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良宴
“這……”蘇墨秋道,“微臣以為,若是真正的情深意切,那就不該随着歲月消逝。”
“真情假意誰又說的清楚呢?”沈慕安搖了搖頭,“有時候往往也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蘇墨秋聞言默然。
這的确是他和沈慕安眼下的狀态,沈慕安需要他的忠誠和出謀劃策,而蘇墨秋也需要來自沈慕安的庇護和信任,才能讓自己免于其難。
所謂君臣之情,也不過是求個各取所需,好聚好散罷了。
蘇墨秋再度回到府邸上時,發覺蘇硯已經等候自己許久了。
蘇硯從衣襟貼身處翻出來一小瓶藥,放到了桌子上,道:“這是你這幾天的助眠藥。”
“好久沒見到你了,”蘇墨秋道,“怎麽今晚有空來找我?”
“……好久?”蘇硯微微蹙眉,“不是才兩日嗎?”
“哎,這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蘇墨秋跟他開玩笑,“你看咱們是不是好久沒見了,你這幾日都去哪兒了?”
蘇硯沒立刻回話,大概是覺得蘇墨秋這個玩笑開得有點無聊,他停了一小會兒才道:“你不是暗自收留了宋晚橋那個刺客嗎?我給他在城郊僻靜的地方尋了個住處安置,這樣便不至于引人注目。”
蘇墨秋若有所思:“依你看,他的武功大概在什麽水準?”
“他精通暗器和劍術,至少在京城之內是中上游的水平。”蘇硯道。
“那好,”蘇墨秋道,“你代我轉給他幾句話,就說讓他做好準備,這幾天我随時可能用到他。”
“你要讓他做什麽?說得更清楚些,我也好去轉達給他。”
“留個後手罷了,”蘇墨秋道,“京城裏不少人都知道我身邊有個武功高強的義兄,所以若是他們想要取我性命,多半會先把你纏住。若是這個時候沒有一個備用的保镖,我豈不是很危險。”
“有人要殺你?”蘇硯不解,“是誰?”
“我也不知道,我随口說的,”蘇墨秋聳了聳肩,“這偌大的平城裏也許就有呢?有一個備用方案總比沒有好。狡兔還有三窟呢不是麽。”
“對了,”蘇硯提醒道,“你最好和裴隽離別走得太近。”
“怎麽了?”
“我本想進宮尋你,”蘇硯道,“可我瞧見裴隽離和她在長廊上相會,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你沒注意聽他們說了什麽?”蘇墨秋問。
“我離得遠,只看見了人影,至于說了些什麽聽不真切,”蘇硯道,“我發覺這四周有長公主的眼線盯着,我擔心暴露,所以趕緊離開了,去府上等你回來。”
“你還是對裴隽離小心一點,”蘇硯又道,“我看他和長公主之間藕斷絲連。”
“小心的前提是我真的把他當做了朋友或者心腹,”蘇墨秋道,“可我并沒有。我只把他當做是個普通同事罷了,整日裏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關系太尴尬了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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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隽離唇瓣翕動,似乎在盡力忍耐着什麽,他道:“你的手不該伸得那麽長,你不該去打陛下的主意。”
沈別歡一怔,似是沒聽明白裴隽離的意思:“……你在說什麽?我打陛下的主意?”
“公主犯不着跟我說這樣的話,”裴隽離道,“別的事情我都可以視而不見,可是你若是要打陛下的主意,我不會坐視不理。”
沈別歡聞言輕聲冷笑:“你又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我?裴隽離,你扪心自問,這些年來,你就一件虧心事都沒有做過?”
“微臣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裴隽離眸光漸冷,“人無完人,有些欲念也屬正常,本不該求全責備。可你無論如何,也不該想要謀害陛下,不該派遣刺客夜闖皇宮,意圖不軌。”
“……裴隽離,你是不是失心瘋了?我派遣刺客謀害陛下?!”沈別歡不怒反笑,“謀害陛下?我為什麽要謀害陛下?!”
“沈別歡,咱們倆彼此清楚底細,你不必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是什麽樣的人,別人或許不知道,可這不代表我不知道,”裴隽離道,“這些年來你身為長公主,沒少插手過光祿勳和太府的種種事務,你到底做了什麽,還需要我來提醒嗎?”
“這些年來你的所作所為,有那一樣單拎出來,不能夠讓你下獄論罪?”裴隽離又道,“插手宮中事務,借此積攢錢財,用于收買朝臣。看在昔日你我有舊的份上,我沒有告訴陛下,也沒有告訴蘇大人。對你,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我做過的事我不辯白,可你不能給我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沈別歡道,“我沒有必要害他!”
“沒有?!”裴隽離死死盯着沈別歡的眼眸,“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你完全有可能為了避免陛下懲罰而铤而走險,拼個魚死網破。”
沈別歡不知為何眼中蓄了淚珠,她笑問道:“裴隽離,原來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這樣一個無情無義之人?”
“……公主做過的事,公主自己心裏有數,”裴隽離道,“此後若是沒有他事,你我二人也不必再見了吧。”
語罷裴隽離轉身而去,連一個回首都沒有留給沈別歡。
“公主,這……”
“他要走就讓他走,”沈別歡決絕道,“不用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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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到了,”霍文堂望見蘇墨秋前來便是一副笑逐顏開的模樣,“丞相恭候陛下多時了。”
蘇墨秋一進去就瞧見宴席已然備好,今日雖無“嘉賓滿高堂”,卻亦有“绮肴溢雕俎,美酒盈金觞”。只是蘇墨秋望着泛着油光的菜肴莫名有些慨嘆。
算起來,這應該是他和沈慕安吃的第二頓飯。
一晃竟也有五六年了。
沈慕安看着他道:“怎麽不入座?”
“微臣有一樣東西獻給陛下,”蘇墨秋道,“聞說今晚上陛下邀微臣來,所以特意準備的。”
“……這就是你給朕的東西?”沈慕安望見宮人端上來的幾串冰糖葫蘆,一瞬間啞然失笑,“先生還真是永遠在朕的意料之外。”
“平常人若是給朕獻禮,必定費盡心思去挑選上乘之物,”沈慕安笑而搖頭,“沒想到先生卻獨獨喜歡另辟蹊徑。”
“之前陛下沒能嘗到,”蘇墨秋道,“如今不妨一試?微臣覺得有這東西在,陛下應該就不會厭倦飲食了。”
霍文堂正在外頭招呼着宮娥太監們奉上剩下的佳肴,沈慕安叫住了他,道:“陛下不喜奢靡之風,上那麽多的菜肴,兩個人也吃不掉。剩下的那些你就拿去賞給宮人吧。”
“……是,”霍文堂道,“那老奴就替各宮的人謝過陛下聖恩了。”
“霍公公,你今日好像特別高興,”蘇墨秋道,“是為什麽?不妨說給丞相聽聽?”
“回陛下,老奴這是替陛下還有丞相大人高興吶,”霍文堂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方才老奴收到了前方戰報,正準備獻給陛下。”
“前方戰報?”蘇墨秋問,“喜報?”
“正是,”霍文堂轉身示意那傳信人進門,“來來來,陛下和丞相叫你呢。”
“小人恭喜陛下,”傳信人将信件奉上之後便跪倒在地,“西北捷報!”
沈慕安面上難掩欣喜:“說說看。”
“是,”傳信人也喜不自禁,“回丞相大人,半月前陳将軍率軍出征,在蒲坂大敗敵軍,斬敵三千餘人,已經攻占了此地,并且俘獲了匈奴的大将。”
高興歸高興,可蘇墨秋隐約覺得事情不大對勁,他說不上來這種感覺。
陳天池是慕容故淵的副将,蘇墨秋讀過劇本,知道陳天池心裏對慕容故淵并不服氣。慕容故淵以大局為重,許多事情不跟陳天池計較,反而偏偏助長了他的氣焰,令陳天池以為他不敢和自己争鋒。
至于兩人不和的原因,由于他們并非主角,劇本裏也就沒有詳細說明,只是提了幾句陳天池似乎有點瞧不上慕容故淵的鮮卑出身。
蘇墨秋來到這裏之後改變了許多事情的順序和節奏,可人心裏的偏見與傲慢,任憑他再怎麽努力,也是無法徹底扭轉的。所以為了避免意外,他還是多留點心為好。
譬如說,這一次的勝利裏,為什麽喜報只有陳天池的名字,不見慕容故淵?
沈慕安道:“好,你回去記得告訴陳天池一聲,他破敵有功,封賞自然在後頭,朝廷不會讓他寒心的。”
“是!”
“……稍等一下,”蘇墨秋叫住了傳信人,“這次陳将軍帶兵出征,那慕容将軍呢?”
“這……”送信人有一瞬的遲疑。
“有話就直說,”沈慕安道,“欺君罔上的罪名你應該不想擔在身上吧?”
“……陛下!”送信人慌忙跪倒,“陛下,因為這一次出兵,是、是陳将軍自己的安排……慕容将軍他、他并不同意。”
“為什麽?”
“這……這具體的原因,小人就不得而知了……”
蘇墨秋攥緊了茶盞,聽到此處不免眉頭緊鎖。
蒲坂遠在千裏之外,他不可能得知詳細的情況,因此就算蘇墨秋想幫慕容故淵一把,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幫起。
如果他的推斷沒錯,陳天池對于慕容故淵的反感應該并非完全源自偏見,多半是他背後的主人想要除掉這位蘇墨秋大力舉薦的将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今時今日的勝利和前些日子關于慕容故淵包庇通敵之人的彙報加在一起,目的就再明确不過了。
想要一步步地挑唆沈慕安換帥。
奈何蘇墨秋手裏一點證據也沒有,根本證明不了慕容故淵的清白。
煩躁之下,蘇墨秋抓起茶杯仰首一飲而盡。事到如今,暫且只能看沈慕安對自己的信任到何種地步了。
“那也就是說,這一次是陳天池違抗軍令,私自出征了?”蘇墨秋不止是因為焦急還是因為方才喝水喝得太快,竟是咳嗽不止,“是不是這樣?”
“陛下,您慢點……”霍文堂連忙上前替蘇墨秋輕輕拍着後背,沒想到蘇墨秋的咳喘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愈演愈烈。
“陛下——”
蘇墨秋以手掩唇,眼睜睜地看着口中的鮮血順着五指緩緩滴落。
沈慕安霍然起身,厲聲道:“來人,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