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變故

“大人莫非答應他們了?”赫連倫瞧見楚西澗離去, 不用想也知道這人來此的目的,“大人真的打算協助建寧王沈蓮舟麽?”

“他跟那個小皇帝一樣,都不是靠得住的人, ”休利搖頭, 回想起了述律丹前些日子寄給自己的信件,“高平公跟我說了,眼下大魏這些人到底誰贏誰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自相殘殺,就會內耗,這對于我們來說是利大于弊。”

“那大人打算怎麽做?”赫連倫問。

“自然是協助他, ”休利道,“不過咱們做做樣子也就行了,沒必要真刀真槍地去拼,沈蓮舟還不值得我們這麽做。”

“我聽探子說, 今夜平城下令戒嚴了,我想多半是沈觀意識到了不對勁,打算有所動作, ”赫連倫道,“我們還是布置一下為好,以免出了什麽差錯。”

“好, ”休利點了點頭,“我這就随酒泉公一塊去。”

楚西澗匆匆回到王府,沈蓮舟并未入睡, 他見下屬前來, 立即問道:“匈奴人怎麽說?”

“答應是都答應了, 只是……”楚西澗神色猶豫,“王爺, 恕在下直言,這些人到底都是外族,求助他們,只怕會引狼入室啊。”

“你以為我是真的打算同他們合作?”沈蓮舟淺笑,“我不過只是假意應允罷了。事成之後我便下令封鎖平城,将他們一行人困于其中,到了那時候什麽條件什麽盟約,通通都不算數。”

“……是,王爺英明。”

“再過一更便該早朝了,”沈蓮舟收住了笑意,“你速速清點人馬,五更一過,随我先控制住那些朝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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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

蘇墨秋夜裏時醒時昏,睡得極不安穩,霍文堂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替他擦去額角的冷汗。

“陛下,丞相到了。說是有要緊的事兒找陛下,”霍文堂道,“老奴也不想打擾陛下歇息,還請陛下恕罪啊……”

……沈慕安?

蘇墨秋呼吸沉重,腦子裏一片混亂,他搖搖晃晃地支起身子,道:“叫、叫他進來……”

“怎麽樣,”沈慕安一進來就握住了蘇墨秋的手,“你感覺可有好些?”

“還好……”蘇墨秋勉強一笑,“我命大,還活着……”

“朕已經差不多知道了背後主使,”沈慕安輕聲寬慰,“不過你放心,朕已經有了安排,這一次一定能将他們一網打盡。”

“好……”蘇墨秋輕輕點頭,“陛下的安排,微臣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

“只是陛下眼下頂着微臣的身子,只怕……”蘇墨秋喘着氣,“只怕有人要暗害陛下,陛下需早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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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霍文堂正笑着将昨日從席忘塵手裏讨來的符篆分給那些敬他一聲“老祖宗”的太監宮娥們。宮裏的人不大懂什麽天道什麽修身養性,只當這些都是用來祈福擋災的好東西。

“喲,魏太傅,”霍文堂忙将手裏還沒發出去的符篆遞到了魏歆跟前,“您也來了?我這特意給您留了一份呢,喏——”

“這是哪裏來的?”

“這是席道長所賜,”霍文堂嘿嘿一笑,“席道長名聲在外,這東西大家可都是搶着要呢。”

魏歆接過了霍文堂遞來的符篆,将之放到了貼身的地方,又道:“陛下呢?如今怎麽樣了?”

“太傅您放心,”霍文堂道,“太醫說雖然茶水有毒,可到底沒傷到根本,好好調養幾日便能恢複如初了。”

魏歆卻是搖了搖頭,長嘆道:“前有刺殺,後有下毒,今年看來是個多事之秋啊。”

“……魏太傅,”霍文堂不像他這麽悲觀,“恐怕言重了吧。”

魏歆知道霍文堂大抵是不能夠理解自己對于國事的擔憂了,于是便也付之一笑,道:“但願如此吧。”

“陛下還在歇息麽?”魏歆又問,“若是還在歇息,那我這次就先不去探視了。”

“那我送太傅出宮?”

“請。”

“太傅請。”

霍文堂躬身伴在魏歆身側,領着他出了宮門。

宮門外,席忘塵正領着幾名女弟子打算入宮,見魏歆前來,她溫和一笑,喚道:“魏師兄。”

魏歆面上一熱,下意識地就要扭過頭去,人也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霍文堂從背後輕輕碰了碰他:“太傅、太傅?”

“啊……師妹你來了?”魏歆手足無措地朝着席忘塵行禮,“真、真是巧啊,沒想到還能在這裏碰見……”

霍文堂在一邊替魏歆尴尬,心道這平日裏口若懸河滿腹經綸的魏太傅怎麽成了這副模樣,忙小聲提醒道:“太傅您也說點別的。”

“我……”魏歆深深吸了幾口氣,“師妹,你我二人多年未見……不如、不如,小敘幾杯,如、如何……”

席忘塵望了望身後的弟子:“也好,你們都先退下吧,我同師兄說幾句話。”

多年未見,魏歆一時間心口難開,徘徊猶豫了良久,也只是道:“你這次入宮,是、是陛下親自宣召嗎?”

“暫時不急,”席忘塵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所以師兄有什麽話可以慢慢說。”

“……既然不急着進宮,那……”魏歆萬分小心地擡眸望着她,“那你這幾日,不妨先避一避。”

“為何?”

“這幾日宮中只怕有變,”魏歆道,“最好還是不要牽扯進來,能避開就避開吧。”

席忘塵略微思索,答應道:“師兄好意提醒,我自會留心。”

“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師兄這一次特意叫我來,便只為了說這一句話嗎?”席忘塵道,“當年師兄不辭而別,僅僅留下一封書信。如今你我二人闊別多年,忽而重逢,師兄便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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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還未亮,太極殿內便已站滿了朝臣。偌大的宮殿裏此刻無一人說話,只能偶爾聞得幾聲更漏滴答,靜得讓人心頭不免擔憂。

“霍公公,”裴隽離率先望見了霍文堂的到來,“霍公公,陛下眼下如何了?”

霍文堂半合着眼眸,垂首道:“陛下昨夜遇刺,中毒在身,尚未痊愈。今日朝會,權且由副相裴隽離和建寧王沈蓮舟代為主持。”

裴隽離心下疑惑:“那蘇相呢?怎麽不見蘇相?”

“是啊是啊,莫非蘇大人也遭遇了不測?”

“哎呀,這平城今年可真是……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霍文堂略微擡眸:“衆位不必着急,該商議便商議,暫不能定奪的可以上奏,老奴會為各位轉達給陛下或者蘇相的。”

沈蓮舟的面上看不出來悲喜:“陛下到底怎麽樣了?”

霍文堂道:“王爺不必憂心忡忡,既然陛下派了老奴前來傳話,那就說明陛下并無大礙,不是嗎?”

“可皇帝與丞相同時缺席早朝,此乃我大魏立國以來聞所未聞之事,”裴隽離道,“倒也不是我們不相信霍公公您的話,而是這一切的确太過反常。”

沈蓮舟瞧了裴隽離一眼,心下略一思索,反而如釋重負地笑了笑:“裴大人,既然陛下派了霍文堂來傳話,那麽說明昨夜陛下的神志應當還是清醒的,只是眼下尚未休整好。你我二人目下重要的是盡快把今日朝務商定,而後報給陛下和蘇相,您覺得呢?”

裴隽離只得暫時放下了憂慮:“王爺說得在理。那就從禦史臺開始,諸位依次上報要事吧。”

沈蓮舟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麽:“為何是禦史臺?”

“為何是禦史臺,”裴隽離道,“王爺聽了不就知道了。”

“好吧,”沈蓮舟點了點頭,似是妥協,轉而看向了裴隽離身邊的那名文質彬彬的侍郎,“那就從禦史臺開始。”

那名斯文從容的官吏聽聞此語,先是深深一拜:“微臣高紉蘭見過王爺、裴相。”

裴隽離道:“虛禮不必了,你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高紉蘭這才從笏板後擡起了頭,他道:“微臣身為禦史臺侍郎,要務是協助陛下監察百官、肅正綱紀。去年、也就是景明二年三月,微臣同白鷺閣之人奉命暗中查訪。原先微臣以為這只是例行公事,不料三月末時,微臣同度支部一同對賬,發現原本應該用于赈災的三百萬兩白銀,實際只到了兩百一十萬,還有九十萬兩不翼而飛。”

“微臣知道事關重大,因此為了避免差錯,這一年來,微臣便一直和白鷺閣的人日日夜夜調查真假,以及缺漏銀兩的去向。微臣原以為只是個別官吏利欲熏心,貪墨國帑,然而微臣查到最後,卻發現這一筆銀子,是被王爺您拿走了。”

“若只是尋常貪污,微臣還不會當堂揭發,”高紉蘭直起了身子,“可是這一筆銀兩據微臣所查,統統是被建寧王用來培養私兵了!天子腳下,挪用災銀,若是一時財迷心竅也就罷了,可畜養私兵,事關重大,微臣不敢不報。”

此言一出,滿朝頓時駭然,裴隽離側頭看着沈蓮舟道:“王爺如此步步為營,只怕圖謀不小啊。”

沈蓮舟心如止水:“裴大人,皇上委托你我代理國政,你我二人卻當庭鬧得不可開交,豈不是有損陛下的顏面?”

“王爺也知道陛下的顏面,”裴隽離道,“王爺身為陛下親眷,不思報國,反而意圖不軌,敢問王爺幾時曾把陛下放在眼裏?”

“裴大人,你我同朝為官,何必如此?”沈蓮舟道,“裴大人這分明是在挑唆陛下同本王的手足之情。”

“這話王爺拿去哄騙別人也就罷了,可別連自己也哄過去了,”裴隽離冷笑,“你昔日養父安平王犯上作亂,敗于陛下之手,所以多年來一直怨怼在心,企圖伺機報複!是王爺自己先抛棄了這手足之情!來人!”

“誰敢動手!”沈蓮舟一聲斷喝,終于撕下來了那張平日裏溫和的笑面,“楚西澗!”

“屬下在!”楚西澗帶着一衆戈士一瞬間從殿後竄出,太極殿內登時大亂,魏歆厲聲道:“建寧王,你要謀反嗎?!”

“不是本王要反,而是你們一個個都把刀架在了本王脖子上,把本王逼入了絕境!”沈蓮舟唰地拆下纏繞在腰間的軟劍,“事已至此,不得已而為之!”

生死關頭,縱然歷經風雨滄桑,太極殿內衆臣還是鬧哄哄亂作了一團,裴隽離當即喝道:“不要亂!京城守備軍已經趕到,亂臣賊子必無退路!”

魏歆也道:“建寧王,你觊觎皇位,心存不軌,縱然陛下不誅你,天亦不容!”

“皇位?!你以為本王要的是皇位?!”沈蓮舟似是被這句話徹底戳到了心間的痛處和舊傷疤,登時怒不可遏,“本王要他蘇墨秋死!”

他總算在撕破往日僞裝的那一瞬流露出了隐藏最深的恨意,不是對沈慕安,不是對在場的衆人,而是對他昔時險些引為知音的丞相蘇墨秋。

“建寧王,你胡說八道!”盡管魏歆對于蘇墨秋言行舉止頗為不滿,但也認為他至少罪不至死,“蘇相為人我再清楚不過,他如何得罪了你?竟至于要你必須殺之而後快?”

“那你去問他!”沈蓮舟幾近嘶吼起來,“若不是他當初跟沈觀說了那些攘外必先安內的鬼話,我父王又何以至此?!我今日就是要重算舊賬,就是要他以命來抵!”

語罷沈蓮舟手中軟劍一振,眼見就要朝着魏歆飛來,魏歆心知躲閃不及,幹脆閉上眼眸從容赴死。下一刻卻聽铮铮數響,一點寒芒破開了毒蛇般纏繞的軟劍。

“你既要和我算賬,何故遷怒太傅?”沈慕安拔出佩劍夢覺,森然一笑,殺意盡顯,“建寧王,私人恩怨就該私下了結。”

沈蓮舟被這一劍震得關節發麻,他皺眉捂肩,不可置信道:“蘇墨秋?你幾時習得了這般武藝?你不是……”

你不該是拉不開硬弓,提不起重劍的麽?

“閑話少敘,”沈慕安目視環繞,夢覺劍雪芒逼人,寒氣森森,“讓本相來瞧瞧,誰能取本相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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