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站在寒風裏,逆着光,露在外的潔白皮膚被酒店門口透出的螢黃燈光,像是逸散出光芒的水晶,只是嘴唇慢慢泛着青色,看得出身體也在寒風中陣陣發抖。
蕭明歌最是怕冷,她記得剛進社團那會子,剛巧下了幾尺厚的大雪,團體活動,社團組織大家一起去堆雪人打雪仗的時候,她就一個人靜靜站在學校一個觀景亭裏,裹着厚厚的衣服,只露出來一雙眼睛。
那時候的她被嘲笑像是一只裹得嚴嚴實實的熊貓,和現在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
她沒有說話,眼裏的哀越來越濃郁,“……我的要求,很高嗎?”
蘇流音慢慢低頭,從她手中抽出了那筆記本,翻開到以前自己給她簽名的那一頁,将它撕了下來。
蕭明歌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手臂略伸,像是要攔她,然而最終,她并沒有伸出手。
蘇流音将自己之前簽名的那一張紙撕掉後,尋找了一處新的幹淨的地方,剛寫了一個字,就聽見蕭明歌突然出聲道,“這一頁紙代表着以往,你把它撕下來,是不是想要暗示,以後我們,擯棄過往,重新開始?”
筆尖一頓,她把自己的“流”字寫歪了。
對面的人語氣一轉,輕笑,“說笑而已,別放在心上。”
蘇流音低頭繼續簽名,寫完最後一筆,把筆記本遞給她的時候,輕輕道,“你……也可以這麽認為。”
蕭明歌似乎還不明白她的意思,略低下頭,聲音有點沉悶。
“可是——”
“老板!”正在這時,不遠處的舒霖把車開了過來,朝她劇烈揮動手臂,“這邊,這邊啊!”
她剩下的話沒能說出口,蘇流音抱歉的看她一眼,轉頭要走,臨別之際,對她輕輕道,“把衣服穿上吧,你不是最怕冷了嗎。”
她的聲音很輕,像蒲公英一樣,在風中很容易就會被吹散。
這句話是一種信號,一種屬于“重新開始”,“萬物新生”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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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比在秋天,一把野火将田野裏的枯草燃燒殆盡一樣,等到滿目都是暗沉的草木灰,都是散發出焦味的泛着青黃色泥土的時候,春天來了,播種了生機,告訴她必須要把過往擯棄,然後才能開始新生。
春天是毫無負擔的,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她如今算是小有成就,所以她可以說出新生的話,但是之前被燒焦的那片田野呢,要忘了所有,再重新開始,有多困難?
但是春天不會在乎的。
可能她想要的就只是一句認同,然後讓她追上她的步伐,追求她,約會,戀愛,像是什麽都沒發生。
破鏡重圓,真是太完美了。
蘇流音走遠了,轉頭的時候,還能看見蕭明歌拿着那個筆記本低頭站在原地,單薄的身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不知在想些什麽。
“蕭總不怕冷嗎。”坐在駕駛位的舒霖抱着手誇張的打了個冷顫,“啊,不愧是蕭總,如果換做我穿那麽少站外頭,我估計能凍成冰雕——老板你去哪兒?”
她話沒說完,蘇流音就打開車門跑了出去,舒霖一臉問號,直到看見她老板跑到蕭明歌身前,把她丢在地上的衣服強硬的套在她身上,然後不知和她說了什麽,她自己走進了酒店裏。
“回去吧。”回到車上的蘇流音看起來很疲憊,臉上的倦色妝也蓋不住。
舒霖對這兩個人之間的事非常迷惑,但是考慮到窺探老板的隐私估計會被打死,于是她只能把自己當作是個瞎子,然後默默的開車送老板回去。
一直到半夜三點,蘇流音才睡下,柳尋非常體貼,考慮到她們這些天連軸轉太過辛苦,所以第二天特意給她們放了假,讓她就算睡到晚上九點鐘,也不會擔心會耽誤事。
她拉開窗簾,清晨的陽光剛剛沿着百葉簾傾洩而下,手機就發出短信悅耳的鈴聲。
“早上好。”
簡短的問候配合着發件人“蕭明歌”的名字,一如既往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她記得在她們沒有吵架之前,蕭明歌不管身處何處,就算是在國外出差,都能在她醒來的十分鐘之內發出這條問候的短信。
讓蘇流音一度有些好奇,她是在她身上安了監控嗎,她是怎麽知道她什麽時候會起來的?
她想回個問候,又一條短信入了眼簾。“我在你家樓下右邊巷子的拐角,如果有空的話,可以一起出去嗎?”
這很像是剛剛确定戀愛關系的人之間的約會,但她字裏行間客氣的語氣又和普通朋友間的邀請沒什麽區別。
蘇流音拿着手機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才發了個“好”字。
她戴好口罩下樓,走到蕭明歌說的地方,看見一輛不起眼的面包車停在那裏。
面包車的年代感簡直讓她有種重回十幾年前她上初中時的錯覺。
沒看見蕭明歌,她正要打電話,面包車的玻璃被降下來,總是活力滿滿的車遙小姑娘笑得像朵花,對她揮手,“蘇姐姐早啊!”
蕭明歌坐在駕駛位上,戴着墨鏡,對她淡淡點了點頭。
她看了看破舊的面包車,又看看車裏兩個态度天差地別的人,撫額,“你們這是幹什麽?”
“躲八卦記者啊。”車遙小姑娘笑得特別自豪,“蘇姐姐你這處房子很隐蔽,記者一時之間找不到就不會蹲守你,但是咱們出去就不一定了,現在蘇姐姐你的美貌在城市裏到處流傳着,咱們要是不做些什麽,估計就被人群圍住出不去啦。”
理由有理有據,蘇流音有點好笑這兩個人竟然可以想到這個法子。“不過,你們怎麽知道我今天休息的?”
蕭明歌下了車,淡淡道,“你昨天告訴我,從明天開始,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所以我問清你的休息時間後,就馬不停蹄的赴約過來了。”
說着,她體貼的走過來替她拉開車門,她看了她一眼,她的臉本就巴掌大,被戴着的墨鏡一遮,瞬間擋住了她大半邊臉,看不到她臉上的神色,讓她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坐上車後,蕭明歌一直安靜的開車,只有副駕駛的車遙小姑娘和她叽叽喳喳的聊天。
“這車你們從哪弄來的?”
“表姐從二手市場買的。不過蘇姐姐別怕,表姐一直有好好保養這輛車的,而且別看這車破,這可是高級商務車哦。只有外觀破一點,這裏面的設施可是頂級的。”
那倒是,就拿車座來說,皮摸起來又軟又滑,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
“但是我記得,開這種車最差駕照要拿到B1吧?”
“表姐畢業兩年後就已經拿到A證了啊,厲害吧,我連普通的C證都沒考。”車遙小姑娘笑嘻嘻的,活像拿A證的是她一樣。
“是……挺厲害的。”蘇流音笑得有點勉強。
那時候,她們算是熱戀,也是無話不說,為什麽她不知道她拿了駕照的?
車遙小姑娘也敏感察覺到她的心情似乎一下變得不太美麗,不解的正要開口,一直戴着墨鏡的蕭明歌開口了,“快上主幹道了,有什麽想要去的地方嗎?”
蘇流音深吸了一口氣,揪住自己的衣服,慢慢說,“……能去紅山嗎?”
蕭明歌在後視鏡裏看她一眼,沒說什麽,車子卻往她熟悉的去紅山路上行駛,她心情很糟糕,也沒空猜測她看她的意思是什麽,趴在車窗上閉上眼睛不說話了,似乎是睡着了。
車遙從國外回來不久,還不太明白這座城市裏的地名代表什麽含義,看見後座的蘇流音靠在車窗旁發呆,偷偷的問蕭明歌,“表姐,紅山是哪兒啊?我怎麽看蘇姐姐說完地名,心情都不太好了。”
“精神病院。”
“嘶——”車遙暗地裏吸口冷氣,在她這麽多年的認知裏,那裏比火葬場都要可怕。
火葬場燒掉的是人的□□,但那個地方住的大多數都是思想遭受荼毒的人,她們被證實與普通大衆不同,再被丢到那裏,用各種手段強迫他們恢複正常,某種意義,比死都要可怕。
“蘇姐姐去那兒幹嘛?”
“到那裏你就知道了。”
“但是表姐,你不是說,今天可以約蘇姐姐一起出去吃飯的嗎?”
“這件事不是我能決定的。”
說起這個,一直緊握方向盤的人聲音都沉了很多。
告訴我不要沉溺過去,讓我重新追求她的人是她,自己沉溺在過去,一心想要替師妹報仇的人也是她。
就算兩件事的性質不一樣,但是同一個人說出兩段态度截然相反的話,不覺得這是一種莫大的諷刺嗎?
“表姐,你…你別這樣…”
“我沒事。”蕭明歌眨了眨眼,眼淚憋回墨鏡底下紅腫的眼眶裏。百*合#閣
有些人,就比如她,說好聽了是長情的很,難聽點說,下賤的像是一條等待人祈憐的哈巴狗,就算別人一直冷淡對她,一直對她無關痛癢,她還是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自虐自傷自憐。
愛情的美好讓人沉醉,但是因為愛情變得卑微又有誰知道?
她害怕自己總有一天,會痛苦到把自己的心剜出來,将“蘇流音”這個名字剔掉,才能完全獲得自由和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