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阿寧。”
紋斛伸出短短的手指戳阿寧的手心,他身上的肉多,指頭上的肉也多,戳人的時候像撓癢癢。
“先生教訓我說騙人不好,死了下地獄要被割舌頭。”
阿寧一把把他的指頭攥手裏。
“會癢。”
紋斛抽了抽手指,抽不出來,索性就這姿勢繼續說:
“可是不說謊就活不下去怎麽辦?”
阿寧攥着那根短短的指頭面無表情地道:
“我陪你下地獄,他們不敢割你舌頭。”
“一輩子那麽長,你要是忘了呢?”
“那我刻手心上。”
**
“人果然撤了。”
楊梧和楊靖早早地從密道離開蘭桂宮縮到秋水堂附近蹲着,紋斛說叫他們耐心等,蘭桂宮一出事秋水堂這邊沒多久就會被冷落。
“你說他現在怎樣了?”
楊梧還在感嘆紋斛的好算計,耳邊突然響起弟弟的這句話,她滿不在乎地揮手:
“你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麽!”
楊靖哦了一聲,扭身就往蘭桂宮方向走,被楊梧一把扯了回來。
“你小子發什麽瘋!我是讓你去秋水堂找你的小師弟你往蘭桂宮跑幹嘛!現在那裏全是人!”
當初紋斛叫他們出來之前就囑托過,蘭桂宮一旦被搜查密道的事情肯定瞞不住,他們出來之後不能再回去。于是兵分兩路,他們來這兒趁機救李豐楊,紋斛自己想辦法脫身,兩邊約好在離宮牆最近的那條密道口彙合。
“可是那個胖子不是個好相與的,紋斛得寵的時候都沒法出來,更別說如今被人陷害失寵!”
犯錯的宮人運氣好不被當場弄死,大多會關進私牢,那裏比蘭桂宮難逃何止百倍!
“這才多久叫人的時候就連姓都省了。”
楊梧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話,楊靖答不上來,只得梗着脖子不說話。
知弟莫若姐,楊梧嘆口氣,從懷裏掏出來一張圖紙摔親弟弟臉上。
“這裏有條密道是通私牢的,他事先托我去探過,紋斛原是皇室中人對這座宮城比咱們要熟悉得多,他既說過有辦法脫身就自然有辦法,你要實在不放心我也不攔着,李豐楊那邊我來,一會兒原定地點集合。”
說着也不待楊靖反應,趁四周沒人幾個墊腳便跳進了秋水堂。
**
榮喜宮。
“那個賤人還活着?”
趁着努勒不在,淑妃将新近提拔上來的心腹丫頭叫身邊來問話。她臉上仍舊蒼白,身子也确實虛,可能除掉那個小賤人,哪怕是真小産一次又何妨。
何況這次不過是遭些罪演場戲而已。
她還年輕,只要能挽回皇上的心,哪怕是利用他心底的愧疚呢,若能将人拴在身邊,她往後便有大把機會為他孕育子嗣。
“薛紋斛被關進了私牢,想是陛下還想再核實一番,不過主子放心,咱們這回拉了那幾位下水,定不會叫人拿住把柄。”
努勒繼續查也不過是叫自己的心腹暗衛去查,紋斛的身份尴尬,這種事一旦被外邊的人知曉他只有死路一條,努勒不可能還有第二種選擇,只是他沒想到,不僅是朝中那群老頑固容不得紋斛,對他忠心不二的暗衛頭子照樣見不得薛紋斛這個餘孽作妖。
他薛紋斛這次想翻身,難如登天。
“我還是不放心。”
淑妃心裏納悶兒,她總覺着薛紋斛這人邪門兒得很,這次的事太順利,好似有他主動配合一般,且聽說他自下獄後半句辯解也無,該招的全招了出來:如何早早得知淑妃有孕,如何托人尋藥下在努勒身上,一條條一樁樁,交代得比她知道的都清楚,如此雖說免了皮肉之苦,往後卻再無翻身可能,那人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為免夜長夢多,你告訴他們,找個機會直接結果了他。”
“奴婢省得。”
**
昏暗的囚室之中傳來暧昧的聲響,外頭候着的侍衛知趣地後退了一截,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去打擾皇帝的雅興,頂多在心裏罵猥*瑣地笑幾聲而已。
紋斛睜着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囚室頂部,那裏有破爛的蜘蛛網,可是沒有蜘蛛,也不知道被哪一代的牢友捉去打了牙祭。
一雙不算陌生的手在身體上四處游走、啃食,本就單薄的囚衣早已不知所蹤,他不躲,不掙紮,連哭鬧都沒有。
如果呼救有用,他不吝惜吼一嗓子,哪怕是吼得吐血也不會眨一眨眼睛。
可是沒用。
從來就不會有人來救他。
或生,或死,他從來能靠的只有自己,當自己也靠不住,他就活該下地獄。
“看着朕!”
紋斛聞聲轉動了一下眼珠子,企圖将視線集中到聲源處,可不管他怎麽用力都沒辦法做到,眼前模糊一片,只依稀看見一團明晃晃的顏色。
晃得他想吐。
“看着我!”
努勒從來都知道紋斛并不看重他,可他沒想到自己竟被他忽視到如此地步,哪怕他扒光了他的衣服,哪怕他下一刻就要侵*犯他,他依舊不把他當一回事。
“我是你男人,你看清了,我是你男人!”
努勒不受控制地狠狠卡住紋斛纖細的脖頸,青色的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微微凸起,他突然又受驚一般縮回了手,只能換了嘴上去捉住他的唇狠狠撕咬。
看我一眼。
你看我一眼。
你好歹……看看我……
努勒絕望地吻着紋斛的唇,這是他第一次親吻他,或許根本算不得吻,不過是單方面地撕咬宣洩,粗暴不帶絲毫技巧,無關情*欲,一切行為都帶着濃濃的不甘與認命,最原始的唇齒交鋒下舌尖很快浸到一絲甜味,努勒眼睛紅得更厲害,收回的手在紋斛的脊背上慢慢下滑,目的極為明确地擠進了他曾臆想過無數次的地方。
他曾想過,要等着紋斛心甘情願。
他也曾相信,他總有心甘情願的一天。
“嘶——”
紋斛吃痛倒吸了口冷氣,努勒下意識地抽回了手。如同一個未經情*事的愣頭青一般,他總怕自己的表現會讓對方嘲笑,他笨拙,不甘,卻又該死的下不去手。
“你要是反抗一下該多好。”
踢他,打他,罵他,激怒他,讓他更有繼續下去的勇氣。
可是終究下不去手。
對着那張仿佛死人一樣空洞無神的眼睛,他下不去手。
他隐隐有種預感,一旦今天在這裏撕破最後一層屏障,他跟紋斛就真的完了。
“我恨你。”
哪怕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仍然沒法對他狠心,他們兩個人之間,從來都是紋斛占上風。
他永遠知道如何叫他妥協。
努勒放過了紋斛的唇,似膜拜一般從他精致的下巴一路吻過纖長的脖頸滑向鎖骨,随後伸手摁住他的兩肋,埋首狠狠咬住他瘦削的肩頭。
總不能叫你得意,朕總不能叫你得意忘形。
這次是半點不留情,亦或是傾注了一腔深情,非得從他身體上撕扯開一條口子将自己內心的火強行灌進去一半,努勒狠狠地咬着,牙齒深入皮肉,鮮血注入咽喉,血脈相融之下,注定今生不死不休。
“嘭——”
一聲悶響過後,努勒那巨大的身子滑落,露出底下□□滿身狼狽的紋斛,這一身的青紫襯上白皙得幾無血色的皮膚,暧昧得驚人。
楊靖脫下身上的衣服,一聲不吭地将紋斛裹了起來,他的肩頭鮮血淋漓,身上也被糟蹋得亂七八糟,可是眼神卻出奇的平靜。
又或者,是死寂。
“別怕。”
楊靖将紋斛裹得嚴嚴實實,随後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這個人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吃東西,可是身體的重量卻意外的輕。
輕得好似一陣風吹來就要被吹散一般。
小心翼翼地抱着人跨過那具明黃的身軀,楊靖擡腳毫不猶豫地想直接了結此人,眼裏的恨意如有實質。雖然自他進宮之日起就知道紋斛的身份,可是在蘭桂宮的那些日子,他意外地發現努勒并不敢碰他。
這是一個男人,在面對自己愛人時最起碼的良知。
也是楊靖對努勒的唯一好感。
可是今天……
楊靖擡腳,毫不猶豫地朝着他脊柱根部踩下,卻在快要接觸到的時候被一雙手扯了扯衣襟。
“走罷。”
楊靖不甘心,卻也不想在這節骨眼上給紋斛添堵,只得掉轉角度狠狠在別處踹了一腳,随後抱着人鑽進了來時的密道。兩人用最快的速度來到密道出口,卻意外地沒見到楊梧和李豐楊。
“咱們先等會兒,他們離得遠,估計還得有些時候。”
紋斛掙紮着要下地,倒不是想自己跑,他身上還戴着手鐐腳鐐,自己跑只有拖後腿的份,不過是想爬楊靖背上去叫他騰出一只手來以備必要的防守或進攻,可是剛擡起一條腿隐秘部位就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剛才那一下到底是弄傷了。
楊靖看紋斛這模樣想得更多,一張臉黑得能刮下一層鍋煙煤,好容易将人綁到自己的背上,他那張臉已經黑得發亮了。
他就該結果了那個狗皇帝!
沒等楊靖恨太久,背後突然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沒多會兒一身黑衣的楊梧便背着一個人狂奔過來。
“快走!追上來了!”
此處已是皇宮最外圍,出了這裏再隐入夜色之中的滿街屋舍,他們就有十足的把握躲開這一城走狗。
姐弟兩個一人背着一個撒丫子狂奔,宮牆極高,四周又沒有借力之處,所幸兩人皆身懷絕技,單憑一雙腿狠狠蹬入牆身,一雙手狠狠摳住牆縫,竟然就這麽直直地爬了上去,落腳之處,堅硬的牆面竟深深凹陷進去一塊。
快要攀上城牆頂部時,箭雨也随之而來,姐弟兩個一邊分神格擋一邊攀爬,漸漸有些力不從心,就在這時侍衛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怒喝——
“不準放箭!”
努勒縱馬趕來,一眼便瞧見了被人捆在背後的紋斛,他大叫着制止住手底下的人傷他,轉而沖着牆頭之人大喊——
“薛紋斛!”
紋斛聞聲回頭看了眼衣衫不整的努勒,突然對他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努勒從未見過的,鮮活的笑。
他就要脫離層層牢籠,開始他嶄新的人生。
而那樣的人生裏,顯然不會有他。
“回來……”
一顆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住,紋斛根本喊不出來話,只定定地看着紋斛,近乎哀求地喚他。
回來……
你回來……
箭雨既停,楊靖楊梧毫不猶豫地攀上牆頭,也算是這皇帝還沒壞透,否則哪怕再闖一次皇宮大內也要取他狗命。
長期以來緊繃的神經如今稍稍放松,高處的風鼓動衣衫,露出紋斛一頭散亂的長發,幾乎沒有半分猶豫,楊靖腳尖一墊就要躍入一片嶄新的天空。
那裏,有紋斛最奢望了一輩子的自由。
有他等了許久,差點就等不到的阿寧。
他,終于活了。
“咻————噗!”
破空聲在寂靜的夜空中響起,緊跟着便是銳器入肉的聲音。
還未從紋斛那半分眷戀也無的決絕之中緩過來,下一刻,努勒眼睜睜看着一支箭從他身後飛出,他來不及喊,只能眼睜睜看着這支箭無可挽回地□□了紋斛的脊背。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