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雨(倒v開始)

蘇墨秋也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 只知道倒下去之後腦中便是一團亂麻,什麽也想不起來。

他的呼吸時重時輕,腦中也一直昏昏沉沉的, 沈慕安就坐在床邊, 伸手替蘇墨秋探了探額頭。

若不是因為那次陰差陽錯的靈魂互換,眼下中毒倒在這裏的,就該是他沈慕安了。

這一劫是蘇墨秋替他擋的。

想到這裏, 沈慕安非但沒有半分躲過一劫的歡欣,反而心中愈發沉重,他替蘇墨秋整了整被角, 起身找到外頭的太醫。

“丞相大人不必憂心,”太醫剛煎完藥回來,額角上全是汗珠,“陛下雖然飲下了含有毒藥的茶水, 但幸好喝得不是太多,發現得也及時,只要耐心休養一段時日, 定能夠恢複如初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

沈慕安背對着燭火,在光芒昏暗處望着床榻上的蘇墨秋, 久久不言。

“……丞相大人,”霍文堂小心翼翼地提議,“您也在這兒守了一整天了, 還是先去歇歇吧, 這裏有老奴在——”

沈慕安伸手輕輕揉了揉眉心, 沒說答應:“白鷺閣的人呢?還沒到嗎?”

“啊,方才已經到了, ”霍文堂道,“只是聞說陛下還沒有醒,怕打擾陛下,所以一直在偏殿等候。”

“你照看好他,”沈慕安道,“我去見見他們。陛下要是醒了第一時間告訴我。”

“哎,是。”

沈慕安沉默地走出了殿外,思索着方才的種種細節。

禦膳向來由光祿勳負責,試毒則是專門交給了宮裏的幾名嘗食典禦,這其中每個人在進宮前都被仔仔細細地查了祖宗三代,以确保絕對安全。

想要收買這樣的人為己所用,是難上加難,卻也很簡單。

要麽這些人從入宮的那一刻就是一枚為人所用的棋子,要麽負責審理他們的背後之人出了問題。但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表明這宮中的防備已然被人撕開了一道口子。

先是有刺客順利地夜闖皇宮,險些将當朝皇帝和丞相雙雙刺殺,再是有人公然在禦膳中下毒,想要謀害陛下。

這宮中的防備只怕已然被滲透跟個篩子一樣了。

想到這裏沈慕安便隐隐有些壓不住怒火。他可以諒解臣下辦事出錯,畢竟人無完人,誰也不能保證時時刻刻都能判斷準确。但這樣事關天子安危的大事,沈慕安不可能允許有一丁點兒的差錯。

墨雪衣望見沈慕安的那一刻便已經感受到了肅殺的氣氛,他忙道:“臣等無能,令陛下和丞相大人受驚了。”

沈慕安并沒答話,他朝裏頭望了一眼,發覺宣聞玉的親衛商陸也到了。

這人可是輕易不會出動的。

商陸在白鷺閣的地位一直是衆人争議的謎團:有人說白鷺閣九處主事分管不同事務,而商陸雖然名為親衛,但事實上相當于一個有權無名的“第十處主事”,亦有人說他即代表了宣聞玉本人的态度,許多時候宣聞玉并不露面,而是通過他來傳遞訊息,下達指令。尤其在宣聞玉雙腿受傷之後更是如此。

而不管是哪一種傳言,商陸的地位都絕對在墨雪衣之上。

這也就是說,這件事已經驚動了宣聞玉。

“商大人也來了?”

商陸朝着沈慕安拱手,道:“丞相大人,此事我奉命陪同墨大人一并調查。”

“一夜已過,”沈慕安道,“有結果就說,沒有的話你們可以回去了。”

沈慕安沒注意到墨雪衣的目光一直打量着自己,後者沉思少頃,才開口道:“陛下——”

“你喊誰?”沈慕安立即警覺地回頭。

“微臣是問,陛下眼下如何了。”

“這件事你不必擔心,太醫已經去過了,幸好飲下的毒藥不多,不至于傷到根本,”沈慕安道,“你若真是為陛下擔憂,就應該以最快的速度查明真相。”

“回大人,昨日為陛下和丞相試毒的宦官名叫杜仲,昨夜他奉上含毒的茶水之後便投井自盡了,”墨雪衣道,“微臣去查過了他的家人,他父母都是平城人氏,早在前些年就雙雙過世了,家中已經沒有了其他親眷。微臣認為他膽敢铤而走險,是因為家中無人,所以能夠無所顧忌。”

沈慕安道:“他就這麽死了?”

墨雪衣意識到沈慕安有斥責白鷺閣辦事不力的傾向,于是立馬接話道:“回丞相大人的話,杜仲雖然已經自盡,但微臣率人連夜排查了他從前所認識的太監和宮女,已經找到了當初傳遞消息的人。此人曾是杜仲的同鄉,名叫雲華。”

“那他怎麽說?”沈慕安的眉間隐約透露着危險,“為什麽要行刺陛下?”

“雲華受不住刑訊,已然招供,”墨雪衣道,“他說他是受了建寧王身邊屬下楚西澗的指使。”

“……建寧王?!”沈慕安雖不意外,卻有些不解,“真的是他?”

“丞相若是不信,待會可以前去白鷺閣查看雲華的口供,”墨雪衣道,“這确實是他招供的內容,微臣不敢隐瞞。”

“當然,此事是否為真,還需要進一步調查,也不排除雲華情急之下為了自己的主人,而胡亂攀咬的可能。”

“丞相大人,”霍文堂忽而推門而入道,“陛下醒了。”

沈慕安連身後的兩人也顧不得去看:“走。帶我去見他。”

由于毒藥的侵蝕,蘇墨秋此刻即便是醒了,身上也依舊沒有一點力氣,他睜眼望了又望,這才确定沈慕安帶了人來。

“你別亂動,”沈慕安給他披上了大衣,又親自把溫熱的湯藥端了過來,“先把藥喝了,餘下的事有的是時間慢慢說。”

蘇墨秋如今意識不大清醒,換作平時鐵定已然慌忙推辭表示君臣有別了,可他眼下腦中一片空白,迷迷糊糊之間下意識地反應就是沈慕安說什麽他便聽什麽。沈慕安給他喂藥,他也乖乖地張嘴一口含了進去。

“……你不用擔心,”沈慕安用只能兩人聽見的音調低聲寬慰,“太醫說了,不會有大礙的。”

一碗藥飲盡,蘇墨秋總算恢複了往日的神志,他忙抓住沈慕安的衣袖道:“陛下當心,有人要、要毒害陛下……”

沈慕安大抵是平生第一次與人這樣親昵,他一時間也忘了撤開手,只道:“先生放心,朕一定會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蘇墨秋一手扶着額頭,緩了一陣才道:“白鷺閣的人到了嗎?陛下要做好對決的準備。他這一招沒能暗害成功,一旦事情敗露便是滿門抄斬的罪過,他若是還想搏一線生機,就只能拼個魚死網破了。”

“先生現在應該好好歇息,”沈慕安道,“這些都不是先生應該考慮的問題。”

“……陛下,”蘇墨秋的呼吸時緩時急,“微臣是臣子,臣子為君王抵擋災禍,本就是分內之事。陛下眼下應該以朝局為重……”

“……”

“微臣沒記錯的話,”蘇墨秋勉強地笑了笑,“今日的奏折,陛下還都沒有看吧。”

“……朕知道了,”沈慕安道,“朕先去永安殿看折子,回頭再來找先生。”

“霍文堂,”沈慕安扶起蘇墨秋,臨走之前叫來了霍文堂,“去叫他們過來,就說陛下要見。”

“是。”

“對了,”蘇墨秋又道,“若是有關心陛下安危的忠臣來了呢,也都叫進來。”

墨雪衣拜道:“陛下,丞相大人。”

蘇墨秋沒去看墨雪衣,反而把目光留給了他身後那名冷然的劍客。蘇墨秋不認得此人,卻分明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不同于以往的威壓,仿佛周遭空氣都在這一瞬凝滞了。

“把丞相支開,是因為有些話要單獨和你們說,”蘇墨秋努力支起身子,“白鷺閣的辦事本領大家有目共睹,這一夜過去,墨大人應該查到了線索?”

墨雪衣便又将方才的那套結論簡明扼要的重複了一遍,蘇墨秋聽罷道:“這個叫、叫雲華的人現在何處?你把他帶過來,我要見他。”

“這……”

墨雪衣正想說以陛下目前的狀态只怕不宜見重犯,不料商陸搶先一步道:“陛下要見的人,微臣已經帶來了。”

墨雪衣一瞬愕然:“商大人這……”

蘇墨秋也愣了一下:敢情你們白鷺閣的人來之前不是商量好的?

“先帶他進來。”

雲華被商陸扔進來的那一刻就在發抖,連話也說不利索,蘇墨秋瞄了一眼道:“能進白鷺閣的人多半也不冤枉,你與其在地上亂發抖,不如把話說清楚。興許說的話讓我高興了,還能赦免你的死罪。”

“陛下、陛下……”

“你們的命在你上頭的人眼裏不值錢,所以比起你的目的,我更好奇他拿了什麽東西讓你為他舍生忘死,”蘇墨秋道,“說說看?”

“沒有、真的沒有……”雲華瑟縮着身體,“是小的一時迷了心竅……”

廷尉府的官吏跟着附和:“啓禀陛下,微臣等連夜去查了他的家産,他的确沒有收過任何好處。”

“那就奇怪了,”蘇墨秋道,“你上頭是誰,怎麽這麽小氣?不應該啊。”

“小的、小的其實是受了光祿勳的人脅迫,”雲華跪地嚎啕,掀開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皮肉上的累累傷痕,“小的昨夜在獄中說的……都是假話,是、是——”

蘇墨秋笑容漸消,眸色一暗:“是什麽?”

雲華不敢擡頭,只是用右手顫巍巍地一指。

“……是有人誘導逼迫……”

“你胡說八道!”墨雪衣未曾想到此人居然敢當庭翻供,“昨夜的供狀是你自己簽字畫押,親口承認的,你怎麽敢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竟有此事?”蘇墨秋望向在場的其他官員,“這是怎麽回事?”

“……陛下,”一人出列道,“據微臣所知,白鷺閣審理人犯,的确有動用酷刑的傳統。”

“而且……”禦史臺的人也道,“而且墨大人目前,似乎不應該出面辦案吧?趙子魚一事結果未定,大人也該避嫌才是。”

蘇墨秋叫住了繼續發表意見的趨勢,他道:“此事确實蹊跷,不管怎麽說,墨雪衣這一次還是不要過問最好。”

“陛下,我……”

墨雪衣百口莫辯,可往日刻入骨髓的尊嚴和驕傲又不允許他在此刻服軟求饒,他咬了咬牙,跪地一拜道:“是,微臣明白……”

“這件事就轉交給廷尉府負責,”蘇墨秋道,“時辰不早了,把雲華帶下去你們慢慢問吧。”

“是,陛下保重龍體,臣等告退。”

蘇墨秋倚在床邊,低聲對着霍文堂低語了幾句什麽,後者立即會意,上前輕聲叫住了墨雪衣。

“墨大人,還請留步。”

“陛下宣我何事?”

“這我就不知道了,”霍文堂呵呵一笑,“咱們做內侍的人,不該問的都不會問。”

蘇墨秋由于全身乏力,還是縮回了被褥裏,見墨雪衣前來也未起身,只是輕聲道:“墨大人聰明伶俐,應該瞧得出來這只是一場戲罷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若要責罰,微臣并無怨言。”

“你說這樣的話,那就是有怨言了,”蘇墨秋躺在床上虛弱一笑,“不過暫時還要委屈你一陣,用來麻痹他們,而且眼下也需要你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去保護好丞相。”

孰料話音未落,墨雪衣兀自關了門,緩步上前逼問道:“你根本不是陛下,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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