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絕地
乍見“蘇墨秋”前來, 裴隽離面露喜色的同時卻也不免疑惑詫異。
“丞相大人你、你幾時習得的這般武藝?”
“先帶太傅和其他人離開,”沈慕安一手持劍,猛地擊退身後意欲偷襲的甲士, “陛下已經名白鷺閣和京城守備軍一齊出動, 今日亂黨必敗無疑。”
沈蓮舟一聲冷笑:“還未到最後,你這話說得為時尚早。”
太極殿內百官衣衫不整,尖叫四起, 分毫沒有了平日裏名門世家該有的風範。見此魏歆高聲道:“所有人不要慌!援軍已至,今日亂賊必敗無疑!”
“衆位大人莫要慌亂!”墨雪衣領着白鷺閣的衛士砰的一聲撞開了緊閉的殿門,“殿門已開, 列位随我先撤!”
“想得美,”沈蓮舟道,“今日誰也別想走!”
“沈蓮舟!”魏歆怒斥道,“你膽敢謀害朝臣!”
“事已至此別無選擇, ”沈蓮舟厲聲道,“本王不想坐以待斃。”
“魏太傅跟我走,此刻不是争論之時, ”高紉蘭起身擋在魏歆身前,抓住了他的衣袖,沖着殿外的墨雪衣喊道, “墨大人,麻煩撞開另外幾道門!”
“你也走,”沈慕安看了一眼裴隽離, “所有文臣都離開此地!能走便走!”
裴隽離立即點頭, 知道自己繼續留下來也是給他添堵, 抱拳道了一聲“保重”之後,便和剩餘的文臣避開亂兵而撤。
楚西澗當即打算要追, 沈蓮舟卻叫住了他,他在此刻反而異乎尋常地鎮靜:“莫要舍本逐末,這些人的生死并不關鍵,拿住陛下和丞相,他們俯首稱臣只是早晚的事。”
“更何況,”沈蓮舟淺笑一聲,手中軟劍噌地竄出,眼見就要繞緊夢覺的劍尖,“宮門外還有人等着他們。”
墨雪衣見文臣撤得差不多,這才命人閉緊殿門,拔劍道:“建寧王,你犯上作亂,天道不容,不如即刻束手就擒,何苦垂死掙紮。”
沈慕安随手一揮,打斷了軟劍的攻勢,接着又頭也不回地反手一捅,将背後企圖偷襲的叛兵直接紮了個透心涼。他有些嫌惡地撣了撣衣袍上的血漬,冷笑道:“墨雪衣說得在理,你今日并無勝算。”
沈蓮舟不急反笑:“是嗎?”
血液迸濺的聲響不絕于耳,刀劍撞擊聲铮铮可聞,倒下的屍體沒有阻斷進攻的趨勢,包圍圈反而越縮越小,沈慕安難得地生出來了焦躁之感。見此沈蓮舟有意擾亂他的神志,高聲道:“蘇相與其在這太極殿中與本王糾纏,不如前去護佑陛下。”
沈慕安這才意識到自己自方才而始的焦躁感源自何方:“你做了什麽?!”
沈蓮舟故意要擾亂他的心神:“蘇相不妨猜猜看?陛下如今中毒未愈,還能做什麽?”
左側的甲士窺見沈慕安暴露出來的空隙與弱點,迅速奔襲而上,緊密的刀風壓得沈慕安險些喘不過氣來,他提劍抵住刀鋒,又擡腳将人踹翻在地。
“大人!”墨雪衣一劍刺穿了面前亂兵的胸膛,急匆匆地朝着沈慕安的方向奔來,“大人小心!”
沈慕安擡手抹掉了唇角被濺上的血痕,蹙眉道:“陛下那邊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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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
蘇墨秋意識模糊之際,忽而聽得窗外傳來了人聲。他有些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正想讓人進來,卻猛地發覺這聲音的主人他并不熟悉。
……莫非是新來的太監或者侍衛?
蘇墨秋試探着發問:“這個時辰你們來做什麽?”
“陛下,”窗外的黑衣劍士右手緊握利器,随時準備将來者一擊斃命,“小人是來給陛下送藥的。太醫說到了喝藥的時辰了,還請陛下允許小人入內。”
屋內燈火晦暗不明,蘇墨秋企圖透過窗紗打探人影的計劃不得不作廢。
可……
可殿外為什麽如此安靜?
即使霍文堂不在,照例也該有巡夜的太監宮女的腳步聲,再不濟他也應當窺見幾抹掠過窗紗的燈影。
身後的劍士見蘇墨秋遲遲不開門,小心翼翼地拔出佩劍就要硬闖,卻被為首者制止,他輕聲道:“不要打草驚蛇。”
門外安安靜靜地躺着幾具宮女的屍體,全是被一劍幹淨利落地抹了脖子,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為首的劍士上前一步跨過屍首,又極為恭敬道:“陛下,太醫囑咐過了,這毒藥雖然不致命,可也需要按時進補,慢慢調養才能恢複。”
蘇墨秋望着上鎖的殿門,心中起伏不定,疑心有詐。他連忙起了身,搖搖晃晃地拉過外袍裹緊,餘光瞥見了殿後的一道小門。
“……陛下、陛下?”
蘇墨秋屏住呼吸,謹慎地拉開小門,一步跨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險,因為就這麽出門極有可能撞上埋伏,但他依據方才點點滴滴的動靜推測,這些趕來追殺他的人應該還沒來得及将宮殿圍得水洩不通。
冒一次險,總好過在這裏等死。
蘇墨秋本就不曾練過武藝劍術,何況眼下又中了毒尚未痊愈,真要和人搏鬥他絕對活不了。與其等到殺手闖入殿內,不如他自己先來尋找活路。
天光尚未破曉,整座平城猶在夜色中安眠,蘇墨秋在宮道上沒瞧見一點兒人影。他心中一沉,暗道不妙,原先守夜的人和沈慕安方才留給他的護衛們,只怕是已然被處理幹淨了。
他眼下連個救兵都搬不了!
沈蓮舟知道蘇硯的存在,此刻多半已經派了劍術高手去攔截住他,否則他絕不可能還沒趕到。
殿外的劍士又靜候了少頃,為首者轉了轉眼珠,擡手道:“不等了,立即破門。”
“是。”
上了鎖的殿門在虎背熊腰的劍士面前根本不堪一擊,領頭人提劍而入,環顧四周卻始終尋不見蘇墨秋的身影。
“讓他跑了!”
“不急,”為首的劍士道,“他前些日子才中了毒,此刻身上虛弱無力,就算跑了又能跑多遠?”
“你們三個留下來搜查,防止他還躲在殿內,剩下的人跟我追!絕不能讓他跑了!”
“是!”
事到如今他只能跑,蘇墨秋沒有別的辦法,可惜他掃了一眼周遭,才發覺自己對于皇宮的詳細布局一無所知。
這不怪他大意,他身為朝臣平日裏哪有前往後宮的機會?即便去了,短短幾日內也不可能記得住所有路線。
然而蘇墨秋此時此刻顧不上其他,拔腿就跑。他知道自己的逃離瞞不過那些訓練有素的殺手,他們很快就會破門而入,發現自己離開的事實。
涼風讓蘇墨秋下意識地顫栗不止,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他踉踉跄跄地調整姿勢,分毫不敢停歇。可惜中毒未愈的身體并未輕而易舉地放過他,蘇墨秋跑了一陣便覺心口發疼,差點兒又要嘔出鮮血來。
“追!”身後的劍士已然察覺到了蘇墨秋的腳步聲就在不遠處,“別讓他跑了!抓住他!”
蘇墨秋不得不抽出一只手來按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他越跑越慢,幾近連擡腿的力氣都要消耗殆盡了,最後只得扶住牆壁,希冀以此來緩解越來越劇烈的心跳。
腳步聲逐漸逼近,蘇墨秋只能被迫繼續逃命,他跌跌撞撞地朝着盡頭的岔路口奔去。體力的流逝讓他臉色煞白,呼吸紊亂,蘇墨秋疑心以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讓他跑到路口。
“陛下,”為首的劍士推測蘇墨秋就在前方不遠處的一條宮道上,于是他反而放慢了腳步,換上了溫和謙恭的語氣,“陛下有所不知,今日丞相在太極殿中攜亂兵意欲謀反,臣等是來護衛陛下左右的!還望陛下不要慌亂!”
“你……”
蘇墨秋氣得差點破口大罵一聲你胡說八道,追殺他就算了,怎麽還倒打一耙說自己謀反?
他心中怒火一起,反而咳喘得更加厲害,蘇墨秋死命地捂住唇瓣,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以免成為破綻。
“……陛下、陛下?”為首的劍士依據着空氣中隐隐約約傳來的那聲極壓抑的咳喘,判斷出來了蘇墨秋的大致方位,“陛下莫急,臣等這就前來護駕。但是丞相意圖不軌,只怕宮中也有他的耳目眼線,會對陛下不利啊!”
如今出去便是自尋死路!可是蘇墨秋身上毒藥的勁兒還沒完全過去,方才跑了一段已是勉勉強強,根本沒有剩餘的體力支撐着他逃出皇宮。而且以他和這幫殺手的體質差異,蘇墨秋只怕還沒出面前的岔路口,就已經被這夥人生擒活捉了。
……怎麽辦,怎麽辦?
死神步步緊逼,蘇墨秋靠在緊閉宮門上,冷汗刺得他雙目發痛,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源于無能為力的絕望。
當真要在這裏結束這一切了嗎?
宮道上的劍士又稍稍等了片刻,見蘇墨秋遲遲不肯露面,便也幹脆撕下來了忠臣良将的僞裝,舉劍朝他直奔而來。
身後的朱漆大門卻在此刻被一雙枯瘦的手輕輕拉開。
“你是……”
蘇墨秋話音未出,那雙手已然死死捂住了他的唇舌,不動聲色地将他拽了進去,而後朱門輕閉,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追逐而來的劍士們于拐彎後的宮道上沒能尋見蘇墨秋的身影,為首的劍士略一皺眉,擡手點了一半下屬繼續朝前方追擊。
随後把目光停在了那扇朱漆大門上。
“大人,要進去搜搜嗎?”屬下小心詢問。
“……那裏,”為首的劍士厭惡地皺眉,似是極不願意和裏頭的人扯上關系,“不是住着一個瘋子嗎?”
朱門後的蘇墨秋呼吸不定,猶如驚弓之鳥,他淌着冷汗,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後救了自己一命的女人。
“齊、齊太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