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次看到外面的天空,李豐楊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一回。

師門上下,只剩了不到十人。

師父,大師兄,三師兄,還有靈犀他們……

眼睛幹澀發癢,卻如何也哭不出來,李豐楊麻木地跨過門檻,終于走進了自由。

如果不是他任性跑去皇宮,二師兄也就不會去救他,更不會招惹上薛紋斛那個瘋子,師父他們也不會……

恍惚之間,李豐楊好似看見了師父他老人家在向他招手,麻衣白發,恍然如仙。

“師父……徒兒不肖……”

李豐楊跪地膝行,速度異常的快,生怕自己一耽擱連這最後的幻影也摸不見,他的師父,他敬重了十多年的人,就這樣被他害死了。

李豐楊飛身一撲,抱住萬貫的腳之後嚎啕大哭起來,他背後的楊靖和鄧沖海也跑了過來,師兄弟抱腿的抱腿抱腰的抱腰,哭喪一樣的嚎——

“師父!徒兒發誓一定替您報仇,您就安心上路吧!”

“師父,徒兒會給您選最好的棺木!”

“師父,徒兒要替您守孝,給您燒香!”

跑來接徒弟的萬貫:……

他就不該多跑一趟來看這幫龜孫子。

一人挨了一頓揍,撐到最後的幾人頂着紅紅的腦門兒稀裏糊塗地跟在了萬貫身後。他們被關進去了一個多月,如今再踏上外面的土地總有恍如隔世之感,細瞧來變化也确實明顯,比如仆役一個個白胖了起來,幹活也比從前利索。也有那變化不大的,比如明明已經死了一個大師兄,外頭竟然還有一個大師兄。

楊靖有些懵,懵完卻最先反應過來——

“紋斛這是使的詐,根本沒有人死!”

萬貫欣慰點頭,看來自己的徒弟還沒傻透,雖然他自己醒過來的時候也有些難以置信。

內心一直以來的期盼成了事實,原先的凄慘全化作了如今的喜悅,楊靖迫不及待地想去找紋斛向他道歉,說他不該不信他。

他果然沒看錯人!

一路跑到了紋斛的住處,沒有武功單靠一雙腿,在這隆冬天氣竟然也出了一身汗。

門就擋在面前,只要敲開,他就可以看見那個人。

心跳如鼓捶,初時的急切還在,只如今這急切之中卻多了一絲膽怯。

紋斛還願不願意見他?

正在猶豫不決之時,門內突然傳來一聲暧昧不明的聲響。

**

這一個多月朝雲山上下的擔子全壓在了紋斛一個人的身上,如果不是提前撿了個游玉婵,估計他也不敢冒險把朝雲衆一個不剩地關進去。

紋斛長嘆一口氣,把自己埋進了木桶裏。

後背上的傷口還有些發癢,熱水刺激之下總有些螞蟻啃食一般的痛,好在并不嚴重,剛剛夠他保持清醒。

身體縮成一團,在大木桶之中打了個轉兒,還想打第二個轉時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一把拎了起來。

“嘩——”

紋斛滿臉滴水,頭發也散得亂七八糟,比個水鬼好不到哪兒去。衛寧看了看,又撥開面前之人的頭發看了第二遍。

“你是誰。”

紋斛:……

那句省略掉疑問語氣的疑問讓紋斛頭一次有了一巴掌扇過去的沖動。

吸氣,呼氣——然後揮過去一拳頭。

正好砸中眼眶。

“你先站旁邊去,等我洗完了再來跟你說我是誰。”

衛寧捂着眼眶,一邊奇怪自己為什麽沒躲開,一邊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哦完繼續站在旁邊看,拉着紋斛手臂的手也沒松開。

紋斛:……

“你去旁邊坐着,乖。”

衛寧點頭。

“哦。”

然後繼續在那兒看。

紋斛:……

跟一個失憶的人無法耍手段,紋斛也不奢望衛寧能主動離開,強行抽回自己的手過後繼續洗自己的澡。

伸手——

“拿皂角。”

皂角悄無聲息地遞了過來。

一會兒過後再伸手——

“拿胰子。”

胰子應聲而到。

紋斛使喚起來順手,心裏的焦躁也漸漸沒了,起身要換水,卻發現背後披散着的頭發被一雙手撥到兩肩。

紋斛的身子僵了僵。

“一,二,三……”

數數的聲音再次響起,□□在外的皮膚凍得起了雞皮疙瘩,卻只有這一瞬,下一瞬熱力透過箍在雙肩的手掌源源不斷傳來,寒氣瞬間消散。

“十二,十三……”

數完,身後沒了聲音,紋斛轉身想拍衛寧的手叫他不要擔心,卻發現他的目光突然集中到了他的肩膀處。

紋斛順勢看過去,這才發現了自己肩上那粉色的牙印。

當初努勒咬得深,肉是長起來了,可顏色定然還是不一樣的。

“又多了一個。”

衛寧用食指小心摩挲那粉色的牙印,好似想把它蹭掉,可他不敢用力,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不能用力,只一點一點小心控制着指尖的力度,哪怕心裏翻滾着陌生的火焰無處發洩,手下的動作仍舊輕得跟撫摸奶貓一樣。

“又多了一個。”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知道這個是多出來的,只知道心裏燒起一團火,燒得他渾身不自在。

衛寧死死盯住那枚牙印,好似多看一眼就能看淡一分。紋斛如今雖說不冷,可一絲遮蔽也無地立在衛寧面前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身上有些黏膩未清理幹淨,水髒了至少得新換一桶沖一沖,他後退了一步躲開衛寧的觸碰,言語之中難得的帶了幾分妥協。

“出去叫人打一桶水來,待我洗幹淨了再說。”

衛寧點頭,紋斛以為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可這誤會僅僅只持續了短暫的一瞬。

“嗯,洗幹淨。”

說完他沒往外走,也沒似方才一般呆在原地一動不動,而是伸手鉗住紋斛纖細的腰肢,擡高,随後腦袋埋到了他的肩上。

肩膀觸碰到一絲滑膩,緊接着是越來越多的滑膩,原先牙印的位置被人反複舔舐,腰間叫一雙粗砺的大掌固定住動彈不得,紋斛的身體輕輕顫抖着,本能地将手抵在了衛寧的胸口想将他推開,卻不想下一刻直接被他翻轉過來抵在了木桶邊緣。

“吹一吹就不痛。”

沒有藥,甚至連幹淨的布也沒有,受了傷只能沾點唾液抹一抹,再吹一吹,抹不到的地方就偷偷讓對方來幫忙,一個人熬不過,兩個人咬牙一起熬,再大的傷都能熬過去。

他們相互數着彼此身上的傷口,每一條,相識以後的每一條都是這樣熬過來的。

“我記得你,你是紋斛。”

紋斛準備後踢的腿突然收住了勢頭,只一瞬的遲疑,背上已複上來一具帶着熱氣的身體,陳年舊傷被這具軀體漸漸捂熱,竟也生出些許長新肉的麻癢來。

“這是第一條。”

衛寧吹了吹左邊肩胛骨上的疤。

“這是第二條。”

衛寧吹了吹右邊肩胛骨上的疤。

“這是第三條。”

……

**

“你看,這是我哥打的。”

好像終于有人分享他了不得的小秘密,衛寧伸出腿,露出一條長長的疤。

結果紋斛脫下裏衣給他看了他背上的那一條更長的疤。

不管是位置,氣勢,還是長度——都比他厲害多了。

“你還有能比的麽?——都拿出來!”

圓圓的小胖子氣勢十足地穿衣服,穿完瞬間感覺自己站到了歷史性的高度。小小的衛寧把臉皺起包子褶,皺完伸手從紋斛的衣領上扒開一條縫往裏看。

看完鼓起全身力氣往裏頭吹了吹。

吹得紋斛一激靈。

“你幹嘛!”

“我聽大夫說吹吹就不疼了。”

“哪兒來的赤腳大夫!”

“那你還疼麽?”

紋斛縮縮肩,別扭地點點頭。阿寧覺得肩膀上的擔子很重,所以他深吸一口氣又往紋斛脖子裏頭吹了一大口。

“還疼嗎?”

“……還有點。”

再吹。

“現在呢?”

“……有點冷。”

**

所有傷疤的順序,除了後來新添的幾條外沒一條出錯,紋斛閉上眼睛,良久方能不帶一絲起伏地問:

“紋斛是誰?”

你知道我是紋斛,那紋斛是誰?

衛寧低下頭,毫無預兆地在他脊柱中心落下一個吻。

“紋斛是你。”

無關身份,無關地位,單單記得紋斛是你。

唇下的凹凸觸感讓衛寧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覺的感覺,他睜眼好好看,想看看到底這感覺到底來自哪裏。

然後,生平第一次注意到了傷口以外的位置。

纖細的腰肢,握在他手裏。

白嫩的臀肉,抵在他腿間。

淩亂的黑發從白皙的皮膚上畫出神秘的圖案,衛寧不知道這些圖案是什麽,只知道……好看得要命。

紋斛還未從方才的回答之中反應過來,冷不丁被一個堅硬的物體抵住,先是一愣,待到反應過來是什麽後已不知道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

扭頭過去看,衛寧睜着一雙眼睛懵懂得比他還無辜。

紋斛:……

“放開。”

“不。”

“……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

“不知道。”

“那你放開。”

“不。”

幾次三番過後紋斛的火氣也蹿了上來,手腳并用要把衛寧拉到洗澡水裏去嗆幾口,掙紮之間碰到了不該碰的東西,衛寧本能地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悶哼。

紋斛:……

下一刻,他聽見了門被撞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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