這一天,皇上愉悅的兩指一動,翻了貴妃的牌子。
李玉觑着皇上眼角眉梢的笑意,就非常靈的将殿裏焚着的龍涎香暫時移走,擺了幾盆洛水神仙的水仙花在屋裏,投貴妃素愛的花香之好。
後宮妃嫔被翻了牌子,多半并不是被包成雞肉卷只負責侍寝。
往往是下午就往養心殿去随侍,還得伺候皇上用一頓晚點。
高靜姝到後,見皇上立在案前,就非常自覺地脫下一對兒玉镯準備磨墨。
誰料皇上卻執了她的手,親手将玉镯套了回去,還特意看了看她手爐裏的炭:“炭是好的,但手還是這樣冷,可見還是虛着沒調理好身子。”
然後将她也帶到案前,與自己并肩站着:“今兒不要你磨墨,你且看這幅畫好不好。”
高靜姝低頭去看,卻見桌上不是什麽花鳥魚蟲風景山水的名家字畫,而是一張座位圖。
上面用小楷标着人的名字。
她心下一動,果然在其中找到了高斌的名字。甚至座次還很不差,就排在左側中間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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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第一次參加重華宮茶宴的高斌來說,就已經是隆恩浩蕩了。
高靜姝眼裏就明明白白都是喜悅和感激:“多謝皇上。”然後又退後幾步萬福道:“臣妾多謝皇上。”
皇上袖手一笑:“怎麽還要謝兩回?”
“一回是替父親謝恩,一回是臣妾自己謝過皇上的心意。”
通常不靈的人,偶爾靈一次,就會格外讓人驚喜。皇上見貴妃這次瞬間領悟自己的心意,也有種給予被人認可的滿足感,笑着扶起高靜姝。
“朕明日就叫人出去傳旨,你父親來朕這裏謝恩,高家女眷也可遞了牌子進宮來看你。”
他語氣微微遲疑:“其實那宮女之事,朕當日是有些……”
高靜姝眨眨眼道:“皇上,臣妾知道,您當日是愛之深責之切,教導臣妾呢。”
皇上心中一動:果然貴妃對朕是一片真心,只要與朕和好,什麽委屈都能不在乎。
而高靜姝此刻卻在腹诽: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這一哆嗦。可不能讓皇上說出一點兒愧悔來。帝王的愧意就像是幹冰,說出來就瞬間升華,除了好看一陣子,別的沒用。就要他留在心裏不說,才能長久的記着。
皇上忽然伸手将她攬在懷裏:“答應朕,從此後,別叫朕為難了。”
他懷裏有淡淡的龍涎香香氣,還有一點荷包裏的丁香氣息。
高靜姝第一回 跟皇上這樣貼近,努力将緊繃的神經和身體都放輕松,心裏默默背誦自己的小金庫:嗯,想想銀子就自在多了。
皇上與貴妃用晚點的時候,養心殿後面的圍房裏,幾個答應并官女子也在按着時辰用飯。
只是心裏都有些失落:原以為能去跟前伺候呢,結果皇上一個都不曾召。
她們倒不是敢去跟貴妃搶侍寝的機會,只是單純想去端茶倒水,也好在皇上跟前露露臉。
更後面一排圍房裏,則住着養心殿幾位姑姑和女官。
此時三個姑姑正圍着柯姑姑笑道:“你這一去比咱們還有體面呢,方才皇上還賞了一道水晶肴肉給你,說是侍奉貴妃侍奉的好!”
柯姑姑嘿嘿笑:“都是伺候主兒罷了。”別的一句話不肯多說。
她現在既不是養心殿的人,就要護着自己的主子,不肯跟她們說一句貴妃的閑話,哪怕是表白自己的功勞都不曾。
其餘三個雖惆悵一句鐘粹宮的消息也打聽不着,卻也佩服,這真是先帝爺手裏使出來的人,嘴緊的跟蚌殼似的。
她們喝的酒自不是皇上喝的澄酒,而是混着酒糟的濁酒,地上還坐了個小宮女替她們篩酒。
喜塔臘女官就讓着柯姑姑喝:“姑姑今日又不當值,只是陪着貴妃回來看看咱們舊人,喝一盅無妨的。”
柯姑姑卻堅決不肯,等宮女來報貴妃去後殿沐浴更衣時,又連忙起身趕去服侍。
留下一衆人面面相觑,面帶駭笑:“這倒是真的拿出侍奉皇上的勤謹來了。”
養心殿侍寝,慣例是用養心殿的人伺候。高靜姝瞧着她們雖是記憶裏的眼熟,但難免還是更加緊張。
直到柯姑姑趕了來,雖說她不用親自動手梳發換衣,但瞧她敦實的身材站在那裏,高靜姝就覺得安心不少。
連柯姑姑平時閻王也似的臉都顯得可親起來。
于是回頭對柯姑姑笑。
柯姑姑見貴妃笑得這樣甜,還道是她複寵後第一次侍寝的歡喜。于是越發拿定了自己的主意,準備趁這一回好好顯顯本事。
趁宮女們抱了貴妃穿來的衣裳下去整理時,柯姑姑湊在高靜姝耳邊,說起了貼心話:“奴婢打聽了,皇上已三日未召幸嫔妃了,再往前數,侍寝的是吳答應和馬貴人,也都是十六七歲嫩瓜秧子似的,哪裏懂怎麽服侍皇上,必是扭手扭腳,使皇上不得暢意。”
高靜姝驚了:我天,閻王姑姑怎麽忽然開起了車,畫風反差太大讓她一時難以接受。
柯姑姑雖然沒嫁過人,但做過一段時間司寝嬷嬷,除了伺候皇上召寝外,還負責給到了年紀的皇子們挑美貌年長的宮女去伺候教導房事。因此那理論經驗真是豐富極了,說的翔實生動,連前世有過閱片經驗的高靜姝聽了片刻,都目瞪口呆甘拜下風。
尤其是柯姑姑非常含蓄的将皇上龍體的關鍵部位稱為‘那物’。
直到李玉來請貴妃時,柯姑姑還拉着高靜姝的手語重心長悄悄道:“奴婢見過多少嫔妃侍寝,有的都好幾年了,還是眼都不敢睜,從頭到尾躺着不動彈,娘娘今兒可別學她們扭捏的樣!別怕那物!”
高靜姝告辭這位車姑姑後,心道:您放心吧我才不怕呢,雖然前世我沒用過那物,但我解剖過那物啊!
要是柯姑姑知道,自己生動形象的生理衛生課,已經被高靜姝歪曲成了她的系統解剖課,估計會呱唧一下暈過去。
當然此時柯姑姑并不知道,她只是含了笑目送貴妃。
心道:說來皇上待娘娘也極好,不必赤條條裹了被子擡過去,而是令娘娘先着寝衣過去陪他說說話,還不忘命李玉親自帶了一件大氅來給娘娘披了。
男人,尤其是皇上這樣的男人,肯對一個女人說話,比肯翻一個女人的牌子可重要多了。
貴妃身邊沒有年老的嬷嬷,只有兩個未經人事的大姑娘,比貴妃還小一兩歲呢,頂什麽用。
繼在貴妃宮裏當掌刑官後,柯姑姑再次為自己找了個新定位。
壽康宮。
太後撚着佛珠,忽然道:“外頭雪壓折了枝子吧。”
跟前兒的孟姑姑乃鈕祜祿一族包衣出身,陪了太後三十來年,是極有體面的人,此時卻也趕着起身親去外頭雪地裏看了,這才回來道:“太後的耳力真好,奴婢愣是沒聽見呢。”
太後莞爾:“除了大路,明兒叫他們別起早貪黑的到處掃雪了,既凍壞了他們又壞了這雪景。”
“太後真是菩薩心腸。為着小年,還吩咐賞了壽康宮裏所有宮人一碗肉圓。”
孟姑姑說到這兒笑越發燦爛了:“說起這壽康宮,真是皇上的孝心,嫌慈寧宮多年未住人不夠好,另特意修繕了壽康宮給您不說,還修了慈寧宮小花園給您賞玩,真真兒是親母子的體貼。”
每次說起皇上的孝心,太後就會流露真心的笑意。
這回也不例外:“下了大雪,你親自去吩咐李玉一聲,叫他們仔細伺候。”
孟姑姑應了,聽太後又問起:“今兒是貴妃侍寝?”
不等孟姑姑回答,太後自己就繼續道:“高斌也算生了個好女兒,高家擡旗之榮雖是他自己掙出來的十分體面,卻也得有貴妃得寵這個引子,否則歷年包衣裏能幹的臣子多了,皇上哪裏會一開口就擡他們家入上三旗。連今年重華宮茶宴,竟也有他的一份。”
太後這倒不是窺探政事,而是乾隆今日先拿了這夜宴座次圖哄了親娘:太後的族親讷親大人,也做為重臣位列茶宴。同姓鈕祜祿,皇上就拿來哄太後了。畢竟太後所出的鈕祜祿本家是草繩提不起豆腐,沒出什麽能人,只能用同族來給太後長臉了。
說起貴妃,孟姑姑就想起自己奉太後命去探望新出生的六阿哥,純妃熱情套在她手上的那只赤金蝦須镯。
于是笑着舉起手腕子:“太後娘娘看奴婢這镯兒好不好,純主兒賞的呢。”
太後擡起眼皮一看,微笑道:“還算精巧。”
孟姑姑洗錢完畢,将純妃私下塞過來的镯子過了明路,就笑吟吟拿了紫銅鉗去撥地上的火盆。
轉過身去的瞬間,聽見太後自言自語,聲音漸低漸不聞:“貴妃之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