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立于浮山之巅,屏息凝目,但見頭頂是璀璨星河浩浩湯湯,橫無際涯,腳下是雲開萬裏,雪落千丈。

極目遠眺,煙波缭繞間紫氣沖霄,紅光閃耀。

我掐指一算,沉聲道:“紫微星動,妖魔出世,為禍蒼生。”

适時,身後傳來一股清氣,我轉身垂首:“師尊。”

師尊手撚長須,道:“汝在山上修行也有不少時日了。”

我恭謹道:“剛滿五百年。”

“已經五百年了,”師尊又道, “劫禍無可避,汝且下山去助武林正道一番力。”

我心頭一凜,道:“弟子領命。”

師尊微微颔首,手中拂塵輕掃,腳下旋風頓生。我心念一動,沿天梯而下,一息千裏,疾奔數日,穿過浩淼雲海,躲過雷鳴電擊,再入塵間。

直至重見人煙,我恍覺滄海桑田,人事兩非,城郭道路,阡陌交通,一派繁華景象,再不見昔日寂寥。

我搖搖頭,前塵往事既成雲煙又何必挂懷。定下心神,我尋得一家客棧,前腳剛剛踏過門檻,原本喧鬧的門廳霎時寂靜,幾乎所有食客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我低頭細瞧自己的行頭,白衣白袍手持撲劍,并無特別之處。

好在店小二及時回過神來,提着水壺走來,結結巴巴道:“仙人、道長、客官……您有何吩咐。”

他這三聲也不知叫的誰,我道:“請給我一間下房。”

“下、下、下房?”小二愣住了。

“莫非是客房已……”滿字尚未出口,視線裏倏忽一道銀光閃過,我側身一抓,再眨眼指節間赫然多了三根見血封喉的毒針。好狠辣的招數,我向來路望去,便見一錦衣華服的公子立于二樓,對我冷眼而視。

“哼,故弄玄虛。”

我欲張口,只聽“诤——”的一聲,竟是歌女的柳琴從懷中跌落,她盯着摔落的柳琴瑟瑟發抖。我好心走過去幫她撿起,不想她瞥了眼樓上公子,臉色煞白,直到那公子轉身離去才敢結果柳琴小聲道謝。

我問店家那公子是何來頭,小二一個激靈好似突然驚醒,馬不疊地請我去客房入住,對方才只是閉口不談。我若有所思的将三枚銀針收住袖中,跟在小二身後。

坐到客房內,茶還沒熱便聽得一陣敲門,繼而是柔聲細語。

“先生打攪了,我家主人請您一敘。”

我聞聲了然,想來是方才的公子,打開房門,對門前的侍女道:“有勞你了。”

侍女低頭掩笑:“請。”

她身姿搖曳,舉步若輕,形似流水,絕非普通人。侍女尚且如此,主人又當如何。

我由她引入一間格局截然不同內飾極為豪華的上房內,桌邊剪手而立的卻不是方才的公子。他見到我殷切地走過來,道:“先生無礙吧?我家小弟不知輕重,可有傷到先生?”說着雙手伸來便要檢查我的身子。

我後退一步:“無事。”

“怎會無事?”他更為急切了,“我看先生周身淩冽,恐已中毒。”

我道:“公子無需試探,在下久居之地常年飄雪,自然身帶寒氣。”

“常年飄雪……”他喃喃自語,面上神情一變,拱手道:“失禮了,先生請坐。霄鴻雲,小弟宵鴻雁,敢問先生名諱?“

我道:“萍水相逢何須姓名。”

“先生說的是,“他道,“在下對先生一見如故,只是樓下人多嘈雜,不便相見,還望先生勿怪。”

“客氣了。”我道。

霄鴻雲挽起袖口,親自為我填了杯濃茶。

“多謝,”我舉起茶杯一品,“好茶。“

霄鴻雲笑道:“出門倉促,準備不周,不若先生随我去家中一坐。“他

“宵兄客氣了,”我望着杯沿的水珠道,“只是在下有事在身,不得不辜負宵兄盛情。”

霄鴻雲仍是笑道:“如此,我便靜待先生事成了。”

我不置可否,又坐了約莫半個時辰,起身告辭。

二次回房,已是金烏西翔,紅霞滿天。

我盤腿而坐,左手拈訣,右手結印,巋然入定。

倏然,銀光閃現,一根細針飛射而來,我下意識地捏住針尖反扔回去。沉寂一瞬,細微的聲響再度入耳,我眼睫微睜,複又閉上。

今日試探不斷,怕是不得安穩了。

窗外的聲響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幽笛聲,這笛聲似遠非遠似近非近,時而纏綿缱绻時而铿锵如金戈鐵馬,低吟如泣如訴高昂如嘶如吼,盡是攝人心魂之音。

我手無樂器便以手敲桌,以腳跺地,輕重舒緩雜而無章,笛聲停了一瞬,忽的尖利起來夾雜着刀尖之鋒刮人耳目。

就在這時,我氣息一湧,斷喝一聲“破!”

萬物陷入寂靜。

“道你裝神弄鬼故弄玄虛,還真有幾分本事。”

破窗而入的是之前見過的華貴容顏。

我翻起兩個茶杯,倒入熱水。

“夜色沉沉,閣下選的時機實在不适合交談。”

冷風從破窗中竄入,燭火明明滅滅,他手中一把斷笛兀自搖着。

“不談天,只談你。”

我道:“在下鄉野粗人,有何可談?”

“鄉野粗人,你?”

“自然,”我淡然道,“身無長物,一名不文。”

宵鴻雁愠怒道:“你敢瞧不起我!”

這公子長得清秀,性格卻是喜怒無常。

一掌劈來,帶着淩冽殺氣,我手腕一扭與他対掌,另一只手快如閃電地點過他的幾處大穴,他身子一頓定住不動了。

“怒氣傷身。”我道,随後起手點上他的睡穴,掏出銀兩放到桌上,拿起樸劍。

是非之地,還是速速離去的好。

天際泛起一線白光,我牽着老馬走入蕭瑟西風中。付完房錢只夠買一匹載不動人的老馬了,速是做不到,只剩離去了。

身後傳來馬蹄聲,道路狹窄崎岖那馬上人的速度卻是絲毫不減,我貼邊讓出三分道來,待聲音近了,只聽着一聲呼嘯馬上人淩空翻身手上揮起一把大刀向樹叢裏砍去。

刀光閃厲,寒氣逼人。

我比出一個劍訣,直切門面的刀刃便硬生生拐出一個詭異的弧度貼着她耳邊斜飛出去,一聲嘶鳴,老馬活活被切成了兩段。

血腥味霎時彌漫開來。

馬上人汗如雨下,強作鎮定地再度提刀,一擊不中還欲再攻。

我嘆息道:“已造殺業,閣下收手吧。”

馬上人大聲道:“你可知這人是誰?”

“不知。”

“不知你還要保她?”

“我不是在保他。”我道。

馬上人豎起手中的八環刀道:“你要能斷此刀,我便放了他。”

“這容易,請你先下馬。”我道。

馬上人剛跳下馬,我手一伸捏住他的刀刃稍加用力,即折成兩半。

他眉目大張,驚叫道:“斷了!”

“是斷了。”我颔首。

“我本意是破我連環刀式,未想……”他猛地跪地,“高人啊,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說完他蹬上馬背,鞭繩狠抽,旋風似的疾奔而走。

躲在樹叢裏的人忽的竄出撲到我腳邊:“恩公,請受小女子一拜!”

我扶他起來:“姑娘無需演戲。”

那人強笑道:“恩公何出此言?”

我道:“已造殺業,姑娘收手吧。”我當時若不出手,恐怕那馬上人早已身首異處。

那人神色一變,反手扯下面皮,露出一張雌雄莫辯的臉,長跪不起。

“恩人,求你救救我。”

我剛握住他的手腕,耳邊傳來一聲呼嘯,一根長鞭霎時卷到了我的手上,鞭子的另一頭,正是宵鴻雁。

“想跑,沒那麽容易!”

霄鴻雁見銀鞭無法抽回,長袖一揮,漫天毒針飛射而來。

我自是不怕,可不能讓身後之人無辜受累,當即用力往後一拽,銀鞭從霄鴻雁手中飛出,在我的操縱下舞如圓盾将毒針悉數擋下。

霄鴻雁失去武器怒容更甚,就在此時,他身後的霄鴻雲喝道:“退下!”

霄鴻雁狠刮我一眼,不情不願地退到他大哥身後。

霄鴻雲道:“以先生之功力若真想離去,我們怎可能追的上。”

我瞧着他們身下的駿馬,再想想自己的那匹老馬,坦誠道:“我已全力趕路了。”

霄鴻雁哼道:“我就說他對我們不屑一顧,你偏不相信。”

霄鴻雲低斥一聲“閉嘴”。

在我身後的人笑吟吟地走出來搭在我肩上:“明明叫無雙宮卻有兩位少宮主,真讓人笑掉大牙。”

面前的兩人登時神色難看:“薛岚你為何在此?”

薛岚的指尖劃過我的側臉反問道:“你們為何在此?”

我咳嗽一聲,拿下他的手,往左邁開一步:“姑娘自重。”

登時薛岚的神色亦是難看非常。

霄鴻雁拍掌大笑:“姑娘哈哈哈!千面閻王何時變了性,怎不告知我等?”

薛岚眸光陰晦:“我沒有告訴死人的習慣。”

笑聲戛然而止,霄鴻雁怒道:“要我死,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我再咳嗽一聲:“諸位慢聊,在下先行一步了。”

“不許走!”三聲重疊。

我道:“你們故友敘舊,我這個外人不便打擾。”

我語罷,衆人皆默,唯剩風聲。

既然大家都默認了我的說法,我便不再磨蹭,繼續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剛走兩步,三道截然不同的功體擋住前路。

“恩人留步!”

“臭道士你給我停下!”

“先生請随我等到無雙城一坐。”

三人意氣相争,我無辜牽連,頭疼啊。

“諸位,在下要事在身就此別過。”

霄鴻雲道:“不知先生所謂何事,可有我能幫忙之處。”

我謝過他的好意:“茲事體大,我一人即可。”

“好一個茲事體大,你一人即可。”霄鴻雁譏笑,“狂妄至極。”

薛岚掩嘴道:“以恩公的本事這也算是大話?井底之蛙。”

霄鴻雁怒道:“我說話豈有你這個閹人置喙的地步。”

薛岚聞言眸光狠戾毒招即出,霄鴻雲不敢怠慢将胞弟拉到身後迎掌而上。兩掌交接,風雲際會,大地為之撼動。

我微嘆一口氣飛身竄入二者之間,左手化招右手格擋,兩人招式變幻無窮我以不變應萬變,彈指已過招數百,兩人終于收手。

“恩公武學高深,薛某佩服。”薛岚一雙水眸柔柔地映在我身上,話裏似有無限深情。

霄鴻雲拱手道:“在下甘拜下風。”

霄鴻雁不甘不願地冷哼一聲。

我見這三人糾纏不放,只得道:“在下此行乃是前往暮雲山莊,與諸位……”不同路啊。

話還未說完,薛岚柔聲道:“恩公去哪我去哪。”

霄鴻雲笑道:“巧了,我也要去暮雲山莊,此行正好同路。”

霄鴻雁剛欲開口,在霄鴻雲一記眼刀之下立刻閉上嘴。

我無可奈何先與三人同行,只盼天黑時分,能借着夜色遮掩逃出一片天。

煙花三月,料峭春風。窗外彩蝶紛飛,楊柳吐翠,窗內紅燭暖帳,暗香浮動。

絲竹聲纏綿缱绻,美人明眸皓齒,胭脂紅唇,眼波流轉處是恰到好處的誘人。

“恩公,此酒名為合歡,味道如何?”

薛岚衣衫半褪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胸口和半邊鎖骨,修長的手指舉着同樣晶瑩的白瓷杯,眉目間盡顯風流。

我無福消受,恨不得立刻推開他,顧慮到他對女裝的癖好生生忍住了。想他為這癖好必是受盡白眼,此刻為了不讓我難受刻意換回男裝,如此情誼我怎可再惹他難過。

“霄家兄弟呢?”我問。

“提他們煞風景。”薛岚道,“我給支出去了。”

我颔首,再無他言。

本欲偷偷溜走,誰知每日夜裏不是被子裏鑽出個人,就是邀我煮茶論道,再不然便是魔笛毒針。

苦也,苦也。

好容易抵達繁華都市,眼看暮雲山莊在前,又被硬拉入這風月場合聽什麽靡靡之音。

唉,偷得浮生半日閑是樂,終日游手好閑是苦。

我這苦日子也不知何時能到頭。

“恩人莫不是嫌酒難喝?”

薛岚提起酒壺迎頭澆下,一飲而盡,嘴角流出一縷銀絲順着下巴低落劃過線條優美的頸脖,沒于衣領間。

“飲酒傷身。”

我掏出手帕好心為他擦掉流出的酒液。

“還容易髒衣。”

薛岚的肌肉在瞬間的緊繃之後,重又放松下來,他奪過我的手帕塞入胸口,半嗔道:“不是酒不好,那便是人不好。”

我看着手帕被他塞入裏衣再不拿出,猶豫着要不要出口讨要,我知他胸口上落了不少酒,可也無需擦拭這麽久,況且我那帕子下山時只帶了一條。

躊躇間,忽聽樓下爆發出一陣驚呼:“是一劍驚鴻!”

“一劍驚鴻?”薛岚神色驟變,起身掠到窗邊。

看來我與這手帕是無緣了,搖搖頭,我也跟着走過去,只見隔着霏霏細雨對面的醉仙閣上有一人長身而立。

青衣白衫,腰系長劍,金絲作穗。

即使在這也能感受到沖天劍氣,好一個一劍驚鴻,我心中暗暗感嘆。

那人似有所感,視線投将過來,眉飛入鬓,眸似寒星,眼角一點胎記猶如燭淚。

熟悉的面容。

師兄!

我幾乎脫口而出,還欲再看,那人已微微颔首,轉身走入內室。

我曲指輕叩窗欄,心思千回百轉,師兄早已仙逝百年,如此相像莫不是師兄後人?

若當真是師兄後人,我理應代師兄撫照一二。

思及至此,我側臉問身旁的薛岚:“方才聽你們叫他一劍驚鴻,能否詳細為我說明?”

薛岚的視線落到我身上,低笑道:“我還以為恩公對什麽都不甚在意,原來是我們不夠惹人注目。”然後不待我解釋,又道:“一劍既出,天下無敵,驚才豔豔,無出其右。一劍驚鴻乃當今武林用劍第一人。”

我颔首,難掩自豪,不愧是師兄後人。

薛岚觀察我的神色道:“恩公認識他?”

我笑道:“現在不認識,以後總會認識。”

薛岚聞言問道:“莫非恩公之前提起的大事,與他有關?”

我剛要回答是兩碼事,木門被一腳踢開,霄鴻雁氣勢洶洶地沖進來。

“好啊,我說哪裏來的宵小膽敢冒犯我,原來是你指示的。”他掃過一桌酒水,手中銀鞭一揮,桌子應聲被劈成兩半,酒杯灑落一地。“你們倒好,風流快活!”

薛岚輕佻道:“何止風流快活,還很銷魂呢。”

“不知廉恥!”

霄鴻雁和薛岚霎時纏鬥起來,霄鴻雲立在門邊一臉無奈,卻絲毫沒有勸阻的意思。

我的額角隐隐作痛,還是先不要找一劍驚鴻為好,身邊跟着這些麻煩人物別把他也拖累進去。

霄鴻雁招招顯殺機,薛岚尤有三分餘地,逗貓似的溜着他,我見他們玩的開心卻打毀一屋器物,不由開口道:“要玩去外面玩吧。”

“玩?!”霄鴻雁氣道。

“嗯……”我換了一個詞,“切磋?”

“可惡!”

霄鴻雁不再與薛岚糾纏轉而向我攻來,我腳踏迷步行若游龍躲開他的連環攻勢,低聲勸道:“你想跟我玩,我們找個空曠的地方吧,打壞屋子是要賠錢的。”

霄鴻雁忽的停下,似乎聽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話。

“你還知道賠錢?”

我道:“在下又非山賊搶匪,怎會不知。”

他神色怪異:“你很窮?”

“是啊。”我奇怪道,“我不是早就介紹過,鄉野粗人,一名不文嗎。”

他仍是不信:“當真?”

我嘆道:“師尊積攢多年的銀兩,幾以用完。”

住在山雲間不食煙火,未曾想人間處處需開銷,我有些後悔當初沒有保護好老馬,現在到哪都得靠兩條腿。

如此想來……

我向他們一拱手:“多謝你們租了馬車帶我一程。”

“神仙不是該是金錢如糞土嗎,怎麽如此計較。”

我聽到霄鴻雁嘟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他面上發紅:“別弄錯了,我可不是叫你神仙!”

我道:“我自然不是,如何弄錯。”

“你!”

他氣極,拉着大哥匆匆離去,留下我一頭霧水。

薛岚在一旁止不住笑道:“我尚未見過有人能把他噎的啞口無言,恩公好口才。”

“哈?”

我如墜五裏霧中,再瞧他但笑不語,罷了罷了,受魔星影響,人間處處是魔障,他們的話能有幾分當真。

我且随便聽聽吧。

我幾次三番提議出行,薛岚卻是日日沉溺于換裝中,時男時女,今日更是一身勁裝立于我面前。

“今日這番行頭恩公可喜歡?”

“姑娘不必勉強自己迎合與我,”我道,“與人相交,自當誠心相待,無論男女,不分貴賤。”

薛岚聞言大笑,笑罷,一手抹去唇上胭脂,道:“那請恩公莫要再叫我姑娘,我薛岚堂堂七尺男人若非情勢所迫是不願化作女兒身的。”

我從善如流:“薛兄亦不必再叫我恩公。”

薛岚勾手道:“這可不行,我得永生永世記住恩公的情。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恩公讓我積了大德。“

我不由頭疼,這三人實會颠倒黑白。

這般想着,另外兩人亦是聚了過來。宵鴻雁與薛岚原本是一言不合就開打,幾天相處下來,宵鴻雁已是話未出口鞭子先落,霄鴻雲照例在邊上看熱鬧。

宵鴻雁一手銀鞭舞的行雲流水偏傷不到薛岚分毫,薛岚一面閃躲一面譏笑道:“少宮主這功力是越發退步了,我看這宮主之位不用争了,早點拱手讓人吧。“

宵鴻雁到底年輕,一譏之下,揮鞭更急,漏洞百出,最後霄鴻雲終是看不過眼将他叫了回去。

宵鴻雁紅着眼回到大哥身後,咬牙對薛岚道:“總有一天将你碎屍萬段。“

薛岚不以為意:“那你得活的比我久才行。“

我見一處鬧劇結束,提出正事:“我看今日天氣不錯,是個出行的好日子,适合拜訪暮雲山莊。“

預料會再遭拖延,不想薛岚和霄鴻雲竟然同時附和,當即叫了馬車。

我心中一喜,以為是苦難的結束,沒想到是新災難的開始。尤其是有兩個人非要與我擠在一處,一個人縱馬并行時不時透過車窗與我聊上兩句。

霄鴻雁在車裏仍不消停,不斷出言挑釁薛岚,好在薛岚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并未與他計較。我則專心應付薛岚喂過來的果水還有霄鴻雁不小心扔出來的幾枚毒針,抽得空閑再答上兩句霄鴻雲的問話。

師兄仙逝後,山上只剩下我與師尊,師尊蹤跡缥缈,我便常與孤雲為伴,偶感寂寞希望身邊能有一二好友,如今進入人世方覺過去清靜實屬難得,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

待馬車停下,走下車來,只見天色沉沉地壓在瓦片上,紅底鑲金的旌旗迎風飄蕩,莊嚴的圍牆外立着兩排手持刀槍的門丁,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這便是暮雲山莊?與我所想大相徑庭。

霄鴻雁率先上前,揮鞭抽地,大聲喝道:“無雙宮霄鴻雁在此,暮雲莊主何在,滾出來見面!”

兩排門丁齊刷刷上前:“大膽魔宮,敢在這裏撒野!”

一個白衣少年從大門裏走出來:“好你個妖人,我不去讨伐,你倒是親自上門受死了!”

薛岚笑道:“哎呦,這不是暮非小莊主嗎,幾年不見越發水靈了,快讓哥哥瞧瞧。”

“千面閻王!”暮非叫道,“你竟然同無雙二子勾結。”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的水準他們比的上嗎?”薛岚眼珠轉了轉,“唯有恩公是我真心想要攀附的。”

暮非随他的視線看向我:“你又是何人,看着不像壞人,為何與魔道妖人在一起?”

“我……”

薛岚道:“恩公的名字是你配知道的嗎?”

暮非道:“我不配難道你配?”

薛岚道:“我自然也不配。”

一直沉默不語的霄鴻雲突然插話道:“先生的名諱現在可以告于我們知曉嗎?”

四雙眼睛齊刷刷的看着我,我是不說也得說了。

“在下名叫玄和璧。”

“玄和璧……”暮非皺眉,“沒聽過這個名號,你用化名?”

我道:“在下初入江湖,小莊主沒聽過也是理所當然的。”

霄鴻雁不耐煩道:“啰啰嗦嗦,到底讓不讓我們進去,不讓我就打進去了。”

“來啊,怕你不成!”

暮非手一動,劍出鞘,寒光四溢。

倏然,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非兒不得胡鬧,帶他們進來。”那聲音似無處不在又無處可循,竟是內功傳音之法。

我觀薛岚三人面色有異,行動驟緩,心知他們功體被限,想來這傳音之人武功極高,再瞧暮非立時收起傲氣變得恭敬恐懼,十之八九乃是暮雲莊主。

一個長須戴冠的中年人随後而出:“暮雲山莊雖是武林正道,亦不懼邪教來訪,諸位請。”

暮非走到我們面前冷哼一聲,跟在中年人身後,霄鴻雁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

我将手掩在袖下,暗中掐訣。

武林正道,院中卻有濃重的邪氣,實在可疑。

行至途中,薛岚問我:“恩公可有聽到他們叫我們什麽?”

我颔首:“聽到了。”

他道:“那你還敢與我們同行。”

我反問:“有何不敢?”

他道:“不怕武林正道把你也歸為邪類?”

“人言可畏,人言不可畏。”我道,“做人做事只需無愧于心。”

霄鴻雁哼道:“說的輕巧。”

薛岚又問:“那我們在恩公眼裏是什麽人。”

我答:“朋友。”

薛岚道:“不怕我們這些朋友給你帶來的麻煩嗎?”

我嘆道:“麻煩何曾斷過。”

薛岚一愣繼而笑道:“只盼恩公不要忘記今日所言。”

我道:“我記性一向很好。”

“油嘴滑舌。”霄鴻雁道,眉目裏卻難掩喜色。

這人說話有時心直口快,有時又口是心非,實在難捉摸的很。我暗自搖搖頭,真是交了幾個不得了的朋友。

說話間,中年人領我們走到一處偏院,道:“各位先請在這稍作休息。”複又轉向我道:“玄公子,莊主有請。”

我颔首,如此甚好。

霄鴻雁不悅道:“為何單獨請他一個人?”

薛岚笑道:“喲,你在擔心恩公?”

霄鴻雁氣道:“胡說!”然後狠狠刮了我一眼。

我已經習慣他們吵架受難的是我,于是氣定神閑只當沒看到。

霄鴻雲勸道:“先生與我們不同,想來暮雲莊主不會刁難。”

言下之意,他們會受到苛待,暮非眉目一橫手又按在了劍上,被中年人一個眼神制止。

我咳了兩聲,道:“請帶路。”

中年人擺手道:“公子請随我來。”并對身後欲跟上的暮非說,“還請少莊主留下陪客人。”

我聽到這話不由加快腳步,趕緊遠離是非之地,身後果不其然傳來針鋒相對之語,兵器交加之聲。

暮雲山莊極大,曲折回轉,佳木蔥茏,即便是王侯貴胄之邸也不過如此吧。

可惜現在不是我能漫步徐行欣賞美景的時候。

越是往前,威壓越強,當我站在暮雲莊主面前時,原本領路的中年人已跪在身後起不來身。

為何武林人如此愛試探。

我道:“暮雲莊主平時都是這麽問候他人的嗎?”

威壓頓失,中年人長舒一口氣,退下。

暮雲朗聲道:“先生果非凡人,天機老人說的不差。”

“天機老人……”

“先生可知,小小山陲為何會遇到千面閻王與無雙二子。”

“不知。”

“先生可知,他們為何纏上你。”

“不知。”

暮雲雙手負在身後,走到我面前,漆黑的眼裏深不見底。

“那先生可想知道原因。”

“不想。”

“哦?這是為何。”他頗感意外。

我撚起耳邊一縷垂發慢慢順下:“不管原因為何,他們現在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又何須緣由。”

他問道:“即使知曉他們乃魔道中人?”

我答:“我認人靠雙眼,不靠雙耳。”

“這麽說來在先生眼中,他們是好人咯。”暮雲悠然道:“若我告訴你,他們之所以找上你,是因為天機老人的一句話。‘西南山下,武聖再臨。’”

“若是如此,我為他們感到抱歉。”我道。

“此話怎講。”

我嘆息:“因為我并非習武之人。”

修仙問道數百年,武藝不過是閑暇時玩弄一二,從未鑽研。

“他們找錯了人,還浪費我身上這麽多時間,實在抱歉。”我對他道,“多謝莊主提點,免得鑄成大錯耽誤了他們的事情,我現在就回去告訴他們。”

暮雲臉色微僵:“先生看我像是好欺負之人嗎。”

我仔細打量他,面沉如水,眸寒似冰,不怒而威。發自肺腑道:“不像。”

“能在我八成功力下毫不受影響,先生竟然說不是習武之人!”暮雲冷聲道,“不是欺瞞是何意。”

“原來你用了八成功力。”我由衷贊道,“我還以為你用了九成,是我眼拙,莊主好功夫。”

“你!”暮雲拂袖,“好得很。”

“不好不好。”我謙和道,“初出茅廬天下去的,再學三年寸步難行。”我初入武林,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需得謙遜才對。

暮雲聞言面色鐵青:“我縱橫江湖三十餘載,一手建立暮雲山莊,被群豪奉為武林盟主……哈……初出茅廬……竟然是初出茅廬……”

我見他神色有異不由擔心:“莊主可是有什麽隐疾複發?”

“我好的很!”暮雲大喝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天機老人口中的天縱奇才,與魔道為伍就是與正道為敵,暮雲山莊豈容你放肆!”

既然他說我好得很,又說自己好得很,為何突然翻臉。莫非是那邪氣的影響?

我出言勸道:“暮雲山莊內有妖魔出沒,懾人心智,恐怕莊主多少受到了影響,請讓在下查看。”

暮雲莊主連退兩步,大吼一聲,剎那間殺氣沖天。

“妖魔出沒,懾人心智,我受影響。”

他低下頭,長長的發絲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那麽先生請随我來。”

我高興道:“請。”

不愧是一大莊主,即便魔性難抑還能留有一分清醒。

暮雲走入書房,手放在花瓶上一轉,面前的牆壁便緩緩向裏打開,森林的氣息撲面而來,一道長梯延伸到下方深不見底的地洞。

他掏出火折子拿起插在邊上的一根火把點燃,徑自向下走去,我跟在後面,火光明明滅滅,照耀着人的影子也搖曳不定。

期間暮雲一言不發,直到身側出現一道朱漆的大門。

“先生真正的魔就在這裏面。”

原來已經把妖魔抓起來了,怪不得暮雲山莊造得如此之大。

我不由生出一絲欽佩,且不論有沒有抓住真正的魔星,這份誠心實屬難得。

我感慨道:“暮雲莊主的武林盟主做的不易啊,還望不要卸位才好。”

“威脅我,你倒是第一人。”暮雲忽的大笑,“本欲留你一條性命,你自己不珍惜,可怨不得我了。”

他手猛地在我背上一拍,我順勢向前,只聽轟隆一聲,頭頂石牆落下将我與他相隔絕。

“玄先生不是想查看嗎,就在裏面慢慢看吧!”

狂妄的大笑之後,再無其他聲響。我試探地拍了拍石牆,沒有想象中厚實,催動功力打破不難,只是勢必會引起巨大聲響。

既然暮雲莊主叫我好好查看,那我先探查一番好了。

順着石梯往下走,血腥味愈發濃重,長梯的盡頭是一座鐵牢,鐵栅欄裏面站着一個滿身血污的人。不,與其說是站着不如說吊着更為合适。兩條粗大的鎖鏈貫穿了他的琵琶骨,把他鎖在牆上,汩汩的的鮮血兀自橫流。

我看着蜿蜒至腳下的血跡不由眉頭緊蹙,即便真的是魔星附體也不該如此對待,武林正道的手段何時如斯殘忍。

手中劍動,铿锵兩聲被鎖之人落入懷中,我點住他的穴位暫時止血,用衣袖細細擦掉他臉上的血污,一張熟悉的臉慢慢顯露出來。

熟悉到心驚!

一劍驚鴻,怎會是他?

想到醉仙閣上的匆匆一瞥,我簡直難以相信他會落得如此地步,短短幾日發生了什麽?

心知救人要緊,我強壓下種種疑惑,為他傳功度氣。

他傷得甚是嚴重,我只能勉強續上一口氣,令他暫脫危險,往後還需尋得良醫慢慢修養。

擦掉額角的虛汗,我長吐一口氣,于此同時,懷中的人也慢慢睜開了眼睛。

“你是誰?”

我輕輕把他托起靠在我身上,同時運功令肌膚生熱為他驅寒。

“我是玄和璧。”

他目無聚焦呆愣愣地重複我的話:“我是玄和璧……”

我糾正他:“不是你,是我。”

“是我。”

“是我。”我說完才意識到這麽下去不是辦法,他似乎意識不清,無法交流。“好好好,你是玄和璧,我帶你離開。”

他喃喃道:“我是玄和璧。”

看來得趕緊找到大夫才行,當務之急是離開這座地牢。待他的傷勢處理妥當,我再好好的問一問暮雲莊主将他困在這裏處以私刑意欲何為。

我低下頭,輕聲對一劍驚鴻道:“你先睡一會兒可好。”

他頭靠在我肩膀上輕聲道:“好。”

我不再多說,起手點上他的睡穴,然後一手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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