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塵埃落定(上)
四個月後,深秋夜晚上海巷弄裏的一家小馄饨店。
店裏小得只能擺三張木頭桌子,梁元坐在一張桌子邊吸溜雞汁小馄饨。
他在馄饨店搖晃的燈光下,看上去有點糙,有點潦倒,眼裏幾條紅血絲,頭發懶得打理,襯衣也有一截沒系進褲子裏。
他又吃了兩個小馄饨,喝了一勺湯。對面坐下一個人來,穿三件套,手臂搭着大衣,頸上一條開司米長圍巾。這麽一副絕對不該出現在一家髒兮兮小馄饨店的打扮,安思平靜坐下,也要了碗馄饨。
煮馄饨的老板根本沒多看他們一眼,直接掩上店門謝客。等馄饨煮好端給安思,就一瘸一拐回去睡覺了。
梁元幸災樂禍,“聽說你一到北京,就給老頭子的人綁走,關了禁閉了?”
安思拿了只湯匙,“老領導關愛,讓我到禁閉室重溫往昔峥嵘歲月,然後去封閉學習兩個月。”
他悄無聲息進京,幾方人來試探。正在那觥籌交錯,琵琶半掩,什麽協議都沒達成,就被人當衆壓走。
“老領導”是這個系統的創立者,最早一任北京站長。也是安思和梁元當年的老師,安思一直留在這個系統裏,能叫一聲老領導。梁元改投某局陣營,只能叫一聲老頭子。
禁閉室他們年輕的時候都關過,什麽都沒有,四面牆,每天二十四小時沒人跟你說話,呆久了感覺房頂都要掉下來把人壓死。
對安思而言最受不了的是不能洗澡,不能剃須。老領導關了他七天,然後把他提出來審,想對付誰,手上有哪些能用的東西,說完給他半小時,讓他把自己打理幹淨,換上衣服,直接塞到一個封閉學習班,開始為期兩個月的學習。
一隊專家對他帶回來的圖紙資料進行分析,列席的有中科院院士,也有軍方的人,安思混跡其中,當然不會有人非要來介紹一句“這就是把資料帶回來的情報人員”。
他根本沒有留在那裏的必要,都從磁盤裏把資料拷出來了,讨論的時候還非要磁盤在場?所以把他塞進這場曠日持久的研究,純粹是隔絕他和外界的聯系。
安思就接受了兩個月科研熏陶,學者們濟濟一堂,每個人面前一個名牌,無論年紀資歷,站起來發言前先介紹一下自己的研究方向。
安思略一觀察各位專家發言時聽衆聆聽的狀态,便看出引領意見的是哪兩位。難得這兩位講起話來客客氣氣,老的那位說,“小陳的話給我們很大啓發,我也稍微說說。”年輕的那位說,“李老說得很是,我再補充兩句。”
對高精尖科技,安思一開始只能聽懂十分一二,閑暇時間找論文補課,等到兩個月過去,竟能把讨論內容聽個四五成明白,理論知識水平突飛猛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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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生一副智珠在握,淡定自若的樣子,每日列席聽講,不說話只是微笑,對研究者的興趣比對話題濃。許多學者都暗暗猜測他是某部某些項目的負責人之一,甚至有人打聽他主管的是哪個方向的研究,還缺不缺人。
梁元斜他一眼,“你就沒一點收獲?”
安思看天花板,“最大的收獲就是,發現中科院福利不錯,都在聊入冬就去海南。我也考慮買套房。”
梁元翻個白眼,安思一笑,從胸前口袋裏抽出一張綠色舊版的貳圓紙幣,還給梁元。
他能這麽坐得住,就是因為在封閉的第一個月月尾,有人透過重重封閉,讓這張紙幣出現。
這是很多年前梁元的代號,出現只有一個理由:他要找的某個人找到了,還活着。
梁元接過紙幣,哂笑,“這小子命是硬,那島居然不是西班牙軍方炸的,是他引爆了島上的軍械庫。那邊不能照實說‘我們培養出的軍火販子大本營被人炸了’,只能軍方頂鍋。我倒真開始欣賞他,抱個救生艇橡皮筏就敢出海,還敢向DGSE搜救機求救。被那邊扣着折騰了一個月還能逃,高空跳傘,順便給人留了個美軍留言,受美國大片影響夠深的。”
他摸出手機,手指輕點,安思收到,是一份協和醫院病歷。
他從開始看到末尾,軟組織損失,開放性骨折,感染,那麽多條——沒有停下,只在看見“手指肌腱損傷”時想到,狙擊一定受影響。那麽出色的狙擊,不必觀察手,不必試射,不必風速儀……一擊斃命,也許成為絕響了。
梁元咬着煙打量他,興高采烈,“喲,心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