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傅儀恒沒有看錯,王婵月其實是個非常聰明的姑娘。她并非表現不出來,而是選擇不表現。也是難得,小時候家裏那麽寵愛她,她也沒有長歪了。她很聰明,會察言觀色,所欠缺的不過是經驗歷練而已。此事不明白的事,人情世故,假以時日,短則數月長則一年,很快就明白了。加上她還有王霁月那麽個喜歡深藏若虛的長姐,她就越是明白行事低調的必要。雖然在北平她并沒有躲避什麽流言議論的必要,但她始終覺得,無聊的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她今日雖然沒有刻意來找傅儀恒“開胃”,倒也補了一頓好吃的。更要緊的目的,她想要傅儀恒打聽一家北平靠譜的理發的去處。“你這好好的漂亮頭發,剪它作甚?”“熱呀,而且每天上課那麽忙,哪有時間打理它;做起實驗什麽的太長了也很麻煩,不衛生。”傅儀恒飯後煙的時候又到了,悠然點起,頗為享受的吸一口,吐出,有些無奈的說:“等你剪短了,收拾起來也麻煩的哦,為了維持那個長度你還得規律的剪,在想要留長也很麻煩了。”說着又笑着吸一口,別說,指不定是去堂子裏去多了,表情動作都堪比職業老鸨。
王婵月倒是看不出來,只覺得傅儀恒依舊是怎麽樣都美,“可是我還是想剪。這副樣子我也看厭了。”這下傅儀恒都嗆着了,咳咳咳好半天,一邊點頭一邊笑,“好好好。”
傅儀恒想必是藏着話沒說,要不然幹嘛直擺手。王婵月想是這麽想,頭發還是剪短了。剪短了回到校園她才後悔了。傅儀恒為她方便,也不無一點壞心眼,讓自己相熟的師傅給她剪了一個相當歐美潮流的超短發,劉海也不保留,統統往後梳。雖然仗着她臉型好人也漂亮,露出光光的額頭依舊好看,可這一副巾帼不讓須眉的樣子可叫那些花癡們看傻了眼。仿佛她這短發的英氣是刀子似的,男生多看一眼就要瞎,卻忍不住多看;姑娘們就更不用說了,那些熱愛鬧朋友的小蹄子們只覺這明晃晃走過來個潘安啊!
她一路被人行着注目禮,心裏把自己和傅儀恒都罵了個夠,才回到寝室。然而王潘安的名號就要傳開了。
自那天起,上課的時候,實驗的時候,吃飯的時候,都有人在默默地看她,以至于洗澡的時候,這簡直是尴尬非常。好在不過是目光而已,她安慰自己,沒什麽了不起,畢竟眼睛長在別人臉上,她不能去遮。只是忽然間,蕭學姐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樣,既無人提起,也沒有出現。她甚至懷疑之前都是一場夢,是她自己的幻覺。
消失了雖然好。但,莫名的心裏反而有些許挂念。也許她本可以用更好的方式來處理的,這樣會不會太直白傷人了呢?驀然又想起傅儀恒說過,只要拒絕都是傷人的,你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我無法答應你,我不能回應你,因為我沒有和你一樣的心情。假如你非要,
“婵月!”啪,有人拍上她的後背,吓得适才專注出神地她一個激靈:好巧不巧又好死不死,是蕭學姐。她去燙了風情十足的波浪卷發,這下好比女神下凡塵一般出現在她面前。“好久不見。”“好。。。好久不見。”合着這陣子你消失不見是去燙頭了?“有一陣子沒見你,沒想到你換了個發型呢。”“嗯。。。學姐不也是嗎。”蕭學姐嫣然一笑,笑得隔着幾排偷看她的女生發了呆愣了神,“只是你這樣子,倒是讓我大吃一驚。”王婵月頗想低頭扶額,這壞主意的效果也讓我大吃一驚啊,“沒想到你竟然能這麽。。。這麽好看。”她想說學姐言重了,也想說合着我原來不好看,然而最後結果就是語塞,傻笑,感覺自己這個反應根本配不上自己的漂亮臉蛋和智商。
“嗯。。。”你倒是說個別的啊!
學姐看了看四下無人,親昵的坐到她身邊,“上次。。。不好意思。。。吓着你了。。。”那倒沒有,我只是,“但是。。。”學姐倒很不見外的又朝她身邊靠了一靠,湊在她耳邊說,“可是,婵月,難道你就沒有想過。。。”
想過什麽,後面的話她反倒沒有聽見,也許是被學姐吐氣如蘭弄得整個人都像炸了毛的貓,也許是學姐今天的形象反而很像最開始見到的傅儀恒,或者再年輕一點:她的意識不由自主的想,假如身邊這人不是學姐,是傅儀恒,她會怎麽辦?她會不會什麽都答應她,她會不會反過來變成那個鎮日發癡的傻子?
傅儀恒那樣的美,那樣的魅惑,那樣的成熟,那樣的風情萬種,卻從來不曾對自己有過如此親昵的舉動。一貫被壓制在心底的對兩人關系的懷疑與揣測浮上水面:她們究竟算是什麽,算朋友?算親戚?算師生?她們互相稱呼只是名字,她們談論所有的事,她們真誠的交換所有的想法—至少對于王婵月來說,是。至少在那擦肩而過的子彈之前,是。
傻子也看得出來傅儀恒有事沒告訴她,可她也聰明的不問,她知道問她是沒有用的。傅儀恒時不時總是會說什麽這件事你最好不要去,這件事你最好不參與,順帶一副欲言又止作壁上觀的表情。她原先只道傅儀恒是觀音菩薩來着,沒想到這尊觀音還有出手懲罰妖怪的一面,偏還是在慈眉善目的同時降下法術,恍然間她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的傅儀恒,還是都是一張面具而已。
我不怕你面具背後的樣子,無論是什麽樣子,我都願意接受,你可不可以行行好告訴我?行行好給我看看,讓我遠離,讓我放下這些無謂的思考。我不害怕,可我好像迷失了方向。原來始終是你,始終是你在給我旨意,指引我方向,你是摩西,是耶和華,是我的神教的唯一女神。
原來是不對等的。
學姐還在她耳邊說着動人的話,也許是甜言蜜語,也許是海誓山盟,她是沒想到學姐會對自己這麽有興趣,可也沒想到她自己對學姐毫無興趣,而最糟糕的是,她發現自己原來這麽久只是對傅儀恒有興趣。不管她做什麽事情,以何種面目來對待自己,她都匍匐在她腳下奉獻崇拜。
祭司是自己,信衆是自己,來日也許犧牲也是自己。
她又是什麽都沒說,嘩的起身,從學姐身邊離開。留下學姐一臉尴尬和無奈。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害怕的無非是一點不安和迷茫,來日等待她的還有看到真相之後鮮血淋漓的痛苦。好比踏入非人鬼地的初出茅廬的戰士,害怕孤獨一人,害怕武藝不精,害怕形形□□可怕的妖怪,然後最後抵達山頂,看見那就快要湮滅的主神的祭壇時,滾下熱淚—原來師傅所許諾的并非真實,應許之地沒有流淌着蜜和奶,反而布滿了荊棘鐵刺,讓他血流成河。
好疼,可是好想走到神壇上去,從此将神教複興。
戰士最後死在路上,死前依舊虔誠信仰着只有自己這最後一個信徒的神教。
天空忽然下起瓢潑大雨,她跑回寝室,室友問她要不要去吃飯,她也拒絕。只是一個人悶悶的在屋裏泡了一杯姐姐送的紅茶,坐在窗前頗為有幾十年後小資青年風範的,發呆看雨。
蘇州胡同的傅家,傅儀恒剛到家,幸而躲過了暴雨。其實這四合院裏,有她此刻可以名正言順睡的主卧,也有她原先出國之前住的閨房,橫豎只有她一個主人,偏巧她就喜歡書房。當她還是個小丫頭的時候,就喜歡流連書房,雙親也沒有封建思想不加阻攔,由得她去,也許因為只有她這一個孩子。
出國之前的歲月和之後的歲月,在遠渡重洋的火車和輪船上似乎就劃下了邊界,深淵似的無法跨越無法修補的界限。過不去,回不來,故事永遠的停留在發生的時空。她想,有什麽好思考時間去了哪裏,消失在哪個地方,還有什麽,量子力學。它們都被打包在寫好日期的廣口瓶裏,永遠的封存。
按理她應該是無神論者,事實上她比無神論還要清心寡欲。組織上不止一次說她信仰不堅定。問題她也沒有歪到哪裏去。她清心寡欲的态度和高效實在的工作能力也時不時招來很多嫉妒,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紛争,任何地方都不能避免,不能徹底的消除。最近就有人又想把她要回上海去,她直接拒絕,也沒留什麽別的冠冕的話,反正都是聽組織決定的。
原來已經把大部分的人生都預訂給了組織。想到這裏,不由輕笑。倒不是一腔熱血已冷,只是好像真的過了熱血燃燒的年紀。她合該是個風輕雲淡的人了。畢竟光是燃燒也沒有用,“要認識到長期鬥争的必要性。”
僞裝也許就是人生。我至多能在僞裝之下,記住一點點自己。然而我這份僞裝興許也用的過了,有時我也看不清僞裝和真實的界限。只想忙裏偷閑。
管家來問,這周要是王小姐過來,還是按照清淡的做一桌嗎?還是怎麽樣?傅儀恒愣是好好想了一想方囑咐下去。囑咐完,也不再詫異于自己如此認真的想要照顧她。心裏冒起壞水,想想那天的樣子,真是貌比潘安,也不知道招不招學校裏的小姑娘喜歡。
她這麽想着,等到王婵月依約又來了,她還真問,旋即遇上王婵月很不好看的臉色。
王婵月心裏都打翻五味瓶了,她還在那裏頗為享受的笑。
你是被崇拜的神,有資格。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大家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