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朝雲鎮外,三匹馬兒一路西行,速度慢得出奇。

三個人,三把劍,一看便知是江湖人士,過往莊稼漢瞧了咧嘴一笑。

“又來仨流氓。”

朝雲山上有高人,高人收徒弟,個個兒都是小高人,一傳十十傳百,弄得家家都想往朝雲山門前扔孩子,企圖叫哪個眼瘸的高人撿回去。

只可惜孩子扔得多了,眼瘸的高人卻少之又少。

“又來三個,瞧這裝扮灰頭土臉,也不知鬥不鬥得過山腳下那群混蛋。”

“鬥不過,搶了馬,趁早滾蛋!”

莊稼漢趕上農閑有的是時候看笑話,誰年輕時沒做過大俠夢,可是夢醒了還是得回來老老實實挖泥巴,他們挖着,那頭還有不肯醒的人在山腳守着,自然叫人瞧不上的。

瞧不上之餘,總歸還是有些羨慕的。

“年輕好啊,年輕能犯傻。”

說不準,傻人真有傻福呢。

風塵仆仆的三人自然聽見了身後莊稼漢的牢騷,卻連頭也不回,晃悠着缰繩不緊不慢地踱到了山門口。

山門口,亂七八糟坐了一堆小流氓。

“噫,又有新來的。”

求被看中而不得,誠心感化人的故事聽多了,這不肯走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山門口賴着的人逐年增加,漸漸也分出個一二三等來,一等的最靠前,最有機會叫高人看上,次序每打一架換一次,每多來幾個又要打幾架,所以甭管是新舊的,或是舊了許多年的,對這些還冒着熱氣兒的新人都是不怎友善的。

“喲,還是三個小白臉兒。”

王大是新近升到一等裏頭去,最有希望被高人撿走的那一撥,又到了高人下山逛街的日子,說話免不得傲氣幾分。

“這兒可不适合娘娘腔,留下馬兒趁早滾蛋,別礙了我王大爺的眼!”

王大幼時受人指點學過些拳腳功夫,雖不是正經路子,可在矬子堆裏拔高個兒還是不成問題,他滿不樂意被人俯視着,抽了自個兒的鐵劍就要上去吓唬人。

“說你呢娘娘腔!聾了嗎!”

為首的男子冷冷地看了一眼王大,并不搭理,因着趕路的關系他們三個形容都有些狼狽,看起來比地痞流氓好不了哪兒去,一張臉灰撲撲,難為王大還能叫出“小白臉”三個字。

“滾開。”

“啊?——你小子再說一次!”

王大突然拔高嗓門兒,滿以為氣勢十足地一吼,身上的腱子肉一露,再加上手裏的家夥事兒一亮,怎麽着也能鎮住這三個土包子,誰知土包子看都沒看他一眼,反是離他最近的那個男人胸前披風動了動,分開一條縫,露出一只纖長白皙的手。

手後頭還連着一顆怪好看的腦袋。

王大看着那雙半睜着的水蒙蒙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唾沫。

這小媳婦兒真他娘的好看。

誰知,簡單的吞咽動作過後,明明方才被他如何吓唬也不欲理會的人突然冷了臉,手裏寶劍一突,劍鞘攜了雷霆之力瞬間撞上了他的肋骨。

“嗷嗷嗷——”

王大捂着左肋在地上打滾兒,後頭那些人看這男人亮了本事也不敢再上前招惹,乖乖讓出了上山的路,生怕一不小心叫人砸斷肋骨。卻不想那男子也不急着搭理他們,反倒是放緩了聲音小聲對懷裏的人說到:

“無事,你再睡些時候。”

紋斛腦子燒得昏沉沉,看不清外頭到底出了什麽事,只聽楊靖如是說便丢開不管,眼睛睜不全開,索性全閉上,繼續縮進鬥篷裏躲風。

楊靖仔細拉好鬥篷确信裏頭的人不會着涼,這才驅馬走進山門。

楊梧站在後面一臉懵逼。

李豐楊在旁邊二臉懵逼。

“走罷,看了一路你還沒看習慣麽。”

楊梧揉了一把臉跟了上去,李豐楊見自己被甩在了身後也不願再分神,忙催促馬兒跟上前面兩人。

一路艱辛算得了什麽,他們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兒!

圍在山門口的人一臉驚訝地瞧着這一行人往山門裏行走,半點要停下來的意思也無,也不知是哪個呆的日子長些的眼尖,指着幾人背影大喊:

“這是朝雲五子裏的楊靖楊大俠!”

經此一提醒大家恍然大悟,紛紛慶幸方才沒主動招惹,只留下方才還在地上打滾兒喊痛的王大一臉絕望地看着山頂方向。

他完了。

全完了。

**

“人醒了麽?”

“還沒,這幾天一直糊塗着,所幸傷口長肉了。”

紋斛腦袋暈沉沉,恍惚聽見有身邊說話,擡手一打,什麽都沒打着,只聽見有鏈子撞得丁零當啷響。

楊靖聽到這邊有動靜忙跑了過來,如今已是深冬,天兒不要命的冷,紋斛身上有傷要常換藥不好穿太繁瑣,為免着涼屋裏碳火燒得極旺,還未近前便撲了滿面的熱風。

“紋斛,紋斛?”

楊靖蹲下身子來湊近紋斛耳朵邊喚了幾聲,李豐楊慢了一步跟了過來,雖說不是第一次看見,可再瞧着眼前的景象還是叫人震驚——他這個師兄愛幹淨是出了名的,哪個要是兩天不洗澡決計進不了他屋子,連楊梧都不例外,如今紋斛自受傷到現在從未沐浴過,身上又有濃重藥味,混合出來的味道連他這個不講究的人都皺眉,難為師兄還能湊那麽近。

楊靖不理會李豐楊臉上的納悶兒,一心只想湊近了紋斛聽他說些什麽,可他只半睜開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呆呆的好似沒想出來這人是誰,定定地看着,看得楊靖分外不自在。

從前的紋斛精于算計,哪怕面無表情裝傻充愣也仍舊無法叫人忽視他的精明,如今高燒燒得糊塗了,愣愣地半睜着一雙眼睛看人,倒透出幾分懵懂無害來。

瞧着怪好看。

楊靖兀自臉紅,紅着紅着卻發現紋斛的臉也紅撲撲的比往日又多了幾分豔*色,兩人頭挨得近,他幹脆将額頭湊過去挨着他的額頭試了試溫度。

“怎又燒起來了?”

當初紋斛身受重傷,偏偏那狗皇帝在外頭發了瘋一樣找他,害怕暴露身份他們只得加緊趕路,紋斛重傷過後沒怎靜養,以至于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燒得迷迷糊糊,連人都認不清楚。

誰也沒料到努勒竟然敢大張旗鼓地找人,畢竟紋斛身份特殊還牽扯到了謀害皇嗣一事中去,可他不僅做了,還做得明目張膽。

“這小子也不見得多好看。”

李豐楊嫌棄地看着紋斛的臉,越是仔細看他的五官越是覺得這話有些底氣不足。

“哼,皮相頂什麽,那麽讨人厭的家夥怎就引得皇帝這般看重。”

努勒曾經是李豐楊的高級飯票,後來這個飯票被半路殺出來的紋斛搶走,其間恩怨哪能說了就了。

奪票之仇不共戴天!

更何況他們倆一起丢,努勒只找紋斛不找他!

沒準兒找找他就回去了呢!

“閉嘴。”

楊靖冷冷地看了一眼李豐楊,後者吓得一縮,再不敢胡說八道,恰在此時楊梧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你師父不在,我把你師叔的大弟子給弄來了,他手裏那把墨心也是不世寶劍,對付紋斛手腳上頭的鏈子足夠了。”

楊梧滿不在乎的态度引得李豐楊驚叫失聲——

“你把那個瘋子給弄來了?!他一個不小心把人劈死了怎麽辦!”

師叔的這位大弟子練功練得走火入魔,雖說也算是內力深厚武藝高強,可腦子是徹底壞了,每天早上起來都得跟他說他是誰,不僅如此,還特暴力,一個不小心就要被他拿劍追殺好幾個山頭。

“你怕什麽,我同你二師兄從旁邊看着,還怕治不住他?”

實在不行把人摁住搶了墨心,啪*啪幾刀砍完了事!

李豐楊還要争,卻不想向來把紋斛的安全看得比天大的楊靖卻點了頭。

“讓他進來罷,紋斛手腳一直被這玩意兒拴着也不是個事兒。”

那糟心的皇帝也不知用的什麽材料,任他如何砍斫也耐它不合,眼下師父不在,靠內勁震斷是不可能了,終歸也只剩了墨心這一條路。

楊梧依言去外頭叫人,楊靖低頭看着再次昏睡過去的紋斛滿眼心疼,珠簾碰撞,冷風灌入,方才還緊閉雙眼的紋斛突然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

楊梧不知那邊發生了什麽,只推了一把身邊的高個子青年。

“咱打個商量,只砍鏈子不砍手。”

楊梧本是說笑,卻不想擡眼瞧見這位傳說中的瘋子一臉懵懂地看着床榻上的人,眼裏未有絲毫波動,可兩行淚卻在頃刻之間滾落下來。

紋斛身上沒力氣,咬牙拼盡最後一絲力朝那白衣男子伸出了手。

“阿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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