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時代變了吧,也許。王霁月想,遵守老派風格的人是少了,大家都趨向西方的新派的方式。但,她對着桌上放着的這封情書,心裏別扭而不解—也用不着這樣吧?這是王霁月的室友幫人帶給她的,信自然是範進羅密歐寫的。室友做的鬼鬼祟祟,羅密歐寫的情意綿綿,王霁月只覺得無可奈何哭笑不得。她不喜歡這位學長,雖然說也說不上讨厭但絕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歡,對他的感情可能和臨時遇上的一個拉黃包車的車夫差不多。被自己不喜歡的人送了情書,和一不小心吃了一只蒼蠅也差不多。

誠然如此,王霁月卻又不得不把這礙眼的情書藏起來,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且不論一向看重出身的父親要是知道了會作何感想,讓隔壁的姜希婕知道了就沒好事—姜希婕對這個範進羅密歐的厭惡是寫在臉上的。問及原因,姜希婕總是能從忝居高位演男主到對王霁月總是賣弄秋波一一數落,極盡挖苦之能事。當然這些話總是私下說,正經平時,這人她看都不看一眼,要是在何處看見了這人,勢必掉頭就走。王霁月曾想細究姜希婕這幾乎“不共戴天”的怨恨從何而來,便問她,“那照你這麽不喜歡他,倒是應該由誰來演羅密歐啊?”姜希婕一時紅了臉,想了許久也想不出來,支吾不語。王霁月壞了心眼起了逗她玩的心,追問不休,姜希婕惱了,啪的一聲關上手裏的晦澀至極的《社會學方法的規則》,

“你演最合适!”聽聞此語王霁月一個愣神,接着便笑了出來,“那要如此,誰又來演朱麗葉呢?你嗎?”

結果姜希婕直接收拾書走了。

對于姜希婕心裏那些曲折全然不知的王霁月只覺得是觸了黴頭碰了逆鱗,便不再故意提起這一茬。反正姜希婕是不待見範進羅密歐的,那就避着點兒呗。結果好死不死還來了這麽一封信,王霁月下只覺自己進退兩難:她頗為想直接拒絕了這個範進,但是眼下大家都很忙,她斷然沒有一星半點的時間去約見這個家夥;若還要找人帶話,她又覺得對對方不太尊重,而且人多口雜,害怕越傳越壞;放任不管的話,又擔心對方會做出什麽別的更越矩出格的事情。

但是權衡利弊,她更擔心一直拖着拖着哪天出了岔子姜希婕一怒之下把人家給打了。遂打算讓室友再帶話回去。帶話回去,回去,帶什麽話呢。。。

“霁月!霁月!要上課了走吧!”聽見姜希婕來找她了,王霁月忽然吓得一個激靈,慌忙把信放在枕頭下。拿起課桌上的書便走。姜希婕見她一臉慌張的樣子,以為她不舒服,路上少不了又是一通啰嗦。王霁月早習慣了她這樣的叽叽喳喳,便不覺得聒噪,卻是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

“對了,這周末去滬東公社那邊嗎?”“你去嗎?你去我就去。”“我自是會去的。就怕你一向不太喜歡教會,不願意。”姜希婕擺擺手,“只是做好事而已,打着誰的旗號不重要。我又不是義和團,見人就殺好壞不分的。”

王霁月不由得笑了出來,這一笑不要緊,旁邊一個聽到她們倆對話的女生卻忿忿的轉過投來看着她們倆。姜希婕不明就裏,只是感覺弄弄殺氣,便拉着王霁月快步走開。直到快走到教室才開口說,“只是你這麽忙的,周末還有時間?”“沒事的,忙一點也好。周末家裏那些事情,吵來吵去,留在家裏也是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罷了。在外面還好一點。”姜希婕點點頭,兩個人并排坐下。不時教授進來了。

這位講十八世紀英文文學的教授是個花白頭發的老頭,一口很有貴族氣質的英音和高傲态度讓有的學生喜歡他喜歡的如癡如醉,有的則反感不已。而且他上課偏喜歡講些浪漫文學,比如今天要講的就是《新愛洛绮絲{20}》。盧梭的書信體小說,講貴族少女愛上了家庭教師,礙于“禮教”和門第最後沒有在一起。癡男怨女,倒有幾分梁祝的味道。

教授忽然開口問道,照你們各自的觀點,最喜歡這個故事的哪個部分?

回答問題可是要算課堂分數的,大家都相當的積極。有人說反封建好,有人說追求自由好,有人說人性描寫的好,還有的說盧梭應該把人物寫的更勇敢一點,應該私奔。王霁月不發一語,也許是覺得這個故事太像她自己的現狀,父親,門第,婚姻。就好像俄狄浦斯的詛咒,想盡一切辦法也不能從中脫身。

而姜希婕坐在她身邊,靜靜的凝視着她。看她那自己永遠也看不厭的五官輪廓,看她如其人一般溫柔的發絲,看她眼睛裏深不見底的情愫。其實她很想知道王霁月對着故事怎麽想,固然她自己心裏對于未來,不是沒有設想,是根本不敢設想。

她不想聽到王霁月說喜歡任何一個男子,任何一個。即便她覺得遲早她會喜歡上一個男子。

教授忽然問姜希婕,你今天怎麽不說話,你喜歡哪裏?

姜希婕一愣,卻發現全班都在看着她,甚至此刻王霁月也轉過頭來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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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我喜歡後來。喜歡聖普樂回到尤麗的家裏去當教師,每天都可以見面。喜歡。。。最後尤麗說,等到天國再相見。”白發老頭問為什麽,姜希婕卻低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道,“感覺很美。有時候得不到一個人,能陪着她也就滿足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能夠留在心愛的人身邊。至于天國再見,他們倆今生無緣,希望在天國總能相伴,雖然不知真假,總也是個盼頭吧。”

老頭笑了笑,點了點頭。姜希婕轉過目光來,想看看王霁月的表情。孰料王霁月只是扭過頭去,不看她。有的時候,她總覺得,這樣看着王霁月,已經看了一千年,或者兩千年。像是上古的仙人,守着一株千年不肯開花的仙草,癡癡地盼着花開的那天。

下了這節課,兩個人要各自去上各自的通識課程。姜希婕心中有事,便上的心不在焉。下了課去找王霁月,卻被告之王霁月和她們整個小組要去找任課教授,只得獨自去吃飯。飯後把王霁月的那份給她帶回了寝室,卻發現人還沒回來,只好獨自去散步。春來咋暖還寒的黃昏,姜希婕心裏覺得抑郁憂傷,不知不覺就走了很久,直至天色暗了。忽然卻遠遠的看見兩個人影,似乎是王霁月的室友在和那個範進學長說話。她本來沒有偷聽的心,卻不想這兩人似乎是談完了,便一邊往她這邊走一邊閑聊。未免尴尬,好奇心又起來了,她躲在一棵巨大的柳樹下。待得這兩人過去,姜希婕也僅僅只聽到了幾句話,可她卻變了臉色,抄小路一路猛跑回到了寝室。

王霁月的室友是個沒什麽心眼的東北姑娘,有點兒愛做老好人。王霁月讓她來代為拒絕範進羅密歐,她來了。範進羅密歐死活不願意放棄,請求她代為美言幾句,東北姑娘也覺得這學長沒什麽不好,居然也答應了。從沒見過這樣的和稀泥。姜希婕一路跑回寝室門口,心裏雖然明知事情梗概,知道王霁月并沒有答應,卻酸澀難當,敲開王霁月的門,不知道說什麽,渾身力氣都用來控制胸中抑郁之氣了。

“怎麽了啊這是?”王霁月剛回來,尚且來不及自己去做點吃的,看見姜希婕這副樣子有很疑惑,以為她又鬧什麽脾氣。“。。。沒事。。。你還沒吃飯嗎?去把飯熱了再說吧。。。”王霁月只好點點頭出去了。姜希婕一個人在寝室裏不知所措的走來走去,嫉妒,憤怒,哀傷,種種情緒扭曲在心裏,直讓她覺得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這麽痛苦過。

她覺得她早晚是要失去王霁月的,毫無疑問,無可置喙,沒有挽救餘地。頹喪地坐在王霁月的床上,忽然覺得僅存的相依相伴的時間是那麽寶貴,寶貴到今生只有這麽點了,只有這麽幾年了,猶如指縫之沙一般遲早要消耗殆盡。哀傷頂住喉嚨,她嗚咽一聲,倒在王霁月的枕頭上無聲哭泣起來。

不在乎王霁月待會兒回來了要怎麽解釋,也不在乎王霁月的室友待會兒回來了怎麽辦,只想現在抱着帶着主人身上白栀香氣的枕頭,釋放她無可寄托無法言表的情愫。

好死不死,正好就發現了情書的原件。本來尚且想着憋住眼淚的姜希婕打開那纏綿悱恻直教人肉麻的信讀了起來,卻絲毫感覺不到肉麻,只能感覺到自己淚如雨下。

王霁月本來在小廚房裏認認真真的熱飯熱菜,但總時不時擔心姜希婕,就好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似的。坦白說,今天姜希婕喜歡的部分,她也喜歡。什麽反抗,什麽批判,什麽人性美品格高,她都不在意。唯有那兩個人朝夕相見卻不能相愛相守的痛苦和最後生死別離的約定讓她感慨。佛說六苦,這愛別離,是不是非要相隔千裏?還是如書中所寫,即便身在一處,卻不能夠相守相愛,也是別離且更加痛苦?

“生平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喃喃念起這幾句,總覺得光陰短暫,不該虛度。可是到底怎麽樣才算是不虛度?像梁祝那樣生不能相守死便要同歸算不算?還是像《西廂記》那樣終有一日重聚分離便也是值得的?或者是七月七日的長生殿,陰陽兩隔。。。

正在思緒翻飛之際,王霁月端着自己的晚飯回到屋裏,卻看見姜希婕坐在床沿,手裏拿着信紙。而信紙上,落滿斑斑淚痕,已經模糊的原來的字跡。

作者有話要說:

{20}原著為法語。為方便不使用原文。同為方便,下方姜希婕的回答不使用英文。

眼看終于要考試了,再不結束final我也要累死了。下下周回國咩哈哈哈哈。

最近在玩GTA5,整個人都很high。還在同時寫一篇Killer題材的短篇,自high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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