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斯往複,姜希婕終于算是乖乖在中西女塾上起課來了。按理,她是該住校的。但是姜家考慮到現時現刻讓她回家還是相對安全一些。畢竟她去上學的當天江西那邊就出了事,姜同憫也立刻回南京去了,聽說不久又去了廣州,總之亂的很。為了保護安全,姜希婕每天都只有在門口有些驕傲又有些尴尬的坐上自家的黑色別克車。
當然尴尬也只是一陣子。後來反正也不住校了,索性每天一起将王霁月送回家去。這件事,王霁月本是不願意的。姜希婕來了學校之後,女人多的地方口舌就多,有的人自然開始議論姜希婕是何許人也。天知道她們都是從哪裏知道了姜家的背景,那關于她王霁月的議論也就死灰複燃、乃至甚嚣塵上。那日霁月經過學校中央的噴泉,眼光瞥見有幾個女生用好奇而鄙夷的眼光瞟她。此刻耳力太好反倒是一種負擔了,“那不是王霁月嗎?”“是啊,人家現在可是大紅人了。”“她什麽時候不是個紅人啊,成績好的喲,校長老師喜歡的很。”“最近她和那個新來的什麽姜,姜,”“姜希婕?”“對,姜希婕啊,走得近得不得了。天天就纏着人家,下學了還一起走,都坐上姜家的汽車了。”“真是王紹勳的女兒啊。全家都精于此道。”
對于姜希婕來說,只是行個方便。老坐黃包車,改天下雨怎麽辦?反正住的也不遠。去辣斐德路順便送她一下而已,拐個彎就可以回家。反正現在除了她家裏也沒有人用車。或者還有一點點私心,就是,有的時候她喜歡看着王霁月。
姜希婕雖然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從小被兩個哥哥寶貝一樣的寵大,卻總帶着男子的性格,跟着哥哥們去騎馬,過年的時候帶頭放二踢腳,小孩子們一起玩耍的時候她定是要扮那衣冠楚楚的情種公子才滿意。她自然也喜歡打扮,喜歡漂亮的衣服,但是更喜歡在別人緊張害怕的時候打頭陣,充英雄,在她那個充滿了新文化思維的腦子裏,她是新時代的女性,自立自強,凡是都要靠自己才對。
于是她充老大充得慣了,有時候也不免覺得自己身邊的女生都是弱柳扶風,都需要她照顧,即便她也會覺得照顧的煩了。但是王霁月不是。她能明顯的感覺到,王霁月在有意識地抗拒自己的照顧,甚至有時候抗拒和自己一道,只要能夠不顯得有求于她,就絕不。但是有的時候她又會做出明顯相反的行為,她不抗拒倆人成天一起學習,也不抗拒一起去吃飯,難道是因為在這種時候,她們是絕對平等的?
王霁月時而對她平和溫柔,她的臉真的就像一輪昏黃秋月一樣沉靜美麗;時而她對自己又是不冷不熱的抗拒,又真的像夜半冷月,月光照的人渾身寒涼。但,任是如何陰晴不定,王霁月天生一番古典溫婉的美,怎樣表現都是小家碧玉秀美動人,美得讓姜希婕不知不覺的有些着迷。
有時她覺得她理解不了王霁月,這個女子超越了曾經認識的那些人,所以她好奇。
“呀,霁月你回來了。”這回在門口端着一杯酒醉眼迷離的看着她的是三姨太,“三姨娘好。”三姨太難得沒有出去打麻将,她少了娛樂,雖然也樂得清閑,王霁月就多了麻煩,“那是姜家小姐的車嗎?你們還真是要好啊。”“三姨娘說笑了。不過是普通的同學罷了。”時已近秋,王霁月前腳走進餐廳喝一口熱茶,外面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熱茶握在手裏,姜希婕剛才把自家司機準備的毯子給她披上的樣子,又浮上心頭。這時候三姨太在門口陰陽怪氣的說王紹勳娶她進門就是為了在麻将桌上巴結更多的人,她為了王家如何如何殚精竭慮卻不落好,反正不論她幹什麽都不如一對雙胞胎的地位高,
“說不定等兩天老爺回來了,一句話就給大小姐買一輛車呀。我們想給自己添一個簪子也得靠自己在桌上掙啊。。。”
她想起剛才,姜希婕看到抱着手的自己的時候,轉身拿過毯子給她披上的樣子。那個時候她才發現,姜希婕縱然平日裏貌似粗枝大葉,将毯子蓋上來的時候,她卻是心細如發。自己也沒寒暄天氣,也談不上着涼打個噴嚏,只不過是姜希婕眼尖,只不過是關心自己。
當夜,一家人吃完飯,王霁月剛下桌子,準備回房去讀看了一多半的《簡愛》,手剛放上樓梯光滑的木扶手,就聽見門外刺耳的剎車聲。
“霁月!霁月啊!我回來啦!”大喊大叫的正是王紹勳。王霁月詫異之間,愣愣的走出大門,看見王紹勳一臉心滿意足的微笑和掩飾不住的疲倦,猜也猜到是之前的事處理妥了,這方不必奔走于南京和武漢之間。“哎喲老爺您回來了!”三姨太一陣風似的跑出來,看見的卻是王家父女親密相擁的情狀,更可氣的是後面的王二少爺王浩蓬正從嶄新的汽車上下來,那嶄新嶄新的福特車啊,還有丈夫嘴裏說出來的話,
“爸爸。”“哎呀爸爸不在家這段時間,辛苦你照管着家裏啦,怎麽樣,都還好嗎?”王霁月有點不經說,一說就來,父親的寒暄旋即讓她打了個噴嚏,王紹勳這才拉着她進屋。仆歐們雖然事前完全不知道王紹勳要回來,好在手腳麻利,立刻又給老爺擺好一桌熱飯熱菜。趕上高興,王紹勳叫過兒子,父子二人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喝起溫熱黃酒來。
“霁月啊,這臭小子,這回可算是如願了,一到南京,遇見幾個參謀本部的要人,一聽他喜歡電訊那些東西,也很鑽研,立刻就要到第二廳去了!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我的兒子!”王霁月看着同胞弟弟,第一次在他臉上發現了自豪的笑容,但又礙着父親不好當面問,只得答道:“那還真好。”王紹勳笑着抿一口酒,喝的太快便有些臉紅,“對了,我還聽說,你現在和姜家的三小姐在一個班?叫,叫,”“姜希婕。”
隔不了幾裏地之外的姜家洋房裏,姜二小姐打了個很不符合淑女形象的噴嚏,是回家到現在以來的第六個噴嚏。搞得管家老爺叨念個沒完,趙媽也從旁幫腔,一句話結論:又逞強吧,又逞強吧,着涼感冒了吧!
“我沒事。不就是幾個噴嚏嗎!”說着這麽說,她也是任命的接過姜湯喝下。上海的十一月如此濕冷,打小生長在北方的姜希婕不太适應。對面的姜希澤收起筆記本對她笑道,“你還是注意些吧。免得爸爸和二叔回來了又要說你。十二月一號可是要去參加校長的婚禮的!”“參加?請帖上還有我的名字了?”“不光你,大哥也在上面。本來據說還想請爺爺的,爺爺說走不動就不過來了。”“這麽大的事。。。”“是啊,大事。怎麽?”
Advertisement
姜希婕收回放空的目光,發現姜希澤猶如審問一般看着自己,“你幹嘛?別老跟看犯人一樣看着我。”“我不就好奇你在想什麽嗎?”“哼!不告訴你!少拿你剛學的那些東西來我身上實驗!”她直想伸過手去掐哥哥的鼻尖,“這樣的事,請我做什麽?請大伯和爸爸是自然,請你們倆也說得過去,請我做什麽?”“請你也是算給咱們家面子吧,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未來的校長夫人想見見你也說不定。”“唉,反正你們男人們在南京幹的事我是全不知道,我也從來管不着,我就負責看家。”
“也不一定就是男人們幹的嘛,你怎麽就不覺得是你大嬸把你賣了呢?”
12月1日,下午三點半,大華飯店一樓舞廳。
姜希婕一身得體西式紫羅蘭色連衣裙,跟着兩位穿着軍裝的哥哥走着并排,前面是穿着西裝的她爹、姜家大爺姜同禾和妻子徐氏。到的不早不晚,足夠和人寒暄一番完成社交任務。直到看見大嬸走到宋氏家族人群中親密地挽起宋霭齡的手,然後女人們皆轉頭将目光投向她,好奇的打量,姜希婕才相信了哥哥的話,分明是大嬸把她賣了。
怎麽就忘了大嬸雖然是巨賈徐家的遠親、更是餘姚徐家的千金,她的母親和宋家老太太倪桂珍是親戚呢啊!{2}
“啊喲,這就是姜三小姐啊!”姜希婕滿臉僵笑的走過去,“啧啧,我在南京的時候只見過你的兩個哥哥,一直想見見你來着。你父親可是寵愛你啊,那天本來我們想請你父親和你大伯吃個飯,沒想到你父親着急回去看你啊。。。”{3}
着急應酬許久,方才算是扯完。夫人們專心聚起來,大伯和父親也不知道在那邊和什麽政要說這話,姜希澤{4}不知去向。姜希婕退下來,往父親那頭看去,正好對上姜希耀的目光。
一如少年時,她對那個號稱唯一的軟肋就是她這個妹妹的大哥使眼色,打起只有他們知道的暗語,“我現在可以去那邊找口水喝嗎?”“你這家夥,總是如此。”“哎呀大哥!”“去吧去吧!別亂跑!”
正在她從那舞廳中央由柏子紅布和鮮花築成的亭子走向放着婚書印泥的紅木臺的路上,她忽然看見了一邊正在和別人攀談的王霁月。她穿了一身鵝黃,是如此的顯眼明亮。
作者有話要說:
{2}宋氏三姐妹的母親是倪桂珍,倪桂珍的母親徐氏是徐光啓的後裔。其實我只是随意設定了徐家和姜夫人姓徐,本沒有往宋家身上貼,沒想到瞎貓撞上死耗子,正巧了。
{3}模仿宋霭齡的口音不能,見過宋美齡的影像資料,猜宋霭齡理應也是一口蘇州口音,但實在寫不來,大家湊合看吧。
{4}參看過出席蔣宋婚禮的名單,理論上是不會有家眷子女的,但是為了行文需要繼續虛構。
另:做小調查:有人想知道作者君都在聽什麽歌寫這篇文嗎?【這簡直就是寫歌單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