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衛誠受傷并不光彩,君臣之間總還要點兒臉,驽勒也不想因此連累紋斛受罪,所以兩人都選擇了對此事閉口不談,當初看着的人不多,嘴巴不牢的更是沒有,所以外人只知道衛誠身體抱恙被免了朝議,旁的一無所知。
“人呢?”
見王富財一個人進了禦書房,驽勒面色陰沉,一張胖臉愣是叫人瞧出了紮人的棱角。
“奴才,奴才該死!”
王富財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昨天那瞎眼的糊塗蛋給皇上遞了假消息,當時事出突然,聖上憂心薛相公安危也沒多想,這才中了別人詭計。後來雖說聖上忙着同薛相公說話沒提這事兒,可并不代表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能省力不追究。
“奴才昨兒個一瞧出不對就叫人趕回來拿了那嘴碎的蠢貨,只可惜他也是個傳話兒的,只知道是蘭桂宮那邊從前伺候薛相公的一個丫頭來通風報的信兒,這丫頭狡猾,前腳傳了話後腳就跑個沒影兒……”
皇宮裏頭跑出去一個人不容易,所以那人應該還在宮裏,王富財立即着人各宮排查,沒想到最後人是找到了,卻已叫異獸園裏的獅子給吃得只剩了半截。
“頭還在,奴才已叫小順子去認了,是她沒錯。”
人死了,線索也就斷了,到底是誰在幕後搗鬼如今是半點線索也無。
“淑妃那邊跟這事兒有牽扯麽?”
各宮都放了眼線,宮女太監的舉動雖說不能全掌握,可各宮主子的舉動還是逃不過眼睛的。
王富財跪在地上搖頭,驽勒捏了捏眉心。
“多分幾個人過去守着蘭桂宮,別叫旁人再去煩他——記住,莫再出亂子。”
王富財領了口谕下去安置,過門檻時正好與林長裕錯身而過,王富財同他打了個照面,兩人心照不宣地彼此點頭。
兩人皆是聖上手下最得用的狗,如今同時放出去,這後宮之中混進來的蟲子怕是已經撓到了萬歲爺的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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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誠難得在家清淨地呆幾天,他自幼習武,又從馬背上奪了天下,這點子傷對他而言不痛不癢,正好能趁此機會歇一陣子。
“夫人在哪兒?”
“回将軍,薛公子這幾日身子不爽利,您如今身體不方便,夫人叫我們別多嘴,只自個兒日日與大夫同去探望。”
衛誠點了點頭,随手扯了件兒外衣披在身上,□□着胸膛就這麽去了眠竹閣。
眠竹閣曾經是阿寧的居所,後來紋斛一直住在這兒,再後來換成了紋樞,幾經異主布置卻仍按從前,連棵草都沒少。
衛誠扯了一片竹葉在手中揉搓,眼底升起一絲懷念。
小時候紋斛總說種竹子最經濟,幼時可以吃筍,長得不大不小可以叫那些附庸風雅的人賞竹品茶,一年四季賞個夠,等長大了長老了,砍了削成竹篾,編個竹框采竹筍,或是削成筷子夾竹筍,如果運氣好還能逮着幾個竹筍蟲,趁廚子不注意丢竈孔裏烤,撇掉翅膀和腿腳就是一盤好菜。
而且竹子長得快,養得賤,是殺不盡的。
“到底是個胸無大志的。”
從小到大就只知道吃,不像個皇子,倒像是南方投奔來的災民。
“衛将軍既然來了怎不進來坐坐。”
思緒被人打斷,衛誠心底湧起一絲不悅,卻在見到來人時消散幹淨。
“我怕你在休息——大夫如何說?怎的幾日不見又瘦了?”
衛誠伸手憐惜地撫摸紋樞凹陷進去的臉頰,此時的他比剛到将軍府絕食的那會兒還要消瘦些,好容易因為紋斛養起來的肉,如今卻是随着人走而加倍地還了回去。
“啪——!”
紋樞一把打掉衛誠的手,形容雖憔悴許多,一雙眼睛卻是難得清明,好似看透了許多一直未看透的東西。
“衛将軍慎行,好在我是堂堂男兒,若換作別家女子,您今兒個怕是渾身長滿嘴也同衛夫人說不清了。”
衛誠看清了紋樞眼中的疏離,略做聯系便通了其中關竅。
“你還在氣我因雲娘疏忽了你?”
衛誠看着紋樞,深情且專注,好似這一輩子獨獨只看重這一人,從前的紋樞就是被他這般做态騙得迷了心智,如今回過頭來才發現,一切不過是個笑話而已。
更可笑的是,時至今日他看見衛誠脖子上胸膛上纏着的繃帶還是忍不住心疼,疼得揪心。
“衛夫人是将軍明媒正娶得皇上禦筆欽封的一品诰命,我不過是個亡國奴,有什麽怪不怪的,将軍言重了。”
衛誠還待說,恰逢此時雲娘端了藥碗過來,衛誠即刻轉了熱情的對象,一臉欣慰地接過雲娘端在手裏的托盤。
“熬藥這些事叫下人做即可,你怎還是這般老實,你是我衛誠的夫人,該使喚盡管使喚,若有不服管教的直接打殺就是。”
衛誠将托盤放到一邊,執起雲娘的手檢查有無燙傷,待到仔細翻過兩遍才終于放下心來,如此小心,如此體貼,同當初對待紋樞一般無二。
紋樞看在眼裏,熄了心中最後一絲僥幸。
他痛苦地閉上眼,再次睜開來看,卻發現衛誠端起那碗藥微笑着向他走來。
他走路很穩,哪怕腳步再快藥湯也未灑出一滴。
“喝了它罷,雲娘親自為你煎的藥,早些好起來也好叫她少為你挂心。”
衛誠對自己的妻子十分滿意。
她愛他,也會打理後宅,更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同他胡攪蠻纏,她關心他,也關心所有他挂念的人。
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做他的結發妻子。
衛誠欣慰地回望了雲娘一眼,她笑着,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裏心裏也只望得見這麽一個人。沒有親族,沒有名利,仿佛生來只為愛他一人。
兩人攜手并立,要命地般配。
紋樞面帶諷刺,接過衛誠手裏的那碗藥一飲而盡,心底的創口徹底封存,再睜眼時,已是一個嶄新的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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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善收到消息過後也沒做太多表示,只叫人将雲娘請了出來。
“狗皇帝同衛誠之間已出現裂痕,你再使些手段,別叫我安□□皇宮裏的人白白犧牲。”
“你放心罷,衛誠的手下對狗皇帝的不滿與日俱增,至于衛誠——哼,叛變過一次的走狗,你還指望他有什麽忠心。”
雲娘言語中的鄙薄引得孔善挑眉,
“衛誠縱然對不起天下人,可對你這位救過他性命的衛夫人可是用情至深——怎麽,如此佳婿在側,你當真舍得?”
雲娘諷刺一笑,免不得回想起同衛誠初遇之時,他年少英俊,她情窦初開,年華正好,愛意萌生。
可這一切,到底敵不過天性。
“我救他?哈——你當真信這鬼話,當初我們兩個被那群山賊圍困,本是他挑釁在先連累我也被人嫉恨,待到力竭難敵重拳,卻設計推了我這個弱女子去引開那些禽獸……縱使從前愛過又如何,衛誠這人,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雲娘咬牙切齒,她每每半夜醒來都恨不得将睡在身邊的衛誠掐死,可她不會,她要親手一點點撕碎衛誠給自己蒙上的所有光鮮人皮,叫世人親眼看看他內裏已腐爛發臭,惡心透頂!
“你放心,我早晚會讓你如願——六殿下近來如何?”
“已照你的吩咐叫他對衛誠斷了念想,往後當不會再糊塗,只是……”
雲娘面有猶疑,孔善也不催促,終叫她大着膽子問了出來。
“六殿下不是輔佐上上之選,我聽衛府之人說起過五殿下,傳言是個會變通有手段之人,你既能往宮裏安插人手,為何不想法子将人救出來?”
孔善笑而不語,雲娘也不糾纏,她出來的時間不能長,該交換的信息交換完畢便急急趕回了衛府,留下孔善在京郊的宅院之中謀劃布置,于暗處攪弄風雲。
遠處宮牆內。
“啊嚏——”
紋斛揉了揉鼻子,擡眼看天色,好似比早先陰沉了許多。
這京中風雲,總消停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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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白癡師弟就是在那裏頭?”
京郊山上,一名白衣女子用劍柄指了指宮城方向。
“嗯。”
青衣男子點了點頭,抓着鞭子的手越發緊了些——這個榆木疙瘩,不過為了句戲言,竟真的跑去刺殺皇帝了。
“哼,這還真是他能幹出來的事兒——想教訓人還是等把他救出來再說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