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外灘,總會大樓門口。下午五點。天氣溫熱,姜希婕穿的單薄,一身淺棕色的女式西裝配雪白的襯衣棕白相見的系帶皮鞋,還戴着副墨綠色圓片墨鏡,讓路過的行人頻頻側目于她。即便這是外灘,她還是和一般印象裏東方之珠的白領麗人們不太一樣—雖然路人們也能想象這位俏麗的姑娘穿旗袍會是何等動人。

但是她就站在那裏,眼睛躲在墨鏡後面,任你來的是誰去的是誰,其實誰也沒看,單純把視線放空。隔個幾分鐘便要擡手看手表,那表可是簇新的,她爹托人從歐洲帶了兩塊回來給姐弟二人,兩塊漂亮非凡的浪琴。她固然喜歡這塊表喜歡的不行,倒不帶算帶到學校去,一來死活怕摔了,二來,被人看見一塊洋表,還指不定說什麽呢。

可能這偌大的滬江大學最不喜說她閑話的便是今天這個左等右等等不來的人了。姜希婕很是無奈,照往常,Kitterlin斷然不會遲到這麽久,雖然她每次都遲到。昨日差人送信到家裏來說,問她明晚可否相邀出來到總會這裏,見識見識遠東第一的長吧臺,有事相商。姜希婕答應了—即便她并非那麽想和Kitterlin上酒吧來,但是這個人她卻一直好奇,情願靠近。

怎麽還不來。不耐煩的走來走去,姜希婕忽然擡頭看着二層中部那些愛奧尼柱式的柱子,嗯,古希臘。嗨,煩煩煩。她心裏呸了一圈。這學期的課程她是真心不太喜歡,真的,她的戲劇審美在莎士比亞就到頭了,古希臘戲劇她是真的不喜歡,但是她必須得學戲劇史。她是真想,

“對不起,我到的晚了,因為私事出門遲了。抱歉!”{41}Kitterlin總算到了,高大的金發女子快步跑過來跟她擁抱握手,行吻面禮。姜希婕嘴上說着沒事不打緊之類的話,心裏翻了起白眼—你這穿個旗袍算怎麽回事?

突兀而怪異的組合走進總會大樓,那三十米長的吧臺着實抓人眼球,Kitterlin見她的驚喜,露出一抹微笑,帶着她走到一處空曠無人處坐下。其實時間尚早,這個點本不好喝起酒來。Kitterlin坐下,兀自點了一杯夏布利白葡萄酒{42},說天熱喝白葡萄酒舒服,轉頭問姜希婕,想喝什麽?

饒是姜希婕跟她渾玩過一陣子,什麽樣的場合也都見過了,現下被這漂亮的吧臺唬住,一時語塞,“要不你替我點?我也不知道想喝什麽,或者該喝什麽。”Kitterlin笑了,“我也不敢給你點雞尾酒什麽的,就和我一樣吧。”

酒保微笑離去,倒剩下這金發碧眼的旗袍美女和這位俏麗漂亮的東方美女坐在一塊。“啊呀,又是一陣子沒見你,你是越來越漂亮了呢。”Kitterlin一手支着腦袋,側着身打量姜希婕。其實她們混的半熟了,姜希婕便不打算客氣什麽,“你難道是今天為了穿這身旗袍才出門遲了嗎?”Kitterlin大笑,“是啊是啊,什麽都瞞不過你。”酒保回來了,帶着兩杯冰涼的夏布利放在她們面前。“今日找我有什麽事嗎?其實可以等到後天再學校再說啊。”“的确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可以等到回去再說。但是我就是借個由頭想找你出來玩玩罷了,怎麽,不喜歡這養麽?”“不會。我也沒有別的朋友可以一道來這樣的地方。”兩人相視一笑,舉杯輕碰。

“其實找你的只是一件小事,”Kitterlin放下酒杯,語調非常平靜的說起,她要做一個邏輯學上有關中西對比的研究,倒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研究,純粹想做着玩一玩,給學校添光增色罷了;而且基于研究中國古老典籍的研究方法,她也不需要什麽經費,不需要去中國各地考察,她只需要一個能力極佳的學生從旁稍加翻譯。

“若是為這找我去,我沒有什麽不願意的,只是,”姜希婕有些玩味又有些閃躲的看着Kitterlin,“為什麽不找王霁月呢?”Kitterlin看着她的眼睛,只比平常多看了一秒就看得姜希婕有點不适應,生怕被她看去了心底盤算;然而Kitterlin見她閃躲開去便哈哈大笑起來,“難道你還嫉妒她?你不像是個會嫉妒她的人啊。”

“我,我只是,”Kitterlin擺擺手,示意她不必解釋,“但是你就是在嫉妒。哈哈哈哈哈哈。其實我沒有刻意不想找她,只是覺得你更合适一點。因為她的思維有的時候太死板了,可能和我交流起來的時候,不能很好的理解這種中西差異。你可能合适一點。”Kitterlin端起高腳杯呷一口,看表情甚是喜歡,“而且我也很喜歡你。”

姜希婕點頭,欣然接受便拿起酒杯與Kitterlin碰杯。心裏反倒升起一種奇怪的念頭—你為什麽會喜歡我?你不是合該喜歡王霁月多些嗎?還是你喜歡我是師長喜歡學生的喜歡,喜歡王霁月就是別的一種喜歡?

她想知道,但不敢問。揣測能力又不太好,智商情商在面對Kitterlin這號人的時候基本沒有用武之地。“你們如此要好,有的時候可能也會互相嫉妒。”Kitterlin忽然開口,倒把沉浸在自己小心思裏的姜希婕給吓了回來,一時倒還反應不過來。“啊?”Kitterlin有些詭秘的一笑,“聽說她母親冬天的時候去世了,她現在還好嗎?”

Kitterlin的表情認真,姜希婕自然猜不到她背後的玩味,“還好吧。反正我陪着她呢。”“是啊,是啊,你陪着她。你們倆真是太好了。”Kitterlin說着就用了一個amazing,姜希婕倒有些愣,意欲探究卻又苦于無法,只好說了一句“哦?”“是啊,很好,非常好。你對這樣子不滿意嗎?”“那。。。當然是滿意的。”“你的眼睛,”Kitterlin用右手食指輕指自己的眼睛,“出賣你的想法了。”“反正也瞞不住你,又何必刻意問我呢?”

她瞪了一對霧蒙蒙的漂亮眸子怨怼起來,隔着好幾個座位的白人男子訝異于這位小姐的美貌,罔顧禮貌盯着她看。

可Kitterlin繼續笑,好像眼看着姜希婕走進了自己的陷阱,“我可不相信,你和王霁月還會這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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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咱不能出來專門為了逗我玩吧?姜希婕想反唇相譏可對方步步為營,說的全是對的。也不能叉腰扮茶壺,啞口無言之際對方笑得更歡了。姜希婕讪讪舉杯呷一口,忽然轉身對Kitterlin說道:“你是太寂寞了吧。”Kitterlin收住了笑,眼神低垂似笑非笑,并不回答,只是舉杯和姜希婕碰杯。

“畢竟想喝酒,找你才合适啊。”

翻過來的周一姜希婕提早回到宿舍,可惜還是沒有比王霁月早—“你怎麽這麽早?難道昨晚又沒睡好?這什麽時候,姨太太們又開始打牌了嗎?”王霁月回頭給她一個苦笑,沒有睡好眼睛浮腫,反倒沒有細看姜希婕都拿了什麽。“不是,跟她們無關。現在除了三姨太沒有人在上海。她也不着家。。。”想到三姨太,又不免頓了一頓,“是我自己。。。媽媽去世以後總是這樣,半夜醒來,然後就睡不着了。”姜希婕取過自己的花瓶,往裏看了看,倒是不髒,“其實我可以。。。”“可以怎麽?”“。。。沒事。唉,那你得多吃點安神的東西才對。要不然找醫生看看,是不是血熱?”“嗨,到時候再看吧。”王霁月這才轉過身看見桌上一大捧的鮮花,面路喜色,“哪裏買的?”“二哥成日給二嫂送花,不知道他哪裏尋的。這麽好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等姜希婕去打水回來,她站在門口突然卻步。

站在窗前侍弄花朵的王霁月曼妙婀娜,靜谧優雅,似有淡淡光華浮于周身。可能有人願意說,王朱麗葉這下和聖母瑪利亞一樣咯。姜希婕才不樂意,她固然喜歡《聖經》裏的故事,卻覺得說王霁月是聖母瑪利亞實屬,低估。

“來。”她不想打破這美好圖畫,可走廊上人來人往的,也不能這麽呆看。遂在王霁月發現自己發癡之前走過去,把花瓶遞給她。看着王霁月甚是享受的收拾花,姜希婕舍不得移目,便站在王霁月身邊,“你說你半夜醒了,可是做什麽噩夢了?”見王霁月眉頭稍稍一緊,她倒也确認了,“原先你就這樣。半夜做了噩夢,哼哼唧唧的,又叫不醒,我只好抱着你安撫你。。。”

王霁月聽着便紅了臉,什麽是“哼哼唧唧”?我又不是豬;還抱着安撫,還叫不醒,還。。。可是事實如此,由不得她抵賴,她笑得姜希婕是不會騙她的。“你又知道了。”“唉,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實在被失眠困擾,不如住到我家去。”“住你家去?”“是啊,你看這個做噩夢有時候說不定和這個風水朝向之類有關,你們家,”“朝向風水不好?”“我,那,”“還你想說我天生體質虛寒陰氣重,就招這些不幹不淨的東西?”“我不是,”“然後你就好一點,天生陽氣要重一些,我去你家,靠着你睡,就能安然無恙?”“我。。。”

姜希婕被殺的啞口無言,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說是怕她惱了,說不是又怕真不是,怕王霁月更惱她。幸而王霁月噗嗤一笑,進而笑了好一會兒,“。。。行行行,我去你家住。”

“欸?”

王霁月沒理她,只是繼續笑着玩插花。良久,姜希婕才道,“你剛才存心的吧?存心谑我?”

王霁月打理好了花,滿臉帶着久違笑意說,“是啊。我也只能谑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41}對話原文應為英語,此處以中文寫作便于理解。

{42}夏布利(Chablis),是勃艮第北部最著名産區。

想必有人覺得寫的很拖沓。但我思來想去,這就是這篇文的節奏。是的已經做好了寫到接近40萬字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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