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蕭明歌是很被動的,只要別人不和她主動搭話,她可以一直悶着一整天都不說話。蘇流音倒是很愛說笑,但那是以前,在她在這娛樂圈裏浮浮沉沉了這幾年,也沒有什麽說說笑笑逗她的心思,于是車裏沉悶的就好像暴雨之前被籠罩的黑壓壓的烏雲一樣。

車遙正是好動的年紀,在這種環境底下憋得有點受不住。

她左看看右看看,怎麽看怎麽覺得這一對像是提前步入冷淡期的夫妻,但是那不是只有中年人,激情不再才會有的嗎?

對了,激情。也許是因為表姐每天工作比較累,表嫂又每天專注事業,所以才沒心思在愛情上投入精力吧。

既然這樣,就讓我來幫她們重拾熱情吧!車遙小姑娘暗地裏摩拳擦掌,帶了一股雄心壯志,眼底冒着堅定的火花。

在車遙小姑娘一路構思如何讓她們重新獲得愛情的激情時,車子在一條鋪滿鵝卵石的小路上停下,眼前出現了一幢灰撲撲的老式建築,右邊的橫匾上寫着“紅山精神康複中心”幾個字,只是那些字跡經過風吹日曬,上頭塗的漆已經斑駁的掉落了。

不同于在市中心熱鬧的普通醫院,這裏十分安靜,門口只停了一輛用來拉貨的車,配合着門口光禿禿的一棵樹,讓人覺得有點沉悶。

車遙從車上跳下來,看見蘇流音已經走下了車,往裏面走。

蕭明歌到後備箱拿吃的東西。

那本來是她準備在今天邀請她出去郊游野餐時拿出來的。

“蘇姐姐,等一等咱們一起進去吧。”眼看她要走進去見不到人了,車遙趕緊喊一聲,“不然咱們不認得裏面的路。”

蘇流音其實想說讓她們在這裏等一等的,但是等她轉身,看見蕭明歌提着幾大袋的東西關上車門,她又閉上了嘴。

如果說出那句話,可能這對表姐妹會以為她只需要一個載她過來的司機,會傷人心的。

等蕭明歌拿好東西,三個人分擔了一下,一起走進去的時候,車遙揉了揉手臂,咕哝道,“這裏好安靜啊,連鳥叫都聽不到。”

“院長說如果太吵的話,不利于病人康複。”蘇流音走在她右側,解釋說,“這裏的環境很幽靜,适合靜養,神經衰弱的人在這裏可以恢複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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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裏人這麽少,一點也不像療養的地方,反而像籠子似的,我聽說越是隔絕,就越是不正常。”

車遙小聲嘀咕,蘇流音專注盯着病房的門牌號沒聽見她說什麽,蕭明歌聽見了,給了她一個眼神,車遙立即閉嘴,暗地念念有詞,“我說的是實話啊,正常的精神療養院不是應該熱熱鬧鬧的然後環境優美嗎,這什麽破地方,陰森森的。”

走廊上沒有開燈,這裏又背陽,走在裏面的确有一股風往人脖子裏灌。

走了沒多遠,路上碰到一個端着一盤藥瓶的護士,蘇流音連忙叫住她,問她說,“不好意思,請問白依依的病房在哪?”

那護士藏在口罩下的眼睛轉了兩下,看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兩個人,有點防備的抓緊了手中的托盤,“你們是她的誰?”

“我是她的…親戚,過來看看她。”蘇流音注意到她的反常,為免她不讓自己進去,特意把關系往近了說。

但那護士還是不信,神色猶疑的繼續追問,“什麽親戚?”

“我……”

蘇流音被問住了,一時語塞,等反應過來剛想編個身分,一直不怎麽開口的蕭明歌就接口道,“我們是她祖舅爺女兒的孫女。”

這關系未免太複雜,護士還是不信,剛要開口,蕭明歌繼續說,“如果不是親戚,誰會大老遠的跑這兒來?”

這句話比較有說服力,護士似乎相信了,又多看了她們幾眼,指着走廊盡頭的門說,“從那裏上去,404。”

“謝謝。”告別那護士,三個人一起往樓梯走的時候,蘇流音落在最後,對身邊的人輕輕道。

蕭明歌微微搖頭,“我記得,之前她好像不是在這家精神病院的。”

“的确是這樣,之前的那家在市區,是依依的爸爸幫她轉的醫院。據說是,沒有錢。”

說到這個蘇流音忍不住皺眉,“我前些時間過去市區看了,沒見到人,追問依依的媽媽,她才告訴我的。”

“沒有錢?”蕭明歌輕輕嗤笑一聲,當初白依依出事的時候,她們那一屆表演系的人,各個都義憤填膺的恨不得出去把罪魁禍首殺了一樣,她幾個直系的師兄師姐已經工作了,可是捐了不少出來的。

就她所知,蘇流音在娛樂圈工作的第一年,至少給了他們一家六萬,她自己一分都沒餘留。

“這樣的說辭你肯信?”

蘇流音沉默低頭,“據說……依依用的藥和醫療器械很貴。”

這個借口就連三歲小孩都不信,當時那個禿頂的中年男人和她說的時候,她心裏就長了一股無名火,當然不會信。

她今天來,也并不是單純的看望,而是想把依依轉回市區的醫院。

蕭明歌沒再逼問她,只淡淡道,“這個精神病院我查過,從來只有人進來,而沒有人平安出來過。”

蘇流音心裏震了一下,也不光只是為了她說的事實震驚,還有一份疑惑:蕭明歌為什麽會查這個精神病院,難道她提前就知道了依依轉院的事?但是她為什麽會對依依的事這麽上心,她不是一直阻止她查這件事的麽?

有很多疑惑堆積在她心頭,她想問,剛開口,蕭明歌就打斷她,“噓…別在這裏說話。”

這又是為什麽,蘇流音愣了一下,接着看見她指了指,她微微擡頭,走廊上竟然裝了四個攝像頭。

“哇哦,紅外線探頭的。”車遙算是半個軍事迷,經常在網上亂逛,比較懂行,一下就看出來了,“這玩意據說是軍方在用,沒想到這裏也有。”

又笑道,“這裏這麽破舊,儀器竟然這麽先進,依我看,這裏頭沒有貓膩就怪了。”

她們走上木制的樓梯,兩邊的樓梯口生了很多青苔,木頭散發出腐爛的朽味。人的說話聲也越來越清晰,“快!按住他,把他抓進去!”

正對樓梯口的地方,幾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奮力把一個穿着藍白條服的消瘦男人反扭在地上,看得出男人很痛苦,蒼白的臉扭曲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腿腳一直不停的抽搐。

看見她們,幾個人愣了一下,随即有個戴黑框眼鏡的人就讪讪笑了笑,“幾位是探望病人的?不好意思啊,你們也知道,有時候病人發狂的時候,我們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他說完,男人就吼道,“我沒瘋…我沒瘋…你們放開我,放開我!”

他一邊掙紮,一邊努力擡頭,蒼白沒有血色的臉擡起的時候,眼神好像掉到深淵之前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樣。

抓住他的醫生将手裏的針筒注射到他身體裏,“老實點!過來這裏的人,哪個不是口口聲聲沒瘋的,瘋子的話,怎麽能信?”

最後一句話像是對她們說的,身邊的兩位姐姐沒反應,車遙為了避免節外生枝,趕緊拉着她們走,對那幾個人笑眯眯道,“醫生說得對,我們先走了。”

按照剛才那些人對待那男人的态度,就說明依依肯定也會被這樣對待,蘇流音臉色十分不好看,她加快了腳步着急的往四樓趕。

車遙趕緊追上去,但是她走了兩步,看見自家表姐還在原地不動,好奇說,“表姐你不走嗎?”

蕭明歌遲疑的搖搖頭,“我在想,剛才那個男人,我好像見過。”

“咱們國家人這麽多,表姐你見過一兩個也不一稀奇嘛。”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好像認得那個人。”但凡給她留下印象的,絕對都是做了一些特別尤其讓人印象深刻的事,她剛剛看見那個男人臉的一瞬間,腦海裏閃過幾個模糊的片段,但她卻記不起來那是什麽。

“算了。”又回頭多看了那人幾眼,蕭明歌皺眉道,“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

走廊上只有三三兩兩的護士端着藥水走過,偶爾會從病房裏聽見幾聲類似于野獸的吼叫,聲音裏藏着的痛苦好像剜心挖骨一般。

蘇流音心驚膽戰的小跑到那護士說的病房門口,還沒打開門,就聽見裏面傳來玻璃打碎的聲音。

巨大的聲響讓她握着門把的手開始發抖,追上來的車遙見狀,轉頭去看蕭明歌。

她是想讓她表姐走上前安慰一下她的,轉眼卻見她表姐的臉色比她表嫂還要差。

墨鏡之下,她的臉白的像是塗了一層石膏粉。

怎麽感覺裏面的像是表姐的師妹一樣?這兩個人,太奇怪了。

車遙滿肚子的困惑,猶豫要不要走過去安慰一下她表姐的時候,那邊的蘇流音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猛地推開門。

穿着藍白病服的女孩子蹲坐在病床角,頭發披散着,消瘦的手青筋疊起,用力拽住窗簾,擋住自己的身體,手裏拿着一塊玻璃片,像是受到刺激的小動物一般,“嘎嗒嘎嗒”地磨着牙,兇惡而戒備的望着眼前的人。

隔了半米遠,站着兩個人,一個打扮老氣的中年婦女,蘇流音認出來是白依依的母親,另一個穿着白大褂,應該是醫生。

不知道她們進來之前,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白母非常生氣,眼眶通紅的一邊抹眼淚,一邊吼她說,“依依你又幹什麽,高醫生這是要救你!你怎麽就這麽不聽話呢,你不聽話又怎麽會好?”

說着她開始抹眼淚,但是縮到牆角的女孩子更加不受控制,她猛地把窗臺上的花盆丢下來,“啪嗒”一聲碎片摔得粉碎。

“哇啊啊啊!”尖銳破碎的叫聲刺得人耳膜生疼,她一邊叫一邊不斷把床上的被子枕頭往那醫生臉上丢。

“醫生依依好像又發狂了,你看這怎麽辦啊。”白母顧不得抹眼淚了,趕緊拽着男醫生着急問道。

男醫生道,“我建議還是打鎮定劑吧,不然只能綁住她。”

“可是…”

“我建議,最好一個都不要用。”

在白母做出選擇之前,蘇流音沉聲說完這句話,完全将門推開走了進去。

看見她,白母高興說,“是流音啊,你怎麽有空過來這裏的?”

蘇流音對她笑了笑,随即就轉身對那醫生說,“不好意思,我是病人的家屬,對于用藥的事,我們要斟酌一下,能麻煩您先等等麽。”

“你是……蘇小姐?我之前看過你演的電視劇,你的演技太好了!”醫生打量了她片刻,認出了她,頗有些興奮。

不過為了遵守職業道德,在看見蘇流音對他淡淡的點頭明顯是不想多聊後,他也沒多說什麽,依依不舍的回頭順着她的腰臀瞄了好幾次,才關上門走了。

漂亮的事物總是惹人欣賞的,蘇流音從上初中開始,就經常受到這種注目禮,所以她自己已經見怪不怪了。

但是門口的車遙見了,摩拳擦掌恨不得把那男人眼珠子挖出來。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怒道,“表姐,你看剛剛他的眼睛往哪兒瞟!我恨不得把他抓起來打一頓。”

這種想法蕭明歌在一開始和蘇流音在一起後就已經有了,每次她們一起走在路上,總會有一些讨人厭的眼光追随着她所愛人的身影,更有一些煩人的蒼蠅,時不時過來打擾她們的約會,在蘇流音入了娛樂圈拍戲開始,這種現象更加嚴重。

好幾次,她們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都會有人過來搭讪,她已經習慣了生氣了,所以就算是怒火把自己燒着了,蘇流音自己都不說什麽,她也只能忍着一句不說,為了體現她良好的涵養,以及維持在愛人心裏的形象,時間久了,她就成了瞎子,看見這些,也當沒有看見。

她想,她在蘇流音眼裏一定是心大到可以在肚子裏開航母的那種人。

怎麽會有人看見愛人被觊觎會沒有反應,她又不是聖人。

蕭明歌吸了一口氣,把心裏的憋悶咽下去,搖頭說,“她自己都不在意這些,你關心有什麽用?”

車遙跺跺腳恨鐵不成鋼的嘆氣,“表姐你是木頭嗎,她不在意,你得在意啊,你不告訴她,她怎麽知道你在乎這些?”

“告訴她又有什麽用?眼睛長在別人身上,還能擋住,不讓他們睜眼嗎?”

“你——”車遙被氣得笑了,她們家裏怎麽會有這麽個不開竅的人啊。“算了算了,以後再說,咱們先進去。”

說完拉住她的手要把她扯進去,蕭明歌掙脫她,“我不進去了,你自己進去吧。”

“表姐你剛剛還挺緊張挺擔心的,真的不進去看看嗎。”

“不用了,我在外面等你們。”蕭明歌沉聲搖頭。

“那好吧。”車遙無奈答應,走進去後,看見蘇流音坐在床尾,雙手張開,溫柔的對蹲在床頭的女孩子道,“依依,我是師姐,蘇師姐,你還記得嗎?過來,你媽媽說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先吃點東西,好不好?把手裏的東西丢掉,那個會劃傷你的,會出血,很疼的。”

她的聲音像融化後的冰雪一樣,柔和而溫潤,在門外靠門站着的蕭明歌聽着,苦笑一聲,好像自從白依依出事,她就再也沒聽見她這麽和她說過話了。每次她們一見面,只要談到這個,必定吵起來。

她哄了好久,縮在床頭的女孩子才稍微有點反應,把手中的玻璃碎片丢掉,怯生生的擡頭看着她。

被獵人追逐射傷的麋鹿一般,眼神看得蘇流音心裏揪疼,她勉強笑一笑,繼續哄她,“過來,你以前不是最喜歡找師姐說話了嗎?”

她溫柔的态度和那些醫生對待她的都不同,一直害怕地蹲在床角的女孩子表情有了些微松動,試探着慢慢往她這邊靠近。

比起她上一次見她,她又瘦了很多,胳膊細的可以看見硌人的骨頭,頭發亂糟糟的散在肩頭像是稻草,眼神也混混沌沌的,只保留本能的戒備。

回想起她之前的精神氣,蘇流音眼眶微酸,眼淚幾乎要流下來。

好好的一個漂亮女孩子,成了這副樣子。為什麽,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果然還是流音你最有辦法。”白依依磨蹭了一會兒後,坐到她身邊,小動物一般乖乖不動了,她的母親見狀,欣慰地抹抹眼淚,“這些年,也多虧了你幫襯着,不然,咱們家依依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現在……”

“阿姨說得太嚴重了,我不過就是出一點錢而已,這些年還是因為阿姨照顧得好。對了阿姨,我看這裏太悶了,不太适合靜養,不然還是把依依搬到熱鬧一點的地方吧?市區新落成了一家新的醫院,我前段時間去看了,設施很不錯。”

白母猶豫道,“流音你說的,我們當然相信。可是…費用…”

“費用阿姨不用擔心,我來就好。”

“也不是擔心…就是…唉…又要麻煩你…”

“這沒什麽的,我和她師姐妹一場,不用和我多計較,這些是我們帶來的東西,阿姨收下吧。”

“這…太不好意思了…”

看得出,白依依的母親十分過意不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直在絞手裏攥着的毛巾。

車遙一直沉默的站在旁邊看着她表嫂和這個看起來老實忠厚的婦女說話,心裏暗暗琢磨,你要是不好意思拿東西,不好意思拿錢,直接說就是了,還整這麽一出,明擺着就是想要卻拉不下臉麽。

等她們說完,蘇流音哄着精神不太好的白依依吃完東西,查探好她的情況,拉開門和她一起走出去的時候,臉色陰慘慘的好像天塌下來一樣。

車遙驚了一跳,正想趕上去問她怎麽了,就見她急急跑了幾步,猛地撲到旁邊仰頭看醫院燈光的蕭明歌懷裏,壓抑的哭聲随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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