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驽勒的氣色好些了,照例還是要上朝的,前朝沒有皇帝,這天下遲早還得換姓,所以驽勒提着松了許多的腰帶,頗有些得意地讓宮人拿去改。
換身合身的衣裳。
把頭發梳得光溜溜。
再仔仔細細修個面。
驽勒上朝之前對着鏡子照八回,确信自己比從前好看些了精神些了,這才在王富財的催促聲中往前走。
雖然那人已經成婚。
雖然那人心裏沒有他。
可是心裏終究還是期待的。
“王富財,朕今日與往天可有不同?”
王富財心領神會,笑眯眯地躬身奉承:
“聖上英武更勝從前。”
驽勒滿意了,端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往下看,文武百官,袍服相近者衆,可只一眼他便認出了衛誠。
衛誠低着頭,同其他人一樣不看他,連餘光也不敢掃,驽勒突然痛恨起這些上下尊卑的規矩來,可他并不氣餒,衛誠有事要奏之時總會看他,他素來知曉如此行事得到應允的機會會更大。
他平日裏總有許多事要上奏。
他關心國事,他心懷天下,正因為他眼界寬廣不似後宮之中眼界狹小的庸脂俗粉,他才會對他這般着迷。
迷到了骨子裏。
驽勒眼巴巴地等了許久,等着等着,等到快不耐煩的時候衛誠終于挪出了步子。
上前一步,跪下,腰背挺直不卑不亢地直視他。
驽勒手心濡濕,他突然有些怕隔的時間太長他的衣冠會亂,人是不是又坐腫了,會不會不如方才好看。
他離他那樣遠,會不會看不清楚他如今的樣子。
驽勒胡亂想着,直到衛誠面色微變,同上次求賜婚一般伏地痛哭。
哭訴衛夫人對他的恩情,求皇上念其德行賜個诰命。
從頭到尾,沒有半點心思放在了他的身形上。
他瘦了,真的瘦了,過程很辛苦,可他總覺着該叫他看看自己長得也不差,定不會辱沒了他。
他總覺得,只要再努力一些,再做得更多點,他總能開竅。
可是,他穿着好看的衣裳以全新的面貌坐在他面前,他卻半點不在意,只跪在地上一心一意地為他的新婚妻子求诰命。
她對他的恩,他記得,自己呢?
他助他複仇,給了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冒着風險替他留下兩個前朝餘孽,所為不過是盼望他終有一天能開竅。
結果呢?
早朝是如何散的驽勒已經記不得了,他只記着他同上次一樣允了衛誠所求,衛誠總有辦法叫他點頭,就如自己總沒辦法不挂念他不喜歡他一般。
驽勒心裏不痛快,哪兒也不想去,誰也不想見,只順着心走,晃晃悠悠,竟然又走到了冷宮面前。
他不好過,總還得有人陪他一起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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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皇帝,驽勒還是有脾氣的,只不過這脾氣得悄悄發,還不能一個人發,至少得有人受着,不然總發不痛快。
進到院子裏,紋斛正躺在椅子上玩兒茶壺,茶壺嘴兒給堵上了,裏頭灌了熱茶,捧在手裏就是個暖手爐。
不管在哪兒,這個人總能想辦法用有限的資源叫自己活出最大限度的自在。
這樣的本事真真礙眼至極。
“知道朕為何對你如此寬容麽?”
瞧着這人的逍遙,驽勒突然惡劣地想馬上就看到他變臉的樣子,想立刻親手撕碎這份惬意。
衛誠不讓他好過,他自然不能叫衛誠的心頭好舒坦!
紋斛擡眼看,驽勒冷笑一聲,伸手指了指王富財。
想了想,到底還是把手指移到了別的太監身上。
“如今的你比他們只多了一個物件兒,別的沒甚差別。”
當初答應留下這兩條薛氏血脈他還是有計較的,命可以保,但斷不得有子嗣,禦醫手裏陰招損招多得是,一副藥幾件衣裳甚至于一個香囊都能叫他絕後。
不能延續祖宗血脈,這是對一個男人而言最大的酷刑,哪怕是再淡然的人也不可能受得了這個。
朕不好過,你也別想悠哉!
驽勒胡亂發洩,抓住痛腳毫不留情地扯,企圖以此找回自己失去的面子裏子,可是扯半天卻發現——他以為的痛腳在人眼裏竟什麽也算不上。
“此事我早已知曉。”
只是這又如何?他如今連自己都養不活,成日裏靠別人施舍過日子,哪怕能生孩子呢,他也沒那臉皮去生。
生了,給不了他好日子,活活添個被人糟踐的種麽?
他的孩子還沒這麽下賤。
“你今日又受了什麽刺激——我看你印堂發黑,想是最近倒黴事兒不止一兩件。”
紋斛認真地說,驽勒聽完心底淤積的陰雲突然被閃電劃破條口子,他不再覺着被衛誠的事壓得透不過氣,恍惚間又痛快地添了些折騰人的力氣。
他知道紋斛不怕挨打,所以他也懶得動拳頭,這時心裏不如方才那般壓抑,驽勒竟開始好奇,好奇紋斛到底怕什麽東西。
初見時在将軍府這人好似膽子小得什麽什麽都怕,見他第一件事就是跪下求他,可是進了宮後……他好似再沒跪過他。
“不怕絕後,那你也不怕朕殺了你?”
驽勒眯眼,他最近瘦了些,雖然還是胖,可比從前更有威懾力了一點
被盯準的紋斛老實點頭。
“怕。”
“好怕呀。”
驽勒:……
他突然就失去了逗弄紋斛的興趣,從前看紋斛不順眼是因為衛誠,如今衛誠已經娶了他人,全心全意只對那個女人好,他還來折騰紋斛做什麽。
……不對,好像一直都是紋斛折騰他來着。
驽勒突然開了竅,拎起躺在椅子上玩兒茶杯的紋斛就往外走,當着衆人的面将紋斛一把扔了出去。
這是冷宮,可并不冷清,有皇帝常來的冷宮比淑妃的祥雲宮都不知熱鬧到哪兒去。因着這份難得的熱鬧,宮人們私底下把紋斛的位份升到了與淑妃平起平坐的位置,平日裏的份例斷沒有克扣的,時常還要多些,再多些,以至于紋斛搶不了驽勒的皇帝套餐滾回來吃自己的冷宮标配時,日子仍舊惬意。
雖然聖上沒明說,大家心裏都認定了皇上對薛相公的看重。
所以當聖上跟拎抹布一樣拎了薛相公扔出來時,大家都有些懵。
“兔死狗烹,你這只連兔子都沒叼來的狗更是該剁成狗醬!”
沒了抓兔子的必要,本身又連發*洩取樂的作用也失去,自然沒理由留着他吃白飯。
同衛誠有關的東西,他往後再不想在後宮之中看見。
“來人,把他關進秋水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