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挂在周羨淵脖子上的,是一只兔子荷包。繡荷包的人手藝不怎麽好,好好的兔子,愣是繡出了豬頭模樣。這玩意兒醜的很有風格,怕是扔在地上都無人肯撿。周羨淵望着那豬臉上的一對鬥雞眼,倏而便消了火氣。
“用如此腦殘的方式慶祝我生辰,可真是多謝你了!”雖心中有些感動,面上卻未表現出半分。周羨淵仍冷着臉,顯然是方才顧君如将他玩的夠嗆,至今還有些未緩過神來。
“臭小子,說多少遍了,要叫我阿姐。”親昵的勾着周羨淵脖子,顧君如不滿的抗議。“算了算了,今兒你日子特殊,姐姐我不與你計較了。走,咱們兩個吃酒去。”
周羨淵被強行勾着脖子,脊背微微彎曲着,邊走邊拒絕道:“我還小,未到飲酒的年紀。”
“那你便看着我喝。”顧君如豪邁的拍着自己胸脯道:“我已經過了及笄的年紀,自是可以喝的。”
“你也不準!”
兩人吵吵鬧鬧,一路勾肩搭背的出了梅園。在二人身影消失之後,但見長廊漏窗之後人影閃動,竟是墨生推着周羨魚現了身。
“難怪娘子整日不着家,卻原來是與二公子玩做一處了。真是奇怪,他們什麽時候感情竟這麽好了?”墨生撓頭,不解的問周羨魚。
周羨魚并未理會他的問題,只是目光陰沉的望着那條路。素潔的白雪地上,兩排腳印十分整齊的并列着。周羨魚攥緊了拳頭,似是喃喃自語的同墨生說道:“你說,倘若有一日我死了,阿如她會不會改嫁?”
“公子定然會長命百歲,且莫說這喪氣的話。”墨生吓得一個激靈,連忙跪在地上給周羨魚磕頭。
“你倒是會哄人。”周羨魚勾唇一笑,眸中卻劃過一抹冷厲之色:“不過卻也說的不錯,這一輩子,定然不會再輕易丢掉性命。我要長長久久的活,屬于我的東西,誰也不能搶走。”周羨魚緊緊握住輪椅扶手,似是想将屬于自己的東西都抓在手裏。
成親兩月有餘,她卻始終未近他的身。便是他再有耐性,也在這一點一滴的疏遠與推拒中耗盡了。既然懷柔手段行不通,那麽不妨狠絕一些,左右只要圓了房,她便徹底就屬于他了。
周羨魚心中打定主意,輕聲吩咐墨生:“你這便出府一趟,去思味軒找李嬷嬷,就說我要同她讨一味藥。”
思味軒是脂粉樓,而能讨到的藥材,約莫也就只有那一種。墨生立刻就領會了周羨魚的意思,極力掩藏住臉上的驚訝之色,低頭領命道:“奴才這就去。”
“去吧,切記要小心行事,不要走漏風聲。”支使走墨生,周羨魚自己推着輪子慢吞吞往前院走。他自認為這件事做得隐蔽,卻不知離開之後,那漏窗牆後又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望着周羨魚離開的背影,神色呆怔,似是已經傻了。
周羨淵生辰這日,顧君如難得放肆了一回,拉着他去了縣裏最好的酒樓,歡暢淋漓的喝了一回酒。前世周羨淵死了之後,顧君如有一段時間便日日醉酒,那段時間她內心苦悶又壓抑,無法償贖心中的罪孽,便只好拼命的折磨自己。
如今總算得償所願,眼見着周羨淵一日日健康長大,顧君如心中頗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不顧周羨淵的阻撓,顧君如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嘴裏嘟嘟囔囔的念叨:“今年是你十四歲的生辰,待你十五歲、十六歲……七八十歲的生辰,阿姐也要陪你一起過。”
一個人喝了三壇子酒,顧君如暈暈乎乎已經有些醉了。她口齒不清的拉着周羨淵,掰着他的手指頭,一歲一歲的數他的生辰。
兩只手被顧君如絞在一起,幾乎已經扯變了形。周羨淵卻一動不動,由着她拉,由着她扯,直至顧君如連話也說不動了,仰頭栽倒在椅子上,這才起身結賬,背着她往外走。
酒樓距離周府只隔着兩條街,周羨淵便背着顧君如一步一步往回走。夜色靜谧,昏睡的人兀自昏睡,清醒的人卻也說不清是什麽心情。實則重活這一世,他原打算要離她遠遠的,畢竟前世活的太慘,死的太痛,他畏懼了,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可偏偏這一世的顧君如如斯溫柔,即便他冷着臉惡語相向,她仍舊待她親厚。縱然知道她心底只是将自己當成弟弟,他仍舊為之動容,甚至有幾許沉溺。其實仔細想想,這一世的顧君如對他要比前世好上太多,只是可惜,她對他的好,遠不是他希望的那種好。
察覺到自己的想法越來越偏離,周羨淵連忙回神。與此同時,顧君如也不知夢到了什麽,猛然伸手圈住周羨淵的脖子,臉頰貼着他的臉頰,夢呓似的問道:“阿淵……開不開心?”
“……開心。”聲音淡淡的,有些無奈。
小心翼翼的托着顧君如雙腿,周羨淵步伐愈加沉穩。回府之後,周羨淵并未将顧君如送回桃花閣,而是送去了君如小院。實則此舉也是出于私心,他并不想讓周羨魚看到她醉酒的樣子……他也不想讓她像此刻抱着自己一樣,毫無戒備的去抱着另一個人。
自打顧君如搬到桃花閣之後,她原本的院落就改成了暖閣,裏面種了不少名貴的花草,也有供主人休息的地方。周羨淵将顧君如送到暖閣之後,又遣了人去知會青霜緋檀二婢。直至确認顧君如已經睡下,這才轉身回了聚英閣。
眼見着就要過年節,府裏需要采買的東西太多,管家忙不過來,顧君如一早便派緋檀同丹朱出府采買。由于近來邊關形勢不穩,許多邊民開始往關內搬遷,這些人一下子湧入沙縣,造成不少麻煩。緋檀同丹朱在采買途中便被流民襲擊,險些被搶走貨物。這麽一耽擱,回府時便已經黑了天。
入府之後,丹朱便去向周夫人報備。緋檀一只袖子被人拽掉,捂着胳膊正要回桃花閣。半路上正巧遇見暖閣的下人,得知顧君如睡在暖閣,緋檀細心吩咐道:“曉得了,你們先好生伺候着,一會我便過去接娘子。 ”
雖嘴上答應的幹脆,實則緋檀也很猶豫。這些日子周羨魚頻繁催促顧君如回主屋圓房,一日日推诿下來,已經再難尋到什麽借口了。倒不若今日就叫她住在暖閣裏,倘若墨生再來找,見不到人便也罷了。
緋檀心裏打着盤算,一路回了桃花閣。原打算将此事與青霜商量一下,哪成想一打開門,便看見青霜失了魂似的,懷裏抱着一個湯甕。
“你這是……又被大公子罵了?”自從洞房夜那件事之後,周羨魚便待青霜極為苛刻。打罵懲戒已成了日常,偏偏他做的隐秘,顧君如蒙在鼓裏一概不知,青霜自然也不會多嘴多舌去找她告狀。畢竟說白了都是主子,何況顧君如也有自己的難處。青霜和緋檀一路跟着她出嫁,知道顧君如不喜歡大公子,自然也不願在一些小事上讓她與周羨魚起沖突。
青霜擡頭望着緋檀,雙目漸漸找回聚焦,仿佛見到了主心骨一般,瞬間紅了眼眶:“公子讓我把這些湯喂給娘子喝……說是她若不喝,明日便将我逐出府去……”
緋檀心思細,立時就覺得這湯不簡單。走過去将那湯甕抱起,原打算自己先嘗一口,豈知青霜見她這樣,立時吓得變了聲:“別喝,這湯裏有東西!”
“你怎地知道?”緋檀目露疑惑。
青霜咬着嘴唇,淚珠一串一串的往下掉:“今日大公子跟蹤娘子的時候,碰巧被我遇到了。她見娘子與二公子玩的開心,好像很生氣,便吩咐墨生去思味軒買一味藥。我覺得這件事蹊跷,一路跟着墨生出了府,眼睜睜看着他把這藥灑進了湯裏的……”
“既然如此,這湯果然喝不得。”緋檀嘆息一聲,将那湯甕放在了桌子上。兩個婢子便瞅着這湯犯了難。
緋檀十分清楚,周羨魚既然選擇了這樣的手段,定然是已經失去了耐性。這段時日她住在桃花閣,約莫也能摸出幾分他的性子。雖然人前表現出一副斯文和善的嘴臉,實則內心卻很執拗。但凡是他想要的東西,旁人一概不能阻礙,否則就會如青霜一樣,日日都不得安生。
而今周羨魚将這湯交給青霜,是打定主意要與顧君如圓房。倘若不将這湯給顧君如喝下,即便青霜不被逐出府,恐怕也得被扒下半層皮。雖然都是下人,但到底是一起生活過許多年。緋檀原就與青霜感情很好,更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跳進火坑裏。
正當緋檀在心裏盤算之時,忽見青霜原地竄起,抱了那湯甕便要往外扔:“今日便是豁上我這條命,也不能叫娘子将這湯喝了。否則,她以後定然會責怪我的……”
緋檀連忙伸手将她攔住,極為冷靜的說道:“既然周羨魚打定主意要對娘子使手段,即便你今日倒掉了湯,明日他依舊會換一種方式端過來。與其如此折騰,倒不如想個辦法,今日便将這事了結。更何況,下人的命也是命,即便旁人不在乎,咱們自個兒也得在乎自個兒。”
青霜抱着湯甕沒動,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哭着說道:“大公子那麽厲害,他想要做的事,誰又能攔得住……”
“我能攔得住!”緋檀一咬牙,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将青霜懷裏的湯甕奪過來,信誓旦旦的跟她保證:“你去暖閣伺候娘子,這裏交給我就是。記住,今夜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一律不準讓娘子回來。”
“緋檀姐姐,你到底要做什麽?”見她這副模樣,青霜一時六神無主,不知該怎麽做才好。緋檀卻不容她多問,拉着人行至門口,一把将青霜推到門外。“快走,莫驚動主屋裏的人。”
顧君如的房間離着主屋本就不遠,二人在門口撕扯之際,恍惚聽見主屋那邊傳來輪椅推動的聲音。青霜怕極了周羨魚,叫這動靜吓得不輕,連忙頭也不回的往外跑。
這廂緋檀輕輕将門掩上,吹熄了桌上紅燭,抱起湯甕,仰頭便将那湯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