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于笙看着口齒伶俐思路清晰的女人,一時有些不确定對方到底有沒有醉。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給你提個醒。”雲卿沒有任何資格代替于笙做什麽選擇,只能言盡于此,今晚的她已經足夠丢臉,實在不适合将對話繼續下去。
“時間不早了,如果你不介意,就在這裏休息一晚吧。”作為主人,這個時間自然不能将客人趕出去,雲卿起身,打算去把另一間閑置的客卧收拾一下。
于笙看着她的背影,出聲問道“雲醫生,你沒醉嗎?”
雲卿的腳步一頓,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于笙卻又問“所以剛才,你是在清醒的狀态下想讓我讀取思想的?”
雲卿覺得于笙這句話就像是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她覺得窘迫極了,甚至有些惱羞成怒,轉過身冷聲道“這個話題可以結束了嗎?”
“如果你是清醒的——”
後面的話,雲卿沒有聽到。
因為那一瞬間,她被于笙的那雙眼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思維恍惚,大腦停止思考,整個人都陷入了詭異的呆滞狀态。
不知過了多久,雲卿幽幽回神,身體晃了一下,險些摔倒,一只手适時的伸過來,穩穩地扶住了她,雲卿晃了晃腦袋,轉過頭,看見了于笙臉上詫異又微妙的表情。
雲卿意識到自己剛才是被讀取了思想,來不及對于笙突然對自己用異能感到不滿,她更介意的是對方為什麽在讀取自己思想之後會是這樣的表情。
“你怎麽了?”雲卿皺了皺眉,問道“你讀到了什麽?”
難道自己的思想有什麽問題?
“雲醫生,夜還很長,我們再喝一杯吧。”于笙忽然說,看着對方臉上有些詫異的神情,她笑了笑。
雲卿想,于笙一定是将自己剛才介意她不肯跟自己喝酒的幼稚想法一并讀取了。
直到兩個人重新相對而坐,雲卿仍然無法平複內心混亂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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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會變成現在這樣?如同一個蕩負,主動扒光了自己向對方展現自己的一切,這種毫無矜持的行為令雲卿感到羞恥至極,然而于笙在了解了她的想法之後,卻回應了她的期待。
這樣荒唐的事情,恐怕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吧,這樣想着,雲卿。。忽然有些難以拒絕。
腦中混亂的思緒讓雲卿變得沉默寡言,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極少品嘗這種飲料的她,此時此刻竟然也覺得酒這種東西其實也并非那麽難以下咽了。
于笙能夠理解她的沉默,因此也不期望得到她的回應,這一晚,她說了很多,只是一些毫無意義的閑聊,雖然只是得不到回應的自說自話,卻也有種自得其樂的感覺,因為她知道雲卿在聽。
空氣中的酒味漸濃,再多的思緒,也終究沉淪在了漸起的醉意裏,彼此的視線不經意間的觸碰,勾起一絲淡淡的情愫悄然交織。
于笙忽然清醒過來,她看着情感流露卻又似乎不自知的雲卿,心底生出一絲複雜。
如果不是讀取了雲卿的思想,于笙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會在對方的心裏占據那樣的分量,不過雲醫生自己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啊。
自己這樣的人,究竟有什麽地方值得她看重的?雲醫生應該也是這麽認為的吧,否則她為什麽沒有察覺到呢?
于笙不自禁嘆了口氣。
原本融洽的氣氛被這聲嘆息打破了,雲卿感到有些茫然,她疑惑的問道“怎麽了?”
于笙看着認真注視着自己的雲卿,面前的這個女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清冷高傲,卻又心地善良,同情心很強。
在這個所有人都被殘酷的現實折磨的疲憊不堪的時代,雲卿這樣的人必定是被保護的很好,所以才會有那個心力去為那些所見到的不幸感到憤怒。
于笙想起之前雲卿對她輕飄飄的說出希望自己承擔起安全區重任的話,卻根本不知道,她走到今天這一步,早已經拼盡了所有的力氣。
這恐怕就是所謂旁觀者的傲慢吧。
雖然礙眼,于笙卻又無法移開目光,畢竟在末世裏,這樣的人真的不多了。
可真是。。讓人難辦啊。。。
“雲醫生。。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于笙說不清自己到底懷着怎樣的心情開口的“關于我的過去。”
心底湧起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沖動,想傾訴,想宣洩,想将自己破碎而殘敗的人生全部展現給雲卿看。
因為這種被人在乎的感覺,她實在無法割舍。
如果你對我的在意是基于同情,那麽就再多同情我一點吧。
對于幾乎從不沾酒的雲卿來說,今夜實在是喝的太多了,此時她的思維已經受到酒精的影響,雲卿聽到她的話愣了好一會兒,才帶着些醉意喃喃道“可以嗎?”
沒有過多的考慮,雲卿這會兒只是順從了心底的想法,說道“你說,我聽着。”
于笙笑了笑,緩緩訴說起那被她封禁在心底的,原本已經決定再也不去觸碰的回憶。
于笙在家裏排行十一,不是老幺,本身也并沒有什麽特別出色的地方,在家裏并不起眼,大多數的時候,她其實是被大家所遺忘的。
甚至在一次家庭聚會上,她的父親因為叫不出她的名字當場給她改了名。
失落的滋味很難受,卻并沒有持續很久,于笙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一個膽小鬼,擔不了什麽大事,更不敢去怨恨誰,哪怕她從來沒有得到多少來自家人的關懷,但在她的心裏,那也是自己的栖身之地,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直到後來,家族覆滅,她為了躲避江家的追殺,跟着所剩無幾的童家人逃亡在安全區之外,為了生存,童家人吃腐爛的動物屍體,喝散發着異味的污水,而為了讓她活下去,不惜為她割肉放血。
于笙為此掙紮過,甚至是自殺過,可無論怎麽反抗,都被無法擺脫他們的鉗制,她就像個失去靈魂的傀儡,每天都被強行喂食同類的血肉,即便因為惡心嘔吐出來,也會被再度喂回去,口腔裏裏永遠只有血液腥臭的味道。
那段時間,她的精神狀态極差,後來承受不住精神折磨徹底陷入瘋癫,白天沉浸在過往的回憶裏,夜晚就墜入無邊血色噩夢,極少有清醒的時候,整個人幾乎已經無法感知到現實,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意識被扭曲拉扯,在天堂和地獄中不斷輪回。
本就所剩無幾的童家人在逃亡的途中接連死去,有的死于喪屍和變異動物之口,有的死于疾病,有的死于傷口感染,或是失血過多。
不知不覺,她身邊一同逃出安全區的童家人,只剩下了最後一人。
那是她為數不多清醒的時刻,當時那個男人正拿着一片剛從自己胳膊上割下來的血淋漓的肉,顫抖的伸到她的嘴邊,要塞進她的嘴裏。
忽然對上她片刻清明的眼神,男人蒼白如紙的臉上浮現出狂喜,那條幾乎已經被剃光,只剩下白骨的左小臂随着他激動的動作無力的搖晃,上面只挂着零星幾絲腐爛發黑的碎肉。
那一瞬間所帶給于笙的,不僅是震撼,更讓她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他們施加在自己身上,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期望。
也是在那一刻,她終于認同了,并且下定決心要回應這份期望。
她開始和自己較勁,努力維持清醒,最後她終于成功了,并且覺醒了異能,可當她徹底清醒之後,留在她身邊的,就只剩下一具孤零零的已經開始發臭的屍體。
沒有什麽傷感,于笙只知道,從那之後,複仇就成為了自己唯一要做的事。
她的這條命充滿了肮髒和罪孽,為此,她将年紹輝看做是救贖,然而在羅晴不留情面的把這救贖擊碎,将醜陋的真相甩到她面前的時候,現實再一次嘲笑了她的天真。
于笙為此痛苦過,困惑過,她知道同胞血肉的滋味并不好,更多的是心裏上的排斥,如果自己是為了茍活而迫不得已,那麽年紹輝又是為了什麽?
後來,她不再去思考這些毫無意義的問題,于笙抹去了自己最後的天真。
畢竟這個殘酷的世界留給她最真實的東西,就只有複仇而已。
這些事情,于笙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說出口,雲卿無疑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從她專注的眼神中,于笙能感覺到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了進去,讓這毫無意義的訴苦比起喝的酩酊大醉更讓她覺得暢快。
此刻那雙迷離的醉眸中所蘊含的,是深刻的悲傷,漂亮的眸子仿佛被水霧籠罩,像是在流淚。
于笙看着支着額頭,神情低迷的雲卿,說“雲醫生,這次你是真的醉了。”
雲卿眼睫顫了顫,低聲道“是啊。”
“我扶你回房間吧。”于笙起身去攙扶雲卿,将她安置到床上之後,雲卿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于笙回頭,聽到雲卿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一瞬間,根本無需多言,于笙就已經明白了雲卿話中的意思,她随意的扯起嘴角,神情輕松看起來并無所謂“那個名字不重要,我也早就不記得了。”
雲卿撐不住醉意,她合上眼,不再執着,只是口中喃喃道“騙人。”
床上的女人呼吸平穩,已經睡着了,于笙卻并沒有就此離開,她輕輕坐在了床邊,緩緩開口。
“。。我叫童曈。”
“取這個名字是在我五歲的時候,因為父親遲遲不給取名字,所以我母親給我取的,她說是因為覺得我的眼睛好看,很像我的父親。”
安靜的卧室裏,沒有人回應這番自言自語,于笙看着雲卿毫無防備的睡顏,伸出手撫摸她的側臉。
“雲醫生,你為我難過了嗎?”
“可是你僅僅作為旁觀者,又怎麽真正體會得到我的痛呢?”她用異能将自己的親身經歷編織成夢境送入雲卿的腦海,她低着頭看着雲卿,悄聲低語“再多為我難過一些吧,讓我所有的痛苦,都變成你的。”
“既然我讀取了你的思想,那只有這樣才能算是真正的互通心意,不是嗎?”
漸漸地,房間裏響起了細微的嗚咽和低泣。
今夜過後,她們将會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于笙看着床上深陷噩夢中不斷掙紮的雲卿,微笑着俯下.身體,在她微微蹙起的額頭上溫柔的輕吻。
“晚安,雲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