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世上的事情,有的時候變化過于緩慢,緩慢的讓人無法察覺;有時候又過于的迅速,迅速的讓人無法接受。姜希耀前腳結婚,後腳晉升,準備帶着新夫人去駐地的時候,奉軍先是全員撤出關外,傅封琅乘機投降{9},而後張作霖就被人炸死在皇姑屯。一時全國的眼睛都注目着少帥張學良。當然,包括傅元瑛。

以她的了解,她以性命保證,當然不是父親派人去刺殺了張作霖,他不敢,也不會。但是這個時候張學良想懷疑也無不可,甚至殺了在奉天做人質的叔叔都可以。

她縱然着急的不行也只能過着近乎軟禁的生活。姜希澤又到前線去了,這一下子可算忙壞了姜希婕。她要上學,要準備考試,一考六天,簡直要把人累的虛脫了。好在無論如何,她終于還是和王霁月一同如願考入了滬江大學的英文系。本來想借機休息玩耍,但一整個暑假她都忙的沒邊,整日不是在照顧傅家姐弟的生活,就是在代替兄長去交涉,給傅元娥和傅元醒都化名改姓,隐瞞身份,轉入上海的學校。只有一向抛頭露面的傅元瑛無處可去,只能呆在家裏。終于算是忙完了這一回,王霁月卻又回家奔喪了。這一去就是近兩個月,直到前天才回來準備去住校的細軟。

八月末的上海悶熱,兩個人站在滬江大學的校門前,擺擺手告別司機,并肩而立。姜希婕左手提着包,右手擋在眉毛上,“啊,還真是漂亮的校園啊。”“那自然是。聽說年初新任的劉校長來了之後,興建了不少新的建築,校園也擴大了不少。”王霁月一邊說,一邊向前走。“诶诶,等等。”姜希婕追上她,遞給她一把陽傘,然後搶過她手裏的行李,“我提,你打傘。就這樣。”然後就歡快的往前走去。

王霁月只是低頭一笑,似乎習慣了姜希婕這樣的逞能,晚上只怕是要喊手臂疼。兩旁走過不少和她們一樣的新來報到的學生。雖然來讀滬江大學的學生五湖四海,但是像她們倆這樣錦衣華服的,就她們倆。不像在中西女塾的時候了,她們似乎更加孤立于芸芸衆生之中。劉湛恩做了校長以來,學校設立了很多勤工儉學的途徑,便有更多的寒門子弟—當然,是相對而言的寒門—開始進入滬江大學。姜同憫那個時候就是看上劉湛恩這一點,看上滬江大學這一點—在他那個鐘情英法的腦袋裏,始終覺得教會學校的教育是最嚴格也最全面的,而劉湛恩的做法也能讓他的女兒接觸到更廣泛的人,更寬廣的世界。

對于王霁月而言,滬江大學沒有那麽多的“貴族子弟”,父親也許就不會成天的想着把自己嫁給哪位少爺。當然現在也不會了,因為在父親眼裏她的價值更在于,通過依附姜希婕來依附姜家。整個法租界都風傳着二人如何如何要好。

“到了。女生宿舍。Women's Hall。”姜希婕放下行李,稍喘一口氣。“我來吧。”王霁月想伸手提過自己的行李,沒想到姜希婕提起就走,“我能行,沒事兒。”王霁月看着她,面上似乎有些不高興。也難怪,她本來希望兩個人住一間寝室的。可惜沒分到,兩人隔着一堵牆。上到三樓,往東邊走到盡頭那一間,面南的,是姜希婕的寝室,裏面已經來了她的室友。隔壁便是王霁月的寝室,反而空無一人。姜希婕放下自己的行李,一句話不說,反倒提着東西幫王霁月收拾去了。留下屋裏那個和家人面面相觑{10},怎麽連個招呼都不打?

這一家人人來的早些,也從高年級的學姐管理員們那裏知道了和自家女兒住一起的就是而今南京要員姜同憫的女兒姜希婕。“呵,還真是一股子大小姐脾氣。”當娘的一身剪裁合宜的旗袍,畫着濃濃的妝,一臉狐媚氣遮都遮不住,也不知道從良之前到底是幹什麽的。

宿舍條件不錯,兩張單人床,牆上有置放個人物品的架子,副帶獨立的衛浴,學校全天供應熱水,走廊中間還準備了小廚房,預備讓姑娘們自己開小竈用。推開哥特式的木窗子,側目看去便是黃浦江{11}。風徐徐吹進來,吹動米白色的窗簾,王霁月扭頭看過去,

姜希婕越發美麗了,她身上幾乎有一種莫名的風情。說是莫名,只是王霁月現在還找不到詞彙來形容罷了。見她雙肘放在窗臺上,散逸的長發被風輕輕吹起,陽光幾乎給她俏麗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安靜,卻又極度的引人遐想。

“我,我先回去收拾我的了。待會兒過來叫你,一起去禮堂吧。”“嗯,好。”可是姑娘轉過來還是不開心,唉,王霁月想,不就是沒分到一起嗎,不用這樣吧。

典禮中,劉湛恩在臺上講話。姜希婕和王霁月雖然都是入學考試成績名列前茅的,卻自然不是能夠上臺代表新生演講的那個。王霁月在認真地聽臺上人的講話,女生提到了滬江的校訓,信、義、勤、愛。“唔,LIVE,LOVE,GROW。”姜希婕說,“教會總是把愛放在重要位置。呵,也不是人人都能像耶稣基督那樣一直愛所有人啊。”

王霁月笑着瞥她一眼,眼神中似有幾分嗔怪幾分喜愛,“不過是慈悲罷了,也不是什麽難事。比如你,前陣子那麽照顧元瑛姐姐她們就是一種愛。”“基督将自己的性命獻給所有人,好固然是好,偉大固然是偉大,我卻做不到。”姜希婕撇嘴,眉間皺起,王霁月有些好氣又好笑,側過頭來看着她,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我只做得到愛一個人罷了。對一個人好,就好到底,到死也不放棄。沒有中斷,到死也不終結,這樣就不會有傷悲。”

說完她看了看王霁月,而對方只是一副明白了她的想法的表情。

反正王霁月也不知道自己夢見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糾結徘徊。糾結自己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夢,那樣的夢又到底意味着什麽。

然而兩人即便再是形影不離有志一同,到了人生職業的選擇關口,自然而然的有所不同—姜希婕主修英文文學{12},輔修了經濟學。而王霁月則主修英文教育方向,她更關心的是教育。大學生活一展開,偶爾拌嘴,兩個人的争吵便不可避免的往這件事上走—到底是教育興邦,還是經濟興邦,到底哪個更重要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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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往往會導向這樣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是有了錢才能談高質量的教育還是教育普及了才會使廣大人民富裕起來。“我不和你争,反正每次争來争去,只能是我先道歉。争不過你又何必。”兩人下了課一起回到寝室,姜希婕略顯頹喪地坐在床上,神情疲倦—今天她苦苦寫了三天的作文被教授駁的一無是處,不免沮喪失落。偏巧王霁月心情好,畢竟她得到了表揚,而且下午還有網球社的活動,一時趾高氣揚嘴上就如同帶了刀片一樣:“你這是怯戰了麽,三小姐,可不能這樣,新時代的新女性,怎麽能輕易服輸呢?”

說完還坐在姜希婕的身邊,一臉賊笑。“你!”姜希婕想扮茶壺,奈何家教不允許;想谑回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愣是憋在胸口生也不是死也不是。正好她的室友這時候回來了,“诶,你們倆不是下午要去網球社的活動嗎?”

姜希婕這個室友出身書香世家,雖然中道有些敗落,母親的出身也見不得人,好在家教不錯,平日裏二人也處得相安無事—一來二去姜希婕個心眼兒大的就把很多事有意無意的說給了對方。這位姑娘身材矮小些,自幼被家裏養在深閨慣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網球什麽的自然不懂,姜希婕跟她說了,她好奇,姜希婕便解釋一番,

“。。。是,休息一會咱們換衣服去吧。累了這好幾天,運動運動!”她仰面躺下,倦怠而沒有淑女樣子的姿勢也就只有在寝室裏才會看得見。王霁月笑了,也不打算繼續逗她,便輕輕拍了拍她的大腿道,“你睡會兒吧,到點我來叫你走。”

然而沒有睡醒的姜希婕下午到了網球場上,恨透了自己的這個決定—大熱天的,打什麽網球?曬都要曬死了。但是王霁月喜歡,她不來還不行—誰讓她在天津的時候什麽都玩過,啊,打打網球騎騎馬算什麽,她姜三小姐是玩過□□的人。

而且,她也不樂意別人教王霁月打網球,一想到有人會手把手教她就覺得不舒服。

作者有話要說:

{9}Again,我編的。據我所知那個時候沒有從奉軍投降的。

{10}因為找不到滬江大學宿舍的老照片,所以從這裏開始所有的宿舍內部設定均參考同為教會學校的燕京大學。據考證,燕大宿舍為兩人間。但我也看到了四人間的照片。最後決定寫成兩人間。

{11}理論上是可以看到的,滬江大學旁邊既是黃浦江的一條支流,然後是複興島,再往東就是黃浦江。

{12}學科設置一樣參考的是燕京大學以及其他史料,所以是一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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