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雲頤三指搭于陸帛纖細的手腕,神情先是微微錯愕随即變得肅穆凝重起來。他不敢置信,複又檢查一番,卻是同樣的結果。他看似平靜無波,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依這脈象,陸帛竟是有喜了。
我要做父親了麽?雲頤腦內混沌一片,戒律清規與愛恨糾葛在他腦海裏撕扯,怎樣做才是萬全之策?
他不知道。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也不知道。
只能依着本心。
輕吻眉心,珍之重之。
……
陸帛醒來時有些緩不來神,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身在何處,他坐起身用指尖輕輕按揉太陽穴,猛然憶起昨夜他與雲頤撕破臉說什麽此後再不相幹,然後他眼前一黑便失去意識,那麽他現在應該是在……雲頤的卧房。
他掀開被子就要離開,若是愛而不得情深不壽,被人認為是死纏爛打,倒不如留給雙方體面,自行離去更好一些。
雲頤推門進來,瞧見他下床忙三步并作兩步奔過去扶住他,手上用力把人按在床沿一動不動,低頭擰眉問道:“你這是作甚?”
陸帛咬唇,抖着聲音說:“放開。”
雲頤不肯,蹲下身子與他平視,沉吟片刻便和盤托出,“你自己的身子,竟沒發現自己有喜了嗎?”
陸帛懵了一瞬,眼淚不值錢似的往下掉,他得知自己懷孕心裏又難受又委屈,抹抹眼淚就要走人,雲頤攔住他,“去哪?”
“回家。”
“路途遙遠,你自己的身體尚且承受不住,更何況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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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了。”
“一條生命,豈能兒戲?”
“反正是你不要他在先,我們已經說好此生永不相見。你放開我,我要回揚州。”
雲頤松開手,陸帛下床就走,被人從身後緊緊擁住,“別走,貧僧要他。”
陸帛眼淚又掉下來了,“找別人給你生去,滾開。”
陸帛怒氣上湧,恨恨地扯他手臂,罵他讓他滾。雲頤擁的更緊,低聲下氣:“貧僧知錯,還望陸公子見諒。”
陸帛不吃他這套,反正這和尚根本沒有心,這和尚不愛他,現時就是想騙他生孩子,他才不願。
“你放手,這孩子與你無關。我要回家。”
雲頤看他一臉堅決,無奈的說:“一月時間,此間事了,貧僧陪你回去,可好?”
陸帛心煩氣躁,看看,這和尚滿口胡言,他不想理他,癟着嘴不說話。恰好雲清前來敲門喚道:“方丈師兄,老方丈說今日寺中早課需您操持。”
“知道了。”雲頤揚聲對門外的雲清說道。他扭過陸帛的身子,神情嚴肅的對他說:“等貧僧回來。”說罷松開手出門,順道落了鎖。
他壓低嗓音對候在身旁的雲清說:“找幾個僧人好好把守此處。”
雲清點頭,“是,方丈。”
說罷雲頤擡步去往佛殿,陸帛聽着外面沒了動靜忙奔向房門,發覺和尚竟落了鎖,他心想:這能難倒小爺?
陸帛調頭直奔窗戶而去,推開窗戶就與兩個僧人打了個照面。雲燈和雲玄面面相觑,雲燈問他:“陸公子,你怎麽在師兄房裏?”
“呃,”陸帛尴尬的摸摸鼻尖,“剛來,你們怎麽在這裏?”
雲玄搶在雲燈之前回道:“師兄,哦不,方丈,讓我們把守在這。”
陸帛在心裏暗罵雲頤,扯出笑臉花言巧語蠱惑道:“該是這裏遭了賊,我也是來一探究竟的,不想竟被困在這裏。兩位師父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可是方丈不是武藝高強嗎?捉賊豈不是手到擒來?兩人看着陸帛天真無辜的臉,鬼使神差信了他的邪。
雲燈攙扶着他道:“陸公子快出來吧。”
雲玄也附和着:“是我們搞錯了,陸公子可千萬不要同我們計較。”
陸帛落了地心裏如釋重負,臉上笑容也真誠了些,“哪裏哪裏,陸某多謝二位,告辭。”說罷就想撒歡下山,突然想起包袱還在房裏,“這個,包袱……”
雲玄機靈極了:“小僧去為陸公子取來。”說完翻窗而入,取過包袱交到陸帛手中。
陸帛抱拳潇灑一笑,“多謝多謝。”
雲玄越想越不對勁,自陸帛走後房裏空無一人,哪裏有什麽小賊,他怕做錯事,忙與雲燈雲清商量,三人細思極恐,你推我我推你最後還是讓雲清去跟雲頤禀報。
果不其然,雲頤聽後罕見的沉下臉,留下一句:“早課繼續,貧僧去去就回。”
雲清吓得瑟瑟發抖,師兄生氣,也是破天荒頭一遭。
陸帛還未來得及走到山腳,就被雲頤運起輕功追了上來。和尚身形一閃,衣袂翻飛複又飄然垂落,劃過一道月白的弧度。他面色依舊冷淡,不見絲毫焦急慌亂之色,倒像是出了個門般泰然。
陸帛瞪着杵在他面前的人,只覺得礙眼,繞過他便要往山下走。
雲頤擡臂橫在他身前,陸帛怒極反笑,“大師這是何意?莫不是要殺人滅口不成?”他勾唇嘲諷道,“大師盡可放寬心,留在這寺裏繼續做你的方丈。至于這秘密則會爛在我肚子裏,此後你我二人再無瓜葛。陸某不是女子,腹中胎兒不要了便是,就不勞大師費心了。”
“……”
“你若是不信陸某所言,大可陪我一道,看我喝下堕胎藥。”陸帛面上風輕雲淡看似毫不在意,垂在身側的五指攥拳,指甲狠狠掐着掌心,幾乎快要掐出血來,可這身體的疼尚不及心裏的萬分之一。
他怎麽舍得不要這個孩子?可他太沒用,若是與和尚動手根本毫無招架之力,他只是在賭和尚會不會心軟,若是有絲毫憐憫,便放他與這孩子一條生路。
陸帛腦海裏昏昏沉沉,神智被扯成一根緊崩的弦。他落進和尚編織的情網裏,這張網看似不痛不癢,卻在收網時兜頭将他困住,密密麻麻纏裹起來,越收越緊,不死不休。他身子僵直不敢動彈,面色發白,額間也冒出細微冷汗,心裏惶惶不安。
“你不答話,我便當你不同意。”陸帛悄悄呼出口氣,“大師事務繁忙,陸某就不叨擾了,告辭。”
還沒瞧出來雲頤是怎麽出的手,陸帛就被人封上了穴道,全身動彈不得。他圓睜着雙眸,底氣不足吼道:“你放開我。”
雲頤施了佛禮,淡然自若,“貧僧失禮了。”說罷攬過他的腰沿着來路回寺,腳尖輕點地面掠過重重樹影。
陸帛滿腹委屈,他是家中獨子,自小備受寵愛,爹娘對他視若珍寶,便是一點苦都沒讓他受過。他現在唯一後悔的事便是從未對他們盡過孝道,如今他與和尚私通有孕,若是被陸豐知曉,怕是會罵他個狗血噴頭。
“你這和尚抓我作甚?”陸帛嘴上叨叨個不停,企圖掩飾內心的慌亂。“你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我都說過此後不再出現在你面前,你怎麽還這樣?”
雲頤不答話,陸帛伸出頭仰起臉只能看見他線條堅毅的下颌。陸帛鬧了一會覺得無趣,蔫頭耷腦被帶回雲頤的卧房。
雲頤把人直挺挺放在床上,終于開口發話:“躺着勿動,等貧僧回來。”
陸帛盯着房梁許久,眼睛都看酸了,只好閉上眼睛漫無目的地數羊。就在他數到第502只羊的時候,終于等來了那人。
就算他嘴上說的多麽絕情,可他看到雲頤推開門時,還是滿心歡喜。
雲頤手裏端着瓷碗,陸帛看不清碗裏烏漆墨黑的是什麽東西,直到雲頤坐在他身側解開他穴道,他才瞧出來這東西是黑乎乎的藥汁。
雲頤舀起一匙抵在他唇邊,放柔了聲音,似是在哄他,“喝吧。”
陸帛心髒驟然一緊,指尖發涼。他不可置信的盯着雲頤,只以為雲頤竟絕情至此,抓他回來只是為了親手喂他喝下這堕胎藥。
陸帛一把打翻瓷碗,狠狠推開雲頤搖頭道:“我不喝。”
雲頤擰眉,眸色深沉地盯他看了半晌,“貧僧再去盛一碗來,陸公子莫要白費力氣,好生休息。”
陸帛聽罷怒瞪他幾眼,以被蒙頭面向白牆。他也想逃,可自己幾斤幾兩自己能不知曉嗎?于是心裏更加憋屈,連帶着怨恨起和尚。陸帛躲在被窩裏偷偷抹眼淚,反正孩子若是沒了,他就回家去,侍奉雙親,然後尋個山林隐世埋名獨自生活,等到老了自己挖個坑死掉。
雲頤回來的很快,像是怕他再次跑掉。陸帛坐起身抹抹眼淚,皺着眉一口氣喝完苦澀的藥汁。雲頤微愣,他以為這人不情願,已經做好了硬灌的準備,誰知他竟挺配合,這讓他終于放下心。
陸帛不說話,氣氛就顯得難以言喻的沉默。雲頤起先習慣冷清,一個人一日不語也不覺有什麽,現在竟有些難以忍受,想要聽陸帛聒噪的在他耳邊叽叽喳喳。
一個人太久,若是有另一人出現,一路相伴,粗茶淡飯,閑談不煩,久處不厭,便顯得格外溫暖。
“身子,可有不适?”雲頤低聲問道。
陸帛搖搖頭,心中疑惑為什麽喝了藥肚子卻并沒有疼痛感,難不成要多等一會?
雲頤唇角微勾,“嗯,歇息罷,貧僧就在此處守着。”
陸帛聽了這話面色古怪,“這不是堕胎藥嗎?”
雲頤神色一凝,回道:“安胎藥。”
陸帛聽完渾身肌肉放松下來,扯過被子閉上眼睛,滿臉乖巧。雲頤卻罕見的慌了神,陸帛以為是堕胎藥才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嗎?那麽,他是決心要與自己劃清界限了。
雲頤緊閉雙目複又睜開,垂眸凝視陸帛清秀的臉龐。這人扯他入了這凡塵,便別想能夠全身而退,只能與他一起,永墜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