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卓路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前塵往事,影影綽綽,深墜其中,無法醒來。他像縷孤魂游走在鞑靼皇宮,來來往往的人從他身邊穿梭而過,他推開一間朱紅色的徘門,慢慢走了進去,深宮禁宛,層層的紗缦後傳過痛苦的□□。床缦大張,黃色的帝榻上,一位少年被鐵索困在榻上,衣不蔽體,宛若垂死的野豹,苦苦掙紮。一個鬼影揚起手中長鞭狠狠地一記一記鞭打,那鞭子上長滿到刺,戳得少年身上血肉模糊。那個鬼影惡毒地一把抓住少年的下`身,鬼魅般輕蔑譏笑:“你看,它硬了。”
卓路渾身顫抖起來,他手中變出一把長劍狠狠地刺向那個鬼影,一劍穿心,那個鬼影剎間變成一灘黑血,床上的少年仰頭望着自己,卓路将那把劍再狠狠地對着少年的心窩一劍穿透,嘶啞地說:“從此,你便可以解脫了。”
突然床上那少年變成了一身黑色盔甲成人模樣,他的胸口插着長劍,泊泊冒着鮮血。床邊俯了一個人哀聲痛哭,悲傷如喪考妣。
卓路伸出手,卻穿過了那人的身體,那人痛不能自己地俯床大哭:“那我怎麽辦,我怎麽辦。”
卓路渾身一震,緩緩睜開了眼。
細細暖和的幾束陽光透過格子窗灑進屋裏,窗邊的椅上坐着一個少年,他一身藏青劍袖長袍,長發束冠,一臉嚴肅捧着一本書,看得甚是認真,微皺着眉,似是遇到不解之處,看了一會,頭也不擡拿起椅邊案桌上的杯子,淺淺品了幾口。
卓路扯了扯嘴角,這是夢中來我處做客嘛,沈都統,鬼府幾日,人間數年,你如今這樣風流倜傥英俊非凡,可惜了。他煞是滿意地靜靜瞅着那個安靜看書的少年,看着看着睡意襲來,他靜靜地閉上了眼,昏昏沉沉想着,下次是否還能入得夢來。
第二次醒來是在晚上,他覺得臉上酥酥癢癢像是一只貓在舔,他渾渾沌沌地想夢裏居然進了貓。然後那只貓越發放肆,在他臉上流着口水,将舌頭舔進了自己的嘴裏,卓路大怒地醒了過來,睜開眼,卻驟然安靜了,緊貼着自己臉上的那人目瞪口呆張着嘴巴傻愣在那裏,突然跌倒在地上,他踉跄地爬起來,瘋了一樣拉開門大喊:“醫長!醫長!傳醫長!”
卓路不耐煩地皺眉,做鬼也不得安生,吵得人如何入睡。沈二安倏地飛奔回來,緊緊抓住卓路的手,緊張地有些結巴:“将軍,将軍你可醒了!”
暈暈沉沉不知夢裏夢外,外面突然燈火通明,通府一陣喧嚣,一群人魚貫闖進來,醫長連滾帶爬跑在最前面,巍巍顫顫地擡起卓路的手按了按脈,老淚縱橫:“蒼天有眼。”
卓老夫人跌跌撞撞地甩開丫頭的攙扶,撲倒在卓路床前,痛哭道:“我兒!”
卓路茫茫然看着一屋子欣喜若狂痛哭流涕的人,最後将視線落在安靜地站在屋子角落卻是一臉傻愣愣笑着的沈二安,他才恍恍惚惚地意識到,莫不是,我沒有死。
卓路确實活了過來,據說他的心居然與常人迥異,恰好長偏了一寸,居然沒有傷到心肺,真是咄咄怪事。幸好沈二安将他及時帶回,那時卓路已經昏迷不醒,醫長頂着砍頭的風險死馬當活馬醫,居然将卓路這條命命懸一線地留住了。
蒙兀爾已死,燕軍最終攻占了皇都,元嘉帝大喜,連夜調派了一大批禦醫奔赴鞑靼,同時趕來的還有丞相卓山。卓路一直昏迷不醒,在鞑靼躺了足足一個月,沈二安才将他帶回了雲州卓府。卓山和宇文朔留在鞑靼整治國都。這些都是事後沈二安一點一滴告訴他的。
當問起卓越,沈二安說,在燕軍攻打鞑靼前,天恩寺半夜起了一把大火,燒成灰燼,寺內僧人不知所蹤。但是,天恩寺後山立了塊墓碑,上面寫着永渡法師名號,二安不知真假,只是奉香祭拜。卓山到的那日,卻是親自拿鍬将那墓挖了,墓裏果然有具屍體,已經腐爛看不清面目,只是頸間挂着一塊碧綠的玉佩,卓山顫抖地将那玉佩撿起凝視,久久不能言語。
卓山将鞑靼國事安置妥當,遞了折子給元嘉帝請辭,他說,臣久居廟堂之高,如今天下大定,臣願浪跡江湖之遠,終此一生。元嘉帝當場将折子撕了,不批,但卓山卻是只身一人,離了鞑靼,沒有再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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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禍害遺千年,我這種人,居然活着。”卓路半倚在床榻上自嘲。
沈二安聞言不滿地瞅了他一眼:“佛祖保佑,将軍慎言。”
卓路冷笑:“我怕什麽佛祖……”話還沒說完,沈二安捧了一杯水到他嘴面:“将軍沒事,喝點水吧。”
卓路冷眼瞅他,沈二安一臉平靜地回視:“醫長叮囑你要多喝水。”
捧過水喝了一口,卓路潤潤喉嚨道:“陛下不是升你為偏将軍了嗎,怎麽,沒賜你宅子。”
元嘉帝大犒三軍,直接升卓路為鎮北将軍,官居一品,奉鎮遠侯。沈二安升為偏将軍,官居四品,這幾年戰場磨練,沈二安越發顯得英氣逼人,然而他天性老成,做事穩妥,竟是隐隐有股軍威之氣,令人不可小觑。
沈二安不以為意地回答:“賜了,我家人住着,聒噪得很,沒有這裏安靜。”
卓路拿眼觑他:“那我再賜你一間。”
沈二安眼中隐有笑意,看着卓路,輕聲問:“你嫌我煩?”
卓路被這眼光刺得不行,按着額頭閉眼假寐,嘴裏懶懶道:“可不就是煩。天天看同一個人便是天香國色也味同嚼蠟了。”
沈二安低低笑了。卓路被這笑聲鬧得心煩,索性翻個身背對他歇息了。
沈二安默默地看着卓路,心中柔情難抑,他伸出手輕輕地按在卓路的手背上。卓路眉頭一皺,斥道:“放肆。”試圖将沈二安的手甩開,沈二安卻加重了力道,甩開不得。
卓路臉一沉,冷聲道:“沈二安,你敢!”
沈二安輕輕嗯了一聲,蹲下來将臉埋在卓路的手上,低低說:“将軍罰我便是。”
卓路正欲大怒,卻感覺手上有些濕潤,他心中突了一下,突然不知所促了,便傻愣愣地由着沈二安握着,聽着沈二安輕輕低語:“我真是歡喜。”
卓路撇了撇嘴,譏笑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