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剖心
蘇墨秋說完,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沈慕安的神情。
似乎……奏效了?
沒想到這一招還真的有用。
方才蘇硯臨走之前被蘇墨秋叫住,後者道:“且慢且慢,你把劇本再給我看看。”
“你要看什麽?”
蘇墨秋接過厚厚一沓劇本,匆忙翻找,最後在中間某一段停了下來:“哎,我要找的就是這個。”
“這有什麽?”蘇硯順着蘇墨秋的目光看去,“這一章是女主角岳青檀對他表白心跡,你的角色在那時候早就退場了,看這個做什麽?”
“唉,這你就不懂了吧,”蘇墨秋伸出手指比劃,“我這兩天也沒閑着,我告訴你啊,我暗自查了一些資料,我認為這位女主角并非憑空捏造空穴來風,而是确有原型。我推測呢,多半是咱們這位皇帝陛下歷史上的某位寵妃。”
“你看啊,這一章裏面,女主角岳青檀對陛下說,‘臣女父母皆亡,無依無靠,親戚朋友唯恐避之不及,故而臣女并無靠山,臣女如今唯一的仰仗就是陛下’,”蘇墨秋指着紙上的字給蘇硯看,“這段話一說完,咱們陛下表面上沒反應,心裏卻是很高興——‘沈慕安聽罷,面上雖然還是慣常的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心湖卻早已泛起了漣漪’。”
“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咱們陛下他就吃這一套啊,你說是不是。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那個好感度的事嗎?我看呢,咱們要想刷陛下的好感度,就得按這個方式來對症下藥。”
蘇硯輕咳了一聲:“糾正一下,是你自己,不是咱們。”
“都一樣都一樣嘛,”蘇墨秋拍了拍蘇硯,“咱們同舟共濟,戮力同心。”
“你要用這番話去打動沈慕安?”
“唉,不是原話照搬嘛,咱們也得給人家改一改是不是?”蘇墨秋笑道,“用她這個意思,但是話呢還是得我自己來說。”
蘇硯道:“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哎呀,我這不是為了活命嘛,”蘇墨秋道,“再說了,咱們陛下聽得高興,我也過得也高興,觀衆看得更高興。這種皆大歡喜的好事,幹嘛不去做呢?是不是。”
“你最好還是稍微收斂一點,別太過了,”蘇硯不知想到了什麽,“再說了,你要是沒有那種意思,又何必去說那樣的話。”
蘇墨秋一挑眉:“……啊?”
“這話……很過分嗎?”
“哎呀,你別生氣你別生氣,我這不也是沒辦法的事嘛,”有了之前的經驗,蘇墨秋已然學會了要好好給蘇硯順毛,“你就這樣想,換你來做皇帝,你肯定也是希望聽臣下說點好聽又中用的話,對不對?只有他高興了,他才有可能對那個逗他開心的人有好感。只有陛下對我有的是好感而不是厭惡,我才能活到最後嘛。”
蘇硯搖頭:“我不是不贊成你這麽做,而是我想問問你,你有沒有想過,你日複一日地這樣對待陛下,他會是什麽感覺?”
蘇墨秋愣了一下,好像真的在試圖思考這個問題,他道:“具體什麽感覺我哪知道,反正只要不覺得我是個威脅就成。”
蘇硯大概是覺得這人已然不開竅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了,旋即搖了搖頭:“罷了,我去通知他們。”
“稍等一下,”蘇墨秋道,“這封密報的事,我看多半還是有人盯上了慕容将軍,我如今的情況不方便,麻煩你替我去找一下副相裴隽離,讓他盡快去通知到邊關,叫慕容将軍那邊小心為上。”
“拜托了。”
“我知道了。”
蘇墨秋見人走遠了,這才開始自言自語:“真奇怪,蘇硯這家夥什麽時候這麽有人情味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過蘇硯沒說反對,這在蘇墨秋看來,就等于是同意了。好在沈慕安對此的反應也都在蘇墨秋意料之內。
沈慕安淺笑道:“丞相這樣說,是打算要朕怎麽想呢?”
“那自然憑陛下的心意,”蘇墨秋道,“陛下如何去想,微臣便如何去做。”
沈慕安随手拾起桌案上的密報,道:“可是你一手提拔上來的這位慕容将軍,除了涉嫌包庇通敵叛國之人,還疑似有貪污受賄之舉。要這樣的人身處前線,只怕難以服衆。”
“陛下,即便慕容故淵貪污受賄的罪名是真的,微臣也不贊成陛下在這個關頭處置此人,”蘇墨秋道,“這并非是微臣為自己開脫,一旦罪名成立,微臣願意承擔一切後果,絕無怨言。但是陛下,眼下西北戰場,都需要他來作為支撐,在匈奴徹底敗退之前,微臣都不贊成處置此人。”
“……這接下來的話或許有些過分,可是确實都是微臣的肺腑之言,願陛下聽之信之,”蘇墨秋又道,“微臣以為,慕容故淵駐守邊疆多年,屢屢擊退來犯之敵,即便他的罪名是真的,那他這些年來對于大魏的功勞,也遠遠大于他的罪責。”
“這世間貪婪之人并不在少數,有些人是為了一己私欲而貪婪,這種人是國之蛀蟲,自然罪無可恕。有的人則是因為,看見周圍的人都在做這樣的事,他為了保住官位和人脈,也選擇了随波逐流,這樣的人沽名釣譽,不堪大用,并且往往比第一種人更加惡劣。這兩種人,其一是貪財,其二是貪名,而名利二字,正是古往今來無數為官之人的最終目的所在。”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蘇墨秋又道,“這天底下坦蕩蕩的君子終究是少數,更多的人出來為官,還是因為有所圖謀。因因為這世上人人都有妻兒老小,人人也都無可避免地有一份私心,有的希望家中富足安康,有的希望平步青雲,有的希望流芳千古,這并非什麽大錯。而從這一點上來說,所有的為官之人其實本質上都沒有什麽差別,因為他們都希望在陛下那裏獲得一點回報。”
“丞相忽而提及此事,必是心有所感,”沈慕安道,“只是朕尚有一問,既然丞相認為,歷來為官之人并無差別,都是有所不同,那麽朕可否叩問丞相的心聲,朕想知道,丞相一路走來,所為何人,又心有何求?”
“微臣……”
一向自诩伶牙俐齒的蘇墨秋看着眼前的少年天子,一時間竟連一句最簡單的話都不會說了。
“微臣……”蘇墨秋努力調轉着腦海中僅存的思緒,“微臣的意思其實是想告訴陛下,百官之中原本并沒有那麽多所謂的忠臣奸臣,清流濁流,他們的賢與不賢,很多時候其實都取決于君王本身。”
“……陛下請看,”為了掩飾心慌意亂的事實,蘇墨秋轉過身去,伸手抓了一把棋盤上殘存的黑白棋子,“微臣以為,天下便如同這棋局,而忠臣也好奸臣也罷,說到底都是這棋盤上各不相同的黑白棋子。也許會有人覺得白子清澈黑子污濁,可是這盤棋少了哪一方,都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了。”
“對于陛下而言,要做的也并不是讓哪一方吃掉另一方,完全取得勝利,而是……”蘇墨秋發覺沈慕安那雙浸滿笑意的眼睛正在悄然跟随着自己,“而是在這之間達成平衡,說得不恰當一點,也就是讓這黑子白子,達成和棋。”
話音落處,蘇墨秋手指一松,原先握于掌心的棋子盡數掉落,沈慕安伸手輕輕接住,輕聲道:“朕看先生亦可為帝師。”
“……陛下過譽了,微臣萬萬不敢當……”
蘇墨秋說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方才沈慕安喊他什麽,“先生”?
這樣的稱謂,自從沈慕安登基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聽到過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毫無波瀾的一句句“丞相”。
“只是丞相還是沒有回答朕方才的問題,”沈慕安又道,“既然為官之人必有所圖,那麽丞相所求為何?能讓朕一同得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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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饒命啊、饒命啊……”
墨雪衣神色漠然,對于堂下之人的掙紮哀嚎看也不看,而是轉身向宣聞玉行禮道:“這幾日一處一直在排查宮中可疑之人,沒想到與此同時還在殿中找到了巫蠱的痕跡。”
宣聞玉微笑着撥轉輪椅,看向石階下顫抖不止的宮人:“若是我沒記錯,用巫蠱之術詛咒陛下,當是死罪。”
墨雪衣道:“是。”
“把他帶下去吧,處理得幹淨點,不要讓皇上見了煩心。”
“大人、大人、小的知錯了、大人饒命啊——”
幾名健壯青年立即将人拖走,慘叫聲也逐漸消弭于春風之中,宣聞玉望着庭院中的綠枝,道:“這點小事你不必來找我彙報。”
“大人明察,”墨雪衣道,“我是覺得,最近陛下和蘇相之間,似乎有些反常。”
宣聞玉轉過臉:“你應該知道這是大不敬之語。”
“但是事涉陛下,我不敢不謹慎為上,”墨雪衣道,“我擔心的是,宮中的這些巫術邪祟,影響到了陛下,以致陛下心神不寧。”
“……你說得确實有幾分道理,神鬼之事本就應該慎之又慎,不可大意,”宣聞玉道,“既然陛下舉止反常,那最好還是請幾位天師方士來,做一場法事,為陛下驅散污穢。”
“大人明斷,”墨雪衣道,“我也正有此念。”
“那就去做吧,”宣聞玉道,“記住不要讓我失望。”
墨雪衣聽聞此語,盡管已然習慣白鷺閣中的壓抑,卻還是忍不住微微一顫,他垂首拜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