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好不容易才将婚事訂下,未免夜長夢多,周夫人當即便開始張羅準備婚禮。管家負責外出采買用品,丹朱則帶着裁縫給顧君如量體裁衣。婚儀流程瑣碎繁複,每一步都須得仔細考量核對。半個月來周夫人忙的腳不沾地,周羨魚親筆書寫請柬,幾百封貼子寫下來,亦是累得臉色發白 。
身為這場婚禮的當事人之一,顧君如卻過得十分潇灑。周夫人不叫她随便出院,她便整日将自己關在房裏玩狗。終有一日玩的狗都開始躲着她,顧君如便改而伏在案上作畫。
那日眼睜睜看着自家娘子贏過葉言,青霜緋檀二婢心中皆是好奇不已。眼下見她又要大展身手,連忙跑過去圍觀。
實則顧君如作畫也沒什麽技巧可言,只不過是用毛筆蘸滿各色顏料,而後在紙上塗抹個不停,直至将那好好一張白紙塗得花花綠綠慘不忍睹,方才作罷。
青霜見狀有些無語,方想開口揶揄幾句,卻見顧君如将頂層白紙掀開,白紙之下,一幅《百花争春圖》躍然紙上。
清早打理房間,青霜特意瞧過這些紙,每一張都幹幹淨淨,絲毫沒有動過的痕跡。眼下顧君如毫無章法的一通塗抹,頃刻便完成了一幅畫,怎麽看都覺得有些蹊跷。
青霜一臉審視的圍着顧君如轉了兩圈,試圖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只可惜顧君如渾身上下幹幹淨淨,絲毫沒有可疑的地方。
倒是緋檀心細,左右看了兩眼,徑直将顧君如扔在地上的白紙撿了起來。
“撿它作甚?”青霜不解道。
緋檀并未解釋,而是小心翼翼的将宣紙展開。這紙質地極是柔韌,即便被顧君如染了一層又一層的墨汁和顏料,仍舊十分完整,鮮少有破損之處。
緋檀将紙張平整展開,倏而便發現了其中的玄機。卻原來,這紙并非完整的一張,而是中間镂空了一片。仔細瞧來,那镂空的形狀,正是一朵朵百花怒放的樣子。緋檀走過去将宣紙鋪在《百花争春圖》之上,那底下的圖案與頂部的镂空嚴絲合縫,若非仔細觀察,很難發現兩張紙之間的貓膩。
“啊……竟是如此嗎?”青霜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種作弊的方法,一時之間驚詫的睜大了眼睛。
“竟是二公子想出來的麽……也真是小看他了。”緋檀望着那一朵朵裁剪鮮活的圖案,忍不住誇贊道。
“是啊,就連我也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樣的手藝。”想起那日周羨淵一臉專注幫自己作弊的模樣,顧君如忍不住笑彎了眼睛。
前世的時候她整日忙着提防周羨淵,從沒試着了解過他。直至親眼看見周羨淵将一張張白紙裁剪成漂亮的形狀,方才知曉,這個不善言辭的木讷少年,竟然長着一雙比女子還靈巧的手,比玉石還玲珑的心。
“阿淵真是個有趣的孩子。”想起這些日子的相處,顧君如感慨非常。這幾日她被關着,自然沒空去見周羨淵。不過卻也不怎麽擔心,自從她上次贏過葉言之後,錢夫人一怒之下将錢少接回了府,無人帶頭惹事,周羨淵自然會好過一些。更何況周夫人如今忙着操辦婚事,根本無暇理會學堂那邊。想來此後許長一段時間,周羨淵都能清清靜靜的讀書了。
雖不知以後會如何,顧君如卻希望周羨淵能趁着現在多讀些書。倘若将來能考取功名,為自己掙個一官半職的,那麽他就可以徹底脫離周家,去過他自己的生活。
如此想來,這門婚事總算有了點意義。
顧君如心中正欣慰着,倏而卻聽見窗外有人道了一聲:“賀娘子喜,成親的吉服已經做好了。府裏請了十三位繡娘,奴婢親自監督着做的呢。”
話音落,丹朱邁步走入屋內。她手中捧着一套大紅的婚服,通體刺繡鳳凰紋,領口袖口處用金線滾邊,鳳冠處則綴着兩顆白珍珠,意為白頭偕老。周夫人一貫奢靡,這婚服做的自是不差。顧君如伸手摸了摸衣服,不鹹不淡的誇贊了一句:“不錯。”
丹朱勞心勞力的做好衣服,親自捧着送過來,滿心歡喜的等着顧君如誇獎,豈知這位新娘子只道了一個不錯,便再也沒了下文。
這便算是……誇完了?
丹朱微微蹙眉,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緋檀上前将婚服接過去,口中還不忘為顧君如打個圓場:“咱們娘子頭一回兒嫁人,心中難免忐忑了些。若有照顧不周的,還望姐姐海涵。老夫人那邊,也幫咱們打個圓場。”說着話将手腕上銀镯褪下來,親親熱熱的放到丹朱手上。
丹朱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不動聲色的将銀镯收起,笑着道:“妹妹客氣了,眼下咱們都成了一家人,奴婢日後還得尊稱娘子一聲少夫人呢。這幾日府裏忙亂的很,若有什麽需要的地方,娘子盡管派二位妹妹過去找丹朱就是。”
丹朱本也是嘴上客套幾句,豈知話音方落,顧君如便點頭說道:“說來,眼下還真有一事要勞煩你。我與大公子成婚,府中來往客人定然許多。二公子素來衣衫簡樸,你切切記得要給他新添幾件好衣服,免得叫客人們看了笑話。”
“此事好說,奴婢記得大公子房裏有不少未穿過的新衣,一會便去給二公子讨幾身……”
丹朱話音未落,顧君如便擡手打斷了她的話:“此事休與大公子提,你直接去找裁縫做便是。倘若日後有人問責起,盡可以讓他來找我。”
顧君如語氣沉着,使喚起丹朱來毫不客氣。自然而然的,倒真有了幾分少夫人的氣勢。
丹朱見狀便是一愣。她打小便跟在周夫人身邊,早已經練就一身察言觀色的本領。眼下見顧君如對她的提議很是反感,便知此事再無商量的餘地。只不過事關周羨淵,不與上頭通報那是萬萬不行的。故而一走出顧君如的小院,丹朱便徑直去找了周羨魚。
這幾日雖然忙碌了些,周羨魚卻格外有精神。丹朱到的時候,他正在指揮小童布置新房。待丹朱将來意說明,周羨魚便笑着說道:“既然少夫人有了吩咐,你直接去辦就是。”
他稱她少夫人,語氣如此自然,絲毫不顯半分別扭。倘若有不知情的,定然會以為他們是已經結合多年的夫妻呢。丹朱失落的咬了咬唇,踟蹰半晌道:“可是,老夫人那邊……”
“無妨,大喜的日子,母親不會計較這些。”周羨魚說罷,伸手指着床頭的位置吩咐道:“将梳妝臺放在那邊,切記小心着些,這梳妝臺可是她最喜歡的。”
“公子待顧娘子可是真好,奴婢自小也算與公子一塊長大,從未見您對誰這般好過。”丹朱望着周羨魚,半開頑笑的說道。
後者拂了拂衣袖,聲音極輕的回了一句:“她以前,待我也很好。”
顧君如來到周府不過一年,雖然早已承諾了與周羨魚的婚事,實則兩人見面的次數卻是極少。丹朱挖空腦汁也想不出,顧君如究竟對自家大公子何時好過。思來想去,也只當他是心悅顧君如,從而豬油蒙了心。
婚事進行的有條不紊,半個月之後,收到請柬的客人們便陸陸續續入住了周府。丹朱抽空将做好的新衣給周羨魚送去,本以為他會滿心歡喜的收下,豈知人家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望着他身上那套洗的發白的長衫,丹朱氣的直翻白眼:“若不是少夫人吩咐我給你做新衣服,這大忙忙的日子,誰稀罕搭理你。”
聽她提到顧君如,周羨淵這才懶洋洋的擡起頭來,眼睛掃過丹朱手中的衣物,眸中閃過一縷波光。仿佛轉瞬即逝的煙火,那漆黑的眸子亮了一瞬,旋即又陷入無邊的黑暗裏。
周羨淵兀自低頭抄書,不再理會丹朱。丹朱倒是聰明,見他不再拒絕,便直接将衣服放在牆角床上。臨走之前還不忘吩咐道:“明日便是大公子的婚禮,屆時許多客人都在,你切記要穿的體面些,莫要給咱們周府丢人。”
周羨淵神色淡漠的低頭寫着書,對于丹朱的話仿若未聞。直至那婢子氣哼哼的離開,方才停了手中的筆。他神色些許怔仲,許久之後方低下了頭。這一瞧,卻是連自己都愣住了。
卻見那白紙之上,一行字寫的橫七豎八,仿佛沙場潰敗的士兵,屍體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