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A市機場高速上,一輛稍顯破舊的保姆車正壓着最低時速行駛着。
烈日炎炎的夏日,車內也沒開空調,僅是打開了一點車窗,帶着熱氣的風吹進車廂裏,令本就悶熱的小空間更加令人感到難耐。
靠坐在後座的女生擦了擦額間細密的汗珠,然後又以手做扇,給自己熱得發紅的臉蛋煽風,希望借此能降點溫,一邊還得應付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手機的電話那頭不停叭叭她的人。
“……岑錦星,這個綜藝是我好不容易給你求來的,你千萬不要給我搞砸了!不然的話公司就準備雪藏你了知道嗎?!”
岑錦星把手機拿遠了一點,掏了掏自己被震得發疼的耳朵,應道:“知道了閻姐,我肯定會乖乖表現的。”
她口中的閻姐,就是她的經紀人,名叫閻蘿。
但她私下裏,其實也就是她一個人的時候,更喜歡給她經紀人多加一個字——閻羅王。
實在是她經紀人平時說話,以及行事作風都十足地配得上這個外號,譬如從剛才那段話的口氣就能聽得出來。
如果閻蘿發的是語音,而她如果轉為文字,相信肯定能看見一大堆感嘆號。
似乎是察覺到電話另一頭那人的走神,閻蘿尖銳的咆哮聲又傳了過來:“岑錦星!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在的在的。”岑錦星趕緊回過神來,擦擦腦門上的汗,緊張地四處張望了一下。
閻羅王怕不是在她車上偷偷裝了針孔攝像頭吧?
不然就短短幾秒鐘,她是怎麽察覺到她開小差在心裏吐槽的?
“這次請的嘉賓咖位都比你大,雖然我不清楚導演為什麽突然改變了主意,主動聯系公司這邊讓你去,但怎麽說對你而言都是一次機會,你可千萬要把握住了……”
閻蘿說着說着停了一會,聲音跟着壓低了一些,好像是在跟身邊的人說什麽,話斷斷續續的,岑錦星聽不太清楚。
Advertisement
不過她想着閻蘿肯定還有話要跟她說,也就沒挂斷電話。
大概過了幾十秒,閻蘿的聲音重新響起:“我剛剛說到哪來了?”
還沒等岑錦星回答,閻蘿又自顧自地說:“算了算了,反正在組裏你給我老實點,別給公司惹什麽麻煩,也別再給自己招黑了。”
聞言岑錦星撇了撇嘴。
這是她能決定的?
但是她不敢說,只能乖乖地應着:“好的閻姐,我知道的,您放心吧。”
“還有,上次你去面試的那個角色過了,雖然只是個女四號,但那可是陳導導演的大制作,要是演好了你肯定也能跟着小爆一把,好好給我演,聽見沒有?”
岑錦星眼前一亮,點頭如搗蒜,然後想起閻蘿也看不見,又忙出聲道:“聽見了聽見了,閻姐放心好了。”
今天也不知道是她第幾次說要讓閻蘿放心了。
可這也是有原因的。
岑錦星看着手中被挂斷後漸漸變黑的手機屏幕,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出道其實也才短短兩年罷了,但只要去網上搜她的名字,不管是哪個軟件,整版整版全是罵聲。
話語之尖銳,用詞之難聽,她有時候都好奇網民們的腦子裏裝得都是什麽。
明明大家都是九年義務教育培養出來的,最多就是比她多讀了個大學,到底是怎麽做到罵她的話從來都不帶重複的呢?
岑錦星很疑惑。
但對她被全網黑這件事卻一點都不覺得莫名。
娛樂圈嘛,就只是外表看着光鮮,內裏實則又髒又亂像個淤泥潭。
她剛入圈的時候,有個大佬看上了她,想要當她的金主,被她拒絕了,并且因為一點小意外,還讓那個大佬當衆出了糗。
從此以後她不僅很難接到通告,網上還突然多了一大堆不實的黑料,随之而來的就是一大群謾罵她的水軍,和不明真相的路人、網友。
一開始公司還會花錢給她壓一壓,可發現毫無作用之後就幹脆不管她了。
而那些吃瓜群衆,也只顧着吃瓜,對她這種十八線小藝人的事情真相根本不敢興趣,更沒什麽人會去查去深究,反正跟着起哄就對了。
以至于到最後就慢慢演變成了任誰看見有關她的消息,都會跟着踩一腳罵兩句的地步。
哪怕她什麽都沒做錯,甚至什麽都沒做,但就好像總之她連呼吸都是錯的。
岑錦星這三個字,就是現代版過街老鼠的代名詞,人人喊打。
你問她難過嗎?
答案是肯定的。
但她有什麽辦法嗎?
她沒有。
所以她只能自我調節,裝作沒看見,裝作不知道,裝作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可真的與她無關嗎?
當然不可能。
就算她卸載那些軟件,不去看微博,但偶爾上街被人認出來,還是會被人指着鼻子罵,抑或是小聲得在她背後指指點點。
以至于有時候她都感到慶幸,自己不是生在古時候,不然肯定會被當街扔臭雞蛋、爛菜葉。
這樣的日子久了,她慢慢就習慣了,也不會刻意去逃避了,甚至有空的時候還會主動去翻一翻自己的微博,看看評論區裏他們又想了什麽新詞。
該說不說,話雖然難聽,但他們也算是這個世上最關心她的人了。
畢竟她一有個什麽新動态,新消息,他們就會立馬冒出來,對着鍵盤一陣狂敲猛打。
想來她媽都沒他們這麽了解她。
哦,不對,她媽根本就不會關心她,也不會管她到底怎麽樣,更是在這樣的事情出現後,覺得她丢臉,除了管她要錢以外,壓根就不帶搭理她的。
或者說,如果不是她還有個弟弟,而她媽還得顧着弟弟,估計她媽會直接把她掃地出門,一并把她從家裏的戶口本上除名。
畢竟她媽經常把她從沒有她這個女兒挂在嘴邊,當年更是應該讓她在馬路邊凍死算了。
其實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點都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因為從小到大,她媽都更偏心那個只小她四五歲、同母異父的弟弟,還經常說她是她爸從垃圾堆裏撿來的,根本就不是她們親生的。
要問她這件事她難過嗎?
沒關系,她已經習慣了。
就算她媽不喜歡她,以及……那左右都是她媽,退一萬步說哪怕她媽對她沒有養育之恩,但至少還有生育之恩,她得知足,得知道感恩。
岑錦星吸了吸鼻子,垂眸盯着透過車窗縫隙落在自己褲腿上的一縷陽光,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卻又在馬上就要觸及的瞬間,飛快地縮回了手,目光也跟着轉向了窗外。
在看清離得并不遠的航站樓後,斂起了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對着手機屏整理了一下自己,補了個妝,然後把手機塞進口袋裏,端正地坐好戴上了墨鏡和口罩。
看着後視鏡裏全副武裝的自己,不免有幾分自嘲和沒由來的心累。
其實也不是沒由來。
別的藝人都是火得怕被人認出來引起騷亂。
而她本是大大咧咧橫着在街上走,都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會被人認出來,哪需要在這麽熱的天,這麽為難自己。
別人都說黑紅也是紅,但她并不想要這種紅。
求求了,就算哪怕她合同到期要退圈之前都不紅也沒關系,她只求不要再黑她了。
“岑老師,我們到了。”
岑錦星還在心裏默默畫着十字,陡然聽見這個稱呼,驚得她立馬擡起頭,猛地擺手道:“千萬別這麽叫我,叫我岑錦星就行。”
開車的也是剛入圈的小助理,第一天上班就被分給一直沒助理的岑錦星,然後負責送岑錦星來機場和組裏的人彙合。
她并不清楚網上那些有關岑錦星的黑料,因為她沒錢買手機,做這份工作也只是為了較為高額的工資而已,很多規矩還是前幾天培訓的時候學到的。
所以聽了岑錦星的話,她便從善如流地改了口:“錦星姐,閻姐說組裏不準跟助理,車停到停車場再過來也要多走很多路,所以我就不送你進去了,辛苦你自己提一下行李了,這裏不準停車太久。”
岑錦星比她大一點點,叫姐應該沒錯。小助理在心裏想。
“沒關系。”岑錦星又擺了擺手。
“那我過幾天來接你。”
“好。”
岑錦星應了一聲,拎着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就下了車,獨自進了航站樓。
其實她就一個特別小的行李箱,以及随身的小背包,賊輕,就算小助理不說,她也會主動要求不要送她的。
一來是沒必要,她又不是有多尊貴,連拿這麽點東西還要人幫忙。
二來是有個人跟在身後幫着拿行李,極大地增加了她會被人認出來的風險。
三來是她總不至于殘廢到連這點東西都拿不起,畢竟她的行李還是很輕的,裏面就一點換洗的衣物,以及一些物資。
在來之前她做了不少功課,特意沒準備多少東西。
她即将要參加的是一個戶外求生的新綜藝。
導演組沒透露太多有關綜藝的內容,流程什麽的都沒說,要去的地方也沒說,只說了集合的時間和地點。
但網上類似這種類型的綜藝其實很多,她熬夜惡補了一下,知道生活條件肯定很艱苦,帶多了東西也用不上,反倒是累贅,甚至導演組可能壓根就不會讓她們帶任何私人物品,包括衣物什麽的。
所以啊,一切從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