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朝雲派之中可有需小心應對的?”
靜娘不善武,底子到底不如有武藝傍身的紅帷,這一路颠簸已蒼白了顏色,瞧着與女鬼無異。
紅帷搖頭。
“朝雲派新立不過十數年,江湖之中卻少有敢招惹的,派中上下修為不凡只占其一,門內衆人耿直不通陰私才是根本,世人多重其品行不欲相欺,這在江湖之中已算不得秘聞,想來——這一個個腦子不好使的傳聞還是做得準的。”
人傻出了名,欺負一窩傻子算不得英雄好漢,除了山門口那群賴着不走的地痞無賴,還真沒人敢丢這個臉。話又說回來,除了朝雲派,江湖之中又有哪個正經門派會任由一群流氓圍了山門這麽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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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給你送來的那兩個人可還得用?”
紋斛帶着衛寧找到游玉婵之時小姑娘正在查賬簿,見到紋斛後第一反應便是将手中流水遞過去叫他過目。
“那兩個還算聽話,雖說笨了些可勝在聽使喚。”
聽使喚的兩人站在門口腿抖,可不正是上次游戲失敗被淘汰出局的方裘和何元華,當初被刺的那一劍看着吓人,其實只是淬了迷藥叫他們當場暈了過去,皮肉傷有,可他們習武之人皮糙肉厚的也沒覺有甚了不得。事後也想過通風報信來着,畢竟一身武藝恢複了七八成,爬個牆還是不在話下的。
結果被衛寧捉回去,丢到紋斛面前教育了一個晚上。
然後一身反骨被刮了幹淨。
事後也有人問他倆那天晚上到底出了啥事兒,可沒一個敢說,只養成了靠近紋斛十步之內就腿抖的毛病,抖着抖着,看得游玉婵都要跟着一起抖了。
“你到底用了什麽法子?前些時候這兩個可沒那麽好說話,我看他倆身上也沒什麽傷,怎就怕成了那樣?”
紋斛笑而不語,游玉婵也不好多問,只向紋斛說了些近況之後又去做自個兒的事了。衛寧看了一眼門外抖成篩子的那兩人,突然心裏有些煩躁。
本能地尋找紋斛,找到了,走過去,自覺站在他身後。
“有我在。”
衛寧拍了拍胸脯,很有自信地保證,紋斛朝他拍的位置打了一拳,不疼,只有些癢。
“嗯,有你在。”
往後,輪到咱們欺負別人。
從前種種,就當是學欺負人的本事了。
朝雲派其實還有許多固定資産,比如山下就有兩間地段較好的鋪子,萬貫從前也想靠這兩間鋪子賺錢養徒弟的,結果把棺材本都賠了進去,還不好意思跟徒弟們說,以至于大家只知道自己門派窮,卻不知道已經窮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
游玉婵撸袖子,領着倆目瞪口呆的保镖開始起死回生。
過程肯定不愉快,一心練武不通俗物的方裘和何元華第一次見識了人心比刀劍更可怕。他們自诩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光明磊落不屑偷奸耍滑,卻總栽在別人的心機之下,每當此時只有靠游玉婵這個柔弱女子來收拾殘局,倆大老爺們兒卻束手無策。
人心再軟,多敲打幾次還是會長硬繭的,耍心機游戲之中最先出局的兩人,竟成了朝雲山上最先學會耍心眼兒的人。而仍在高牆之中掙紮的衆人卻不得不面對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被面兒全撕了,只靠破棉花他們能熬過幾個冬夜?
“阿嚏————”
萬貫抹了一把鼻涕,逃逃不出去,那就只能認栽。
“咱們各憑本事,不管誰最後活着出去——記得別忘了給剩下的人報仇!”
“好!”
“好!”
泥人也有三分氣性,更何況是這麽群血氣方剛的青壯年勞動力,心裏把紋斛和衛寧翻來覆去罵了八百遍後,朝雲衆終于開始認認真真對待這場十天一淘汰的游戲。
每十天,必定要血染門庭一次。
不管誰輸誰贏,眼睜睜看着同門血濺當場的滋味絕不好受,活下來的人咬緊了牙關,掐破了掌心,只求能拼得最後一口氣将這兩條白眼兒狼碎屍萬段。
楊靖是引狼入室的那一個,萬貫是助纣為虐的那一個,兩人心中的自責比之旁人何止深了百倍,每當看見那人一臉惬意地站在同門屍體旁邊閑談時,他們就恨不得沖上去與這人同歸于盡。
這人是瘋子。
是殺人不眨眼的瘋子!
耍心機也好,使毒計也罷,但凡能叫他償命,哪怕是做小人又何妨!
人善,天不容!
院內怨氣高漲,院外被“殺”了的同門也被現實打擊得怨氣滋生,整座朝雲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化,黑化,直到變得烏漆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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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兼程終于趕到朝雲鎮的靜娘長舒了一口氣——再這樣颠簸下去,估計沒等混進朝雲山她就要歸西了。
“放心罷,以你我手段,對上朝雲派那群傻子絕對綽綽有餘。”
“咱們只需當心別叫五殿下識破即可,旁的,不過是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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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沾到一團黏膩。
衛誠皺緊眉頭在被子上擦幹淨,起身,精壯的軀體就這樣暴露在冬日的晨光中,古銅色的皮膚上遍布暧昧的抓痕,他卻絲毫不在意地走到了下人面前。
“愣着做什麽,還不快伺候我沐浴更衣。”
一衆下人這才反應過來,慌忙跑過去将尖叫不止的紋樞摁住,塞了塊帕子進去堵住他的嘴——府上還有貴客在,哪怕沒貴客,夫人還在呢!讓他們看見這場景還得了!
這會兒終于有人反應過來雲娘不見了,一邊着人去找,一邊給衛誠準備熱水,一大早上亂做一團,竟也聽不見吵鬧聲,衛誠的心情也就沒再糟下去。
他記不得昨晚出了什麽事,唯一能肯定的是那碗醒酒湯有問題。恰在府上有客之時害他,明擺着是要讓他身敗名裂。
衛誠閉上雙眼,想害他的人太多,可有本事把手伸到将軍府來的卻沒幾個,如果不是昨晚做客的舊友,那就只剩了內鬼。
是紋樞,還是雲娘?
抑或者……是張伯?
昨晚那碗醒酒湯是他送過來的,嫌疑越大就越是讓人難以相信,況且張伯是衛國公府老人,忠心絕不容懷疑,他也沒有害他的理由。
衛誠一邊思考着,一邊将身上的污穢洗淨,擦幹身上的水,換上幹淨的衣服,再次出現在陽光之下的衛誠,仍舊是那個完美到令人自慚形穢的衛家子弟。
從頭到尾,沒看縮在床腳被堵住嘴巴的紋樞一眼。
陽光背後,總有見不得光的污黑,紋樞散亂着頭發,看着那個頭也不回離去的人,指甲陷進了肉裏。
隐秘部位的撕裂傷叫他清楚地記着昨晚的每一次撞擊。
如何被衛誠拉上*床的他已記不得,只知道他抱着他,狠狠地撞擊着,好似壓抑了許久終于找到了宣洩口。
有那麽一瞬,他也是欣喜的。
直到聽他叫出來那聲滿含絕望的低喊……
“紋斛,我到底哪點比不上衛寧。”
對一個人的恨好似是天生的一般,不管那人在哪兒,不管他做了什麽,都想将那人剝皮抽筋,叫他後悔出生到這個世上。
他從小就不如紋斛。
因為年紀最相近,他們兩個從小就被人拿來比較。
他出身比紋斛高,志向比紋斛高,上進心比紋斛強。
可這又如何?
父皇最看重的是薛紋斛,兄弟幾個最羨慕的也是薛紋斛,這人好似天生得上天看重,哪怕亡了國,哪怕處境再不利,他仍能輕易轉危為安,再次站在高處讓他不得不仰視。
他到底哪裏比不上他。
憑什麽,憑什麽!
掌心被掐得血肉模糊,嘴巴堵住手腳綁住,不能吼叫,不能摔打,一腔怨氣發洩不出,只能咽進胃裏,時不時翻湧出來,湧上一口臭氣。
他不好過,總不能叫別人好過。
既然升不了仙,何妨一同下地獄。
紋樞嗚咽了幾聲,眼裏透出一絲詭異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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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勒将王富財查到的東西摔在了林長裕臉上,他慌忙撿起來看,越看越是心驚。前些日子聖上一直在找宮中內鬼,通過大力排查也找到了相當大一撥人,且多與前朝有聯系,他就是因為這個才更加堅信薛紋斛圖謀不軌,如今看來——從前抓到的都是小魚小蝦,這薛紋斛很可能是被推出來的犧牲品,真正圖謀不軌之人還藏在暗處等着看他們自相殘殺。
當真歹毒至極。
“臣罪該萬死!”
直到現在林長裕才醒悟過來自己的愚蠢,差點将聖上陷入兩難境地。
“你犯的錯死一百次都不夠!”
努勒強壓下心頭火,內裏火氣洶湧引得胸腔微微顫抖,平息了好一陣才以相對和緩的語調說到:
“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朕給你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從此以後後宮之事皆交由內監掌理,你讓你手下的人給我盯緊前朝那群人,看看到底是誰的爪子伸太長,抓住一只給朕剁一只,抓住一雙給朕剁一雙!”
內監目光短淺,可對他這個皇帝的命令卻是不敢陽奉陰違的,林長裕不同,他同他手下那些人雖說無品無階,卻都是從前馬背上拼殺下來的血性男兒,除了他這個皇帝主子,腦子裏多少還有家國大義,這算不得短處,用在前朝監視諸臣最合适不過,不縱貪佞,也不冤忠臣良将,可用在後宮這方陰□□卻極易受人利用。
他也不想回到自己的後院了還得被家國大義左右,去你娘的家國大義。
“朕許你獨立門戶設玄衣閣,直屬天子,不跪宰相,監聽朝臣,除暴安良,如遇申冤無門首告有據者,可直達天聽!”
這是口谕,永遠不會換成聖旨,可在場聽着的是當朝丞相之女,只要她今日不死,那這句話便與聖旨無異。
這樣的結果是林長裕做夢也沒想到的。
他已經做好了被砍頭剝皮的準備,如若皇上念及舊情,或許會給他一個全屍,沒想到聖上不僅沒殺他,還給了他這樣大的權勢——
“臣——遵旨!”
林長裕雙眼含淚,打了幾轉終究還是沒滴出來。
同樣的錯,他不會再犯第二次。
往後他會成為一把稱職的刀,再不會叫那群居心叵測之人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