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是真的顯眼,至少自打一同上課以來,姜希婕從未見過王霁月穿這樣惹眼的顏色。平日裏的王霁月,總是着校服,一身的溫婉,只在于舉手投足和輕言細語。也許還是成長環境的問題,姜希婕說話總是有些大聲和直白,不比王霁月輕柔和婉,何況她對上海話一知半解,蘇州等地方言更是一竅不通,總需要王霁月來翻譯,一來一去,顯得她是朗聲而粗魯的,王霁月是沉默而娴雅的。這也便罷了,姜希婕也從未見過王霁月穿什麽鮮亮的顏色乃至時尚的衣服,也許這對她來說,都算出格事情?饒是如此,她從未在王霁月身上發現什麽其他的美。

也許她就是活生生的薛寶釵吧,姜希婕想。直至今日,人群中的王霁月雖然和自己一樣無奈地應酬着各色人等,卻兀自有一種林黛玉的妩媚風流。鵝黃的百褶連衣裙配着雪白的圓翻領和裙邊,白色的羊皮鞋,啊倆人一模一樣的羊皮平跟軟底鞋!

“霁月!”她走了過去,輕輕拍一下她的肩膀,正好和霁月說話的人散開了,霁月便自然的轉過頭來,看見是她,竟然面有喜色,輕輕喚道,“希婕。”

姜希婕看見她,猶如看見帶着微笑的天使沐浴在聖光之中。她喚她的名字,是如此悅耳好聽,終有一日,她聽了千萬次仍是不夠。

“真好,你也在。”說着便随意挽起王霁月的手,兩個人一同往四周擺滿餐點的茶點席走去,王霁月也難得沒什麽抗拒,只是兩人親密的挽着手一起走了去。“唉,我也不過是家裏一起來罷了。”“家裏一起?那你弟弟呢?”姜希婕接過一杯紅茶,遞給王霁月,“也讓我見一見啊,和你長得一模一樣?讓我看看有沒有你好看。”王霁月撲哧一笑,“他沒來。”“你笑什麽?”“我不過是笑你,今天在場的無非是見到了我便感嘆我和浩蓬像的,只有覺得我新鮮的;唯獨你會想見一見浩蓬。”王霁月說完自覺口渴,端起紅茶就喝,喝完臉卻紅了。

“你。。。老看着我看什麽?”“平日裏沒見你穿這樣,覺得好看就多看兩眼。”這下臉更紅了,何況罪魁禍首還在那裏看個沒完,“你這人。。。總跟個男子沒什麽區別。”“沒什麽區別?這區別大了吧,我又沒有胡子,不抽煙不喝酒的,”“你。。。你好色!”

“好色”二字一出,王霁月是終于讓罪魁也紅了臉。當然她自己也不例外。

姜希婕是萬萬沒有想到王霁月會給她按上“好色”這頂帽子,在這之前,她真的只是單純的覺得好看。結果王霁月這一說,她才把這份喜歡,開始往王霁月整個人身上轉移。

我若是個男子,也當覺得你是好看呀,you are attractive.她心裏默念,嘴上卻是一句話說不出。一時尴尬起來,兩個人靠的近卻無話。王霁月避開了她的目光,忽然開口道,“你看,那個是。。。?”

兩個人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躲在角落裏聊了半天的名流八卦之後,司儀邵力子開始高呼請各位來賓列席站好,樂隊也開始奏樂了。兩人心知婚禮即将開始,便也整理衣着往前走了走。未及,她們看着宋美齡走了進來。宋美齡由宋子文扶持着,随琴聲慢步向前,靜穆端莊。兩個未經世事的少女,幾乎沉浸在這幸福感中。

她們依舊必然是向往愛情的,向往所謂完美的愛情。兩個人還一起看《簡愛》,甚至不時還因為簡愛為什麽不接受羅徹斯特的求婚而争執。姜希婕說,羅徹斯特對簡愛顯然是真心真意的啊,錯只錯在有了妻子還求愛,應該恢複單身再說。王霁月卻冷着一張臉說,停妻再娶,是不是還要有個什麽時間限制,以便我們衡量他是不是真心?姜希婕反駁,那照你這麽說,但凡有過幾次婚姻的人都不可靠咯?王霁月搖搖頭,實質上的婚約也許什麽都代表不了。姜希婕無奈,問道,你是在意什麽?

“我并不是在意婚約,也不是在意人,我只在意對方的心裏有沒有我。”

姜希婕沒由頭想起這句話,而此刻新人已經在互相鞠躬,她偏過頭小聲對王霁月說,“霁月,你想嫁人嗎?想嫁給什麽樣的人?”王霁月看她一眼,旋即苦笑,“這好像不是我能想的問題。與其如此,我只想着好好學習,考進滬江大學,畢業找份好工作,”“當自立自強的新女性。”

姜希婕道,這可是她的口頭禪。王霁月笑了,眼眉彎彎,點着頭。遠處音樂似乎奏到了和緩溫柔處,許是已經禮成,二人便随衆人鼓起掌來。

婚禮散場,衆人離去。姜希澤一邊往外走,一邊和大哥姜希耀聊着最近的戰事。姜希耀一面說着參謀本部的不是一面對姜希澤說,“若是那邊想要你,我覺得你去就是了,爸爸那邊想必也是同意的。雖然說他們算是我們的小師弟,但是你總歸在那種地方才能做事,纡尊降貴也談不上。我們都是為了革命,不能想這些有的沒的。”姜希澤一邊點頭,卻瞥見姜同禾走了過來,兄弟二人立刻轉身,異口同聲道,“父親。”

“嗯。希耀,我有事與你商量。”姜希澤一聽,條件反射的走開,“希澤,這事與你也有關,別跑。”“是。”“希耀,剛才我與你媽媽商量了,你和徐家大小姐徐德馨的事,”姜希澤瞪大了眼看着父親,又看看不遠處還在和宋家人聊天的母親,“我們同意。只不過未來這段日子為父比較忙,你看看是不是讓你弟弟先去徐家?等過了這一陣,大概一個月吧,我和你媽媽再一起從南京到蘇州去提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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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希耀連聲應好。姜希婕從宋家女眷們的包圍中往這邊看過來,正好看見她大哥的臉上帶着從未有過的欣喜若狂,簡直吓着了,這還是我那不茍言笑的大哥?“高興個什麽,這件事最要緊的就是你。你到時候必須得有空,不然先是你弟弟,再是我們兩口子,去了兩次都不見新郎官,看你岳父不打死你!”

姜希耀傻笑着點頭,一點也不像在北伐的戰場上說一不二的姜連長。姜希澤倒是打心眼裏替他哥哥高興。從小,他們兄弟兩人就分成紅白臉,哥哥因為是長孫,所以向來是對父母之命言聽計從,連投軍都是從了父親的授意。若說姜希耀是鐵板一塊,自然不對,但是他的弱點只有兩個,一個是家裏唯一的妹妹姜希婕,另外一個就是心儀的女子徐德馨。而這一輩子,也許他只會為了徐德馨抗争父親的意志。只此一次。

說來,其實如今這個江浙巨賈徐家和姜家兄弟的母親本是同宗,這麽說來和倪桂珍的母親也是同宗,都源出明末能臣徐光啓。只不過均為旁系,徐德馨的曾祖一輩也早不住在餘姚了。認真算起來,姜希耀和徐德馨算是姨表兄妹。當然是不知道多少輩之外的表舅和表舅的女兒,若非當時徐德馨跟着父母到北平游玩,絕沒有機會知道這裏還有個表姑,表姑還有個兒子,要做她的未來夫君。

姜希耀可謂對徐德馨是一見鐘情,做叔叔的姜同憫直笑姜同禾,說,大哥,希耀就和你一樣一樣的,當年對大嫂也是如此這般雲雲。做父親的姜同禾其實對十七歲的兒子如此表現也沒有多不快,倒是蠻驚喜的。然而徐氏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不太待見自己這位表兄,也不知道是覺得這個徐家的旁支就是生意人再有錢也是一身銅臭味呢,還是始終希望包辦了兒子的婚事,總之一直不同意。誰知道這件事上姜希耀反抗了起來,二十歲那年直接逃學,和那個從小一起頑劣的姜希澤一起南下廣州,逼的他們的爹沒辦法,通過姜同憫的關系找到了鄧演達,這才把兄弟倆送進黃埔第一期。

這一去,姜希澤是總算可以脫離父母管制胡作非為,姜希耀則是可以終于擺脫成日繞在身邊想嫁給他的莺莺燕燕,專心致志,上軍校,寫情書,往家裏寄信,要是說到母親給他相了誰家小姐的事,就在信裏一口回絕,擺明了一個意思:您不是不讓我娶徐德馨嗎?我也不想娶別人,那咱就不要說這個事情了。也不直白拒絕,也不松口。

徐氏狀似嚴苛,實則慈母,眼看兒子咬住這塊骨頭不松口也沒奈何,後來知道了徐家長久暗地裏資助革命的事,終于答應了這門親事。

徐氏眼見兒子在那邊眉開眼笑,正想拉着侄女一起過去,一家人好安安心心回家去,卻有人突然從街道對面沖了過來,一個箭步沖到父子三人面前。姜希澤反應快,霎時間扣住對方手腕向後一擰,把來人制住。來人是個年輕男子,此刻吃疼,礙于場合又不敢哇哇大叫,只好低聲說道,

“二少爺,二少爺息怒。小的,小的是來送電報的。。。天津來的加急電報,給大爺的。”姜同禾看了他一眼,接過電報讀起來。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挑眉,兄弟二人也摸不透父親想法,來人也只得這麽被扣着。姜同憫走過來一看,呵呵一笑道,“哈哈哈哈,大哥啊大哥,這下可是要破財咯!”

姜希婕這個時候也走了過來,瞄了一眼,哎喲喲,這可是要破財!一下子送出兩份聘禮,可不是要破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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