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密報
“這次又被你說中了。”
蘇墨秋正打算朝宮裏趕,還沒出門就先碰到了蘇硯。
“看來我下回該去買張彩票試試,”蘇墨秋對于這些勾心鬥角已然習以為常,“說吧,又是什麽事。”
“西北邊境密報,”蘇硯道,“說是當年你一手提拔上來的慕容将軍,涉嫌包庇通敵叛國之人。”
“慕容故淵?他?”蘇墨秋感到不可置信,“怎麽會……”
蘇墨秋讀過原著,知道這位慕容将軍一心為國,駐守于苦寒之地多年毫無怨言,若非他在,只怕匈奴的鐵騎早就已經踏過邊關,攻入大魏都城了。
雖然蘇墨秋對于古人那套“忠君愛國”的理念不怎麽感冒,但他也打心眼裏佩服慕容故淵這樣高尚的人。
“我覺得,”蘇墨秋道,“我覺得他絕不可能通敵叛國,此事多半有隐情。他也不是那種為了一己私欲,就能夠棄國家大義于不顧的人。”
“光有你覺得不夠,重要的是陛下會怎麽想。”
蘇墨秋以手支起臉頰,思忖片刻便想明白了:“這件事表面上是要污蔑慕容将軍,實際上卻是沖着我來的。他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人,若是他出了大問題,我也沒有辦法躲開嫌疑。這背後之人,為的是離間我跟陛下。”
“我來告訴你這件事,也是這個目的,”蘇硯道,“事不宜遲,你還是得盡快找到應對之策。”
“衆矢之的啊,”蘇墨秋搖了搖頭,“有些人還真是巴不得我死。”
“你似乎并不着急。”
“我只是覺得他們很可笑,”蘇墨秋道,“明明口口聲聲說要為陛下鏟除奸佞,實際上還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和利益。說白了,他們恨我蘇墨秋,并非因為我是權臣,而是因為這份權利沒有掌握在他們手裏。”
“你說的都對,可是僅憑一時口舌之快,似乎不能對抗他們。”蘇硯道。
蘇墨秋聽到這裏,忽地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我着什麽急啊,你可別忘了,如今我和陛下互換了靈魂。他們想刁難的可不是我,是陛下。我看吶,他們這是在自尋死路。”
“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你這一次。可千萬別去給陛下報信,”蘇墨秋道,“既然互換了嘛,那麽陛下也應該好好體會一下丞相的辛勞。你去通知從前随着我的人,就說不要着急,沉住氣,暫時不需要有任何動作。”
蘇硯道:“你可小心點,別被陛下給知道。”
蘇墨秋笑道:“我相信你的口風。”
“原本我還想着去找陛下一趟,如今看來不用了,咱們就在這兒等着陛下來就好了,”蘇墨秋說到這裏,兩手枕在腦後,靠到了椅子上,嘴裏哼着唱詞:
“夜色将闌,晨光欲散。把珠簾卷,移步丹墀,擺列着金龍案——
“……朝臣待漏五更寒,鐵甲将軍夜渡關。山寺日高僧未起,空嗟嘆,算來名利不如閑。”[1]
蘇硯剛準備離開,聽到這裏又立住身子回頭:“你又不想當丞相了?”
蘇墨秋阖眸微笑:“這種事情是我說不想就能不想的嗎?都被人架上去了,這時候再下來,豈不是很讓看戲的人失望?”
“……再說了,”蘇墨秋松開腦後的雙手,朝前坐了坐,“我可是答應過某個人,要和他一塊來走這條人跡罕至的孤獨之路的。”
蘇硯聽罷,複又轉過了身子,提醒道:“有些時候別對某些事某些人太上心,越動心動情,到最後只怕越是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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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得不錯,沈慕安的确得來找他。
沈慕安聽說了所謂的“邊關通敵”一案,心中半信半疑,打算以此試探一番往日那些和蘇墨秋親近之人。
然而……他等了許久,蘇墨秋那些昔日的同黨,竟然沒有一個人主動前來協助。
……什麽情況?難道這個人的人緣,竟然已經差到這種地步嗎?
還是說,這些趨炎附勢之人,打算來個牆倒衆人推?
這麽下去肯定不是個辦法,沈慕安也不知道到底什麽時候兩個人才能換回來,所以如今指向蘇墨秋的一切明槍暗箭,他都得幫他抵擋。
這也不是個事啊。
因此思量再三,沈慕安還是決定先去找蘇墨秋再說。
只是他踏進門的那一刻沒有想到,蘇墨秋已然在其間等了自己許久了。
“微臣參見陛下。”
“你知道朕要來?”沈慕安道,“還是說,你已經提前得知了這件事,所以早有準備?”
“微臣的職責便是為陛下分憂解難,”蘇墨秋道,“所以只要陛下需要,微臣都會在,也都應當在。”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沈慕安繞到了座位旁,“你怎麽變得如此會說話了。”
“跟在陛下身邊,自然大有長進嘛。”
沈慕安眯起眼睛,開始懷疑這一切是蘇墨秋有意為之:他感覺這個人多半知道密報的內容,因而提前通知下去,讓人不要來幫助自己。
沈慕安清了清嗓子,打算敲打一下某個自以為聰明的人,他道:“通敵叛國四字事關重大,慕容故淵還是應該回京接受審查。”
蘇墨秋方才的笑意驟然消失,他道:“陛下當真這樣想?”
“若是此事為真,繼續讓他留守邊關,豈不是後患無窮?”
“陛下,”蘇墨秋臉色微沉,“微臣雖然不懂兵法,卻也知道臨陣換将乃是兵家大忌。”
“陛下認為,西北諸國為什麽多年來不敢對大魏有非分之想,匈奴人又為什麽多年以來無法越過邊關?”蘇墨秋又道,“這正是因為北境一帶有慕容将軍駐守,敵軍畏他有如懼怕狼虎。若非有他鎮守西北,只怕大魏會是腹背受敵、分身乏術啊。”
“……再說了,匈奴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慕容将軍的存在,對于他們來說無異于一種威脅。此次焉知不是他們的離間之計?”
這話一語雙關,既是說只怕有人故意污蔑慕容故淵,同時也在為自己打抱不平。
沈慕安望着蘇墨秋,遲遲沒有說話。
他真正擔心的是,當朝丞相結黨營私,那麽此時此刻掌握在慕容故淵手裏的四萬兵馬,未來便是能夠奪命的殺手。
退一步來說,即使蘇墨秋本人确實沒有篡位奪權的念頭,可那些依附于他的人呢?如何保證那些人也和他一樣心無雜念?萬一這些人在其中推波助瀾,蘇墨秋到時候不想也得想。
他必須得保證,軍權被掌握在絕對可靠的人手裏,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慕容故淵若是真的另有“後臺”“靠山”,那麽沈慕安便必須對他小心提防。
想到這裏,沈慕安還是在心裏暗暗嘆息了一陣,如今靈魂互換了又如何,蘇墨秋到底還是難以理解身為帝王的艱難險阻。
……這不該怨他,帝王之途本就只能由他一人來走。
初登大寶的那一年裏,沈慕安曾有一日特意起了大早,趕到了先生魏歆的府上拜見。
不再年輕的太傅面對着帝王的禮遇,一時間熱淚盈眶,顫抖着道:“陛下如此厚愛,臣無以為報。”
“先生不必如此,”沈慕安道,“朕來此地,是有一事想要請教先生。”
“陛下請說。”
“敢問先生,世上可有洞察人心之法?”
魏歆怔了一下,似是不明白年少的天子何出此言,又似是聯想到了自己的往昔,他輕嘆了一聲,道:“陛下,微臣以為在這個世上,除卻父母,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另一個人。”
“真的沒有辦法嗎?”
魏歆望着沈慕安眼眸,又一次搖頭嘆息道:“只怕真的沒有。”
“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仿佛只要和一個人待得久了,就能看透她的一切,但其實這話有些過于絕對了,”魏歆道,“即使是朝夕相處之人,有時候也未必能得知她的心事。即使是朝夕相處之人,她心中也總有一扇門,是不會對你打開的。”
“不過……”
“不過什麽?”
“陛下怎麽會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這個麽……”沈慕安略微低首,“朕只是想到日後要面對朝臣萬千,人言可畏,而人心更加可畏。”
“陛下、陛下?”
蘇墨秋試探着叫了幾聲,後者猛地回過神來:“你說。”
蘇墨秋知道沈慕安的心思,他倒也不想點破,只是道:“敢問陛下一事,陛下覺得,設立丞相的意義何在?”
“你不妨直說。”
“那微臣便直言了,”蘇墨秋道,“微臣竊以為,丞相一職存在的最大意義,就是替陛下抵擋冷槍暗箭,扛住流言蜚語,從而保護住陛下的一世英名。”
“總歸有一些事,是陛下不能做,也不便做的,”蘇墨秋又道,“這個時候能伸出手來的人,最合适的便是丞相。總歸也有一些惡名罵名,是不能夠讓陛下親自背負的,這個時候同樣也需要丞相出馬。所以古有李斯相秦皇帝,有善歸主有惡自與,所以——”
“所以……”
“所以微臣沒有私黨,微臣也從來都不需要結交什麽私黨,得勢的時候微臣不需要這些人來谄媚逢迎,真正失勢的時候他們也幫不上什麽忙,”蘇墨秋道,“所以一直以來,微臣有且僅有一個後臺一座靠山,那便是陛下。”
“微臣從來都只是陛下一個人的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