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5

“你應該找人多的地方羞辱我的。”

白青遠被氣走後,時宸就把刀和蘋果放回了桌上,兩手在膝蓋上蹭了下。他平靜地說“你不想吃蘋果,我就不削了。”

舒璨氣笑了,指着桌上一盆蘋果。“削,都削掉,不許停。這就是你該幹的事,你忘了你吃住在這裏是為什麽了?”

“知道,你怕孤獨,一個人愧疚總比兩個人一起愧疚要更孤獨吧,舒璨哥哥。”

舒璨總算知道那天舒廷安恨不能指着他鼻子來罵,卻什麽也不想罵出來的心情,他鼻翼煽動,須臾間鎮靜地在時宸旁邊坐下,找到遙控器看動物世界。

他淡聲說“你喜歡吃蘋果是嗎,那就吃吧。”

他拿遙控器點了點時宸的唇。“你這裏吃不掉,我就塞到你別的地方,讓它吃掉。”

時宸在和橋碼頭找到那份搬魚的工作時,已經餓了四天,不要覺得不現實,他那四天,全在鎮上游蕩,那種鐵皮桶裏的烤出來的燒餅,最便宜的甜燒餅,一塊錢一個,他每天吃一個。

餓到第四天,他不僅不覺得魚腥味是難聞的,就是讓他躺在死魚堆裏吃飯,他都能吃的下去。

一無是處,一無所有。

他沒有成為叫花子單單純純就是因為幸運,因為太幸運!所以他沒有來得及成為叫花子。

蘋果算得了什麽呢。

何況這盆蘋果也就五六個,它也沒有毒,時宸把它吃下去簡直是太順利的事情。

26.

時宸的晚餐,就是一頓這麽一頓豐盛的蘋果。他吃着,舒璨看着。

吃蘋果沒有讓他不舒服,但該死的頭疼讓他恨不能撞牆。

他進房間後就躺着了,他很少消耗舒璨的東西,既不會吃他太多,也不會自作主張用他的太多。

他在舒璨這裏,最近越來越多的想起時蘊,時蘊,時蘊。

舒璨每次進入,他。都會叫他時蘊,他蒙住時宸的眼睛時,時宸的世界是黑的,那片黑幕裏,時宸像被舒璨催眠了,他叫一聲時蘊,時宸的眼裏看見的也是時蘊,那張跟自己很像的臉,久而久之,他就覺得,等再過幾天,他應該也長成了時蘊的臉,那他到底是時宸還是時蘊,是不是就沒什麽多大區別了呢。

他這麽想着,竟然也就這麽問出了口。

舒璨氣的想打他,說來說去都是那句“你不配。”時宸聽膩了,對這些話已經沒什麽情緒起伏了。

他頭疼的十分厲害,頂級厲害。他在浴室的洗水池裏放滿冷水把頭泡進去都沒用,只是死死的揪着頭發,自己敲自己,但是人這個本能....就是特別頑固的,就像一個人很難在浴缸把自己溺死,他也很難把自己的頭敲破。

27

舒璨出門前把時宸從床上搖醒了。叫他大掃除,家裏的所有東西都要擦一遍,地要拖幹淨,廚房的油煙機裏面的油槽也要拿出來洗幹淨,還得給冰箱換竹炭。

他在說為了時宸已經把鐘點工給辭了時,時宸剛下床,一個趔趄就往右側倒,他閉眼下意識的抓住了舒璨的手臂,但舒璨下意識的給他揮開了。

時宸在地上大概有十幾秒鐘大腦是空白的,聽不見也看不見,任何想法都沒有。

十幾秒後舒璨蹲在他面前,眼睛就在說“你想耍什麽賤”

時宸的表情很茫然,他眼神停在舒璨的唇上,晃了晃腦袋,自己搖搖擺擺的站起來,說“我沒有。”

“你沒有什麽?”

時宸沒說話。

28

舒璨下午在出一份驗傷報告時突然想起來那天找陳治平是什麽事情。

他給陳治平打電話的時候,陳治平依然在手術。

中心醫院離附院并不算遠,他算了算時間過去,進了大廳忽然想到那天在這裏看到時宸的情景。

時宸,是在這裏看手了麽?但是他的手一點也沒有被治療過。

那他來這裏幹什麽。也在找時蘊的接診記錄嗎?

不可能。

就算是他想找那天的車禍接診記錄,都是艱難的,交通部門找人了也不肯給,光是那天時蘊車禍沒有送到更近的附院,而是送到了中心院,就很奇怪了。

他磨了他的老學長很久,陳治平才保守的說只能幫他去看看。時宸基本是不可能接觸得到。

他是不是也在懷疑,時蘊的車禍根本就是有人故意為之。

陳治平抽了半小時跟他出來吃三明治。

舒璨順手多買了幾個。

“怎麽樣。有記錄嗎。”

陳治平年紀不算輕,他撥弄了下鏡片,咳嗽了一聲,含糊道“看過了。”

“我認為你不需要追究懷疑車禍的真實性。”

“真實性?”舒璨皺着眉問道“我是問,車禍發生的當時為什麽會調度你們院,我..我的意思不是說你們院的不行...”

“舒璨。”陳治平搖搖頭“你就是在說我們院不行吧。”

“不,也許是我敏感了,我只是想知道當時的情況,我找人看過那個現場,那種事故很難突然死亡,至少...至少是有一段時間...能搶...”

陳治平嘆了口氣“舒璨,雖然随車的人不是我,但是事故就是事故,人已經死亡,你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并不是死于單純的事故,你計較這個有什麽意義呢。”

“你要為他報仇?如何報?怎麽報?向誰?舒璨,這不是武俠世界,理智一點,他的終點是他的終點,別停在他的終點上止步不前。”

陳治平說的認真,但他的三明治只吃了一半,舒璨皺着眉聽他的話。在幾乎聽進去之後短暫的聽出了另一層意思,他快速的擡起頭看過去,攥起了陳治平的領子。

“你們沒有救他!!”

陳治平移開了目光,使了個巧勁扳開了他的手。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舒璨,他當初跟你選一樣的路該多好,可他跟他父親坐在同一條船上,這條船上不止有他們兩個人,誰最重,誰就要下船,沒有人可以救他。”

“你怎麽可能不懂。”

“陳治平..”

陳治平眼神複雜,他想伸手去拍一拍對方的肩膀,但半路又改成了扶眼鏡的動作,他坐會椅子上,視線與被喝掉兩口的礦泉水水位齊平“我認識你們這麽多年,只對是這樣的結局而感覺惋惜,但是舒璨,政見不同的黨,尚且還要分為兩黨,所謀不同的人,當然只能走不同的路,時蘊當初并不只是沒有選擇跟你相同的路,他也并沒有選擇你。”

“記住我的話,學弟。”

29.

舒璨恍恍惚惚地打開門,家裏漆黑一片他甚至都沒怎麽注意。随手拍開了廚房的燈,他覺得自己是想喝點水。

冰箱裏仍雜亂着,餐桌上的面包袋拆開後沒有封口,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出來的碎屑已經幹掉了。看到面包他就想起他買的那幾個剩下的三明治。

他想到時宸,眼睛亮了亮。

舒璨明明吩咐過時宸,要把家裏清理幹淨,但他什麽也沒做。舒璨并不知道自己在看見時宸是床上睡着時,松了一口氣。

他叫時宸叫了半天,時宸才醒。他要時宸跟他一起洗澡,時宸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時宸不太願意進行灌腸這個步驟,因為他的下腹右側總是疼。

但舒璨跟他說“你清幹淨自己,我就原諒你今天什麽也沒做。”

時宸只好把自己肚子灌得鼓了起來,他很痛。但是原諒這個詞,太好聽。

時宸不知道舒璨怎麽了,他今天既沒有把他的眼睛蒙起來,也忘記了要叫他時蘊,他甚至沒有說話,還輕輕的吻他的背。

後面的時宸不知道,他頭都沒來得及疼一下,非常突然的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意識。

等他後面又再莫名其妙醒過來時,更加意外。舒璨躺在他身邊,一只手搭在他脖子上,沉沉的睡着。

時宸可不敢在他旁邊等他醒過來發火。

時蘊在的時候,他們的同床共枕就是偷來的,時蘊走了,他們能光明正大的在一張床上睡着,但從沒在同一張床上醒來過,情啊愛啊,仍然是偷來的。

30.

時宸洗澡的時候發現下腹有點腫,他其實不胖,對比另一側,右邊像是腫者,時宸按了按,發現疼的不是這塊地方。

他什麽都不會做,雞蛋也只會兩種,一種是帶殼煮,一種是把打開的蛋放在勺子裏定型後放進水裏煮成荷包溏心蛋。

他煮好三個荷包蛋的時候,舒璨起床了,心情看上去沒有很差。

時宸計劃裏,舒璨吃兩個蛋,多少能剩下一個,他就可以吃。

但是舒璨是個神經病。

舒璨把三個蛋都吃光了。

“你的氣色怎麽這麽差。”

“關你什麽事。”

“不關我的事,看着礙眼。”

“那你不要看我的臉。”

“要不是你的臉像時蘊,你以為我會看。”

時宸聽完後思考了幾秒,舒璨在這幾秒鐘莫名覺得他不應該一大早就說這個話,但是時宸點點頭,說“你說的也對。”

舒璨無言以對,出門前繼續囑咐他“你今天必須給我把家裏的所有東西擦幹淨,擦不幹淨飯也不要吃了,你簡直不知道自己多能吃,你以前都吃什麽長大?你家有錢的時候也這麽能吃嗎?”

而且吃了那麽多,一點也沒見肉在哪。

“還好了,我以前吃泡面中午吃面,湯留着晚上泡飯吃。”

舒璨以為他在開玩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腦袋“你給我當心點。”

31.

白青遠上次來的時候,時宸對他透露如果不麻煩的話,希望他能幫忙去學校拿一下書。

白青遠很守信,他這周把時宸上學時所有的書都取了過來,導師那裏的,包括住的公寓裏的,省了時宸許多麻煩。

白青遠嫌家裏冷,把室內的空調開的最大,盤在沙發上沒頭沒腦的問時宸過的好不好,時宸當然不會說不好,可是他沒有別的話可以跟白青遠聊,白青遠咋咋呼呼,忽然掏出手機,說想起來要讓他幫忙打游戲上星。

時宸在半年前,在這個游戲裏段位至少能把大半個片區的人給壓下去,但是在接過白青遠的手機開局五分鐘他就開始發暈。

游戲裏人物角色在移動時他無法靈活轉動自己的眼睛,色彩也好,速度也好,他要極力的眯着眼睛将視線縮起來,但這樣也只能讓他堅持十分鐘就很難受,像暈車。

白青遠把室內的空調打的又高,時宸出了一腦門汗,讓白青遠嘆為觀止。他把手機還給白青遠,把書全都搬到了房間裏後開始打掃衛生。

舒璨要他把家裏所有的東西都擦一遍,時宸其實短暫的思考了下,要不要擦二樓。

他沒有去過二樓。所以他去擦了。

二樓有舒璨的房間,有很大很大的書房,有健身室,和非常大的客廳和衣帽間。

他沒有碰很多東西,他很煩不小心碰掉了什麽舒璨跟時蘊的回憶,惹一堆事。

書房的書櫃上有個自帶的木梯,時宸爬到上面去擦頂上的哪一層時看到了一只小箱子。

箱子意外的面熟,輕輕一撥就開了。

時宸覺得挺神奇的,竟然有一天能發現舒璨收藏着自己送給他的東西。

小學畢業的合照,中學畢業的合照。一張手寫的生日賀卡,一尊很俗很俗的裏面是假玫瑰的長方形固體塑料水晶,還有兩只褪色的黃色水果發卡,應該是菠蘿,那是小學畢業典禮上別的小姑娘送給時宸的,時宸給了舒璨和時蘊一人一只,時蘊覺得好玩,把兩只都別在了舒璨的衣領上。

一個皮膚白,個子高,長得也不錯的男孩子只穿牛仔褲和白色t恤的樣子是很好看的。時宸到現在也能回憶出來。

他把這個小盒子拿了下來,擦幹淨。

時宸應該本性上就是那麽個很得寸進尺,但又不懂在每一件事上進行語文式邏輯分析的人。

就像他觊觎過屬于時蘊的舒璨一樣,無厘頭的去糾纏他,不知廉恥的跟他上床。

他在看到這個陳舊的盒子時,依舊不去思考為什麽它會躲在最頂層灰暗到需要他擦很久才能擦幹淨的角落裏。

他甚至有點開心,差不多搞定所有的衛生時,他神聖的端詳着盒子,又在舒璨回來的時候,推到他面前。

舒璨只是愣了愣“這是什麽?”

“我在書房打掃衛生時...”

“你去了書房?”

時宸點點頭“但是我沒有動你的東西。”

“那這是什麽?”舒璨指着他的小盒子“你為什麽動我的東西?”

“這是我的啊..”

“我這裏能有什麽是你的?上次是偷走了手表,這次又動我的盒子?你不知道随便動別人的東西很讨厭嗎”

時宸有點費力的去理解他的字眼,他像是差不多明白了舒璨的意思,又覺得有點不太能接受觀念“但是你已經很讨厭我了啊。”

“是的。”舒璨接過他手上那個破盒子,把裏面散亂的東西倒了出來,在看清了都是什麽東西後,嗤笑了一聲“你還真的是很讨厭,無處不在的讨厭。”

“沒錯,但你喜歡我的臉。”時宸蹲下去撿東西,完全不看舒璨扭曲的面容。“又要讨厭我無處不在,又怕我這樣的臉再也找不見。你也很痛苦吧。”

“想見的人再也見不到,憎恨的人卻長着他的臉,是不是很痛苦。”

“你給我閉嘴!”

時宸被舒璨抓着頭發擡起臉,他竟然笑了一下,時宸從來不笑,他笑起來令舒璨心神俱亂、

“我為什麽要閉嘴,我說錯什麽了嗎,你對他愧疚,是因為你跟我上床。這關我什麽事,為什麽要抓着我一起愧疚。”

舒璨反手一個巴掌。

時宸的臉側偏過去,竟然又回頭質問“我不能讨厭他嗎?不可以嗎?我不僅讨厭他,我還恨他。我恨他跟我長一樣的臉,恨..”

舒璨控制不住的狠狠踹過去一腳,室內安靜,時宸終于不再繼續說話。

32.

在物理學上,有一個著名的悖論,叫阿基裏斯悖論。

他講一只先走了一千米的龜,和一個之後以它十倍速度追趕的人去賽跑,但是這個人,永遠追不上那只龜。在多維時間和無限空間上,他才能不是一個悖論。所以這個故事不屬于這個世界。

但同樣的事情,如果它不用物理解釋,那就不是悖論了。

時宸承認了,他永遠追不上那只龜。龜不用走千米,他也沒有十倍的速度長成龜的樣子。追不上就是追不上,這不是時間和空間的事。

龜和人不是悖論。他和舒璨,才是悖論,永遠的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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