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知始相續
八月下旬,莫緒打來電話,秦遙,出來玩吧。
那天太陽很烈,莫緒穿着裙子,撐着傘。說起來,秦遙還是第一次見她穿裙子,或許說便裝。
跟莫緒一起好像也沒什麽好玩的,不過是去冷飲店喝點飲料,然後再随便走走。
莫緒說不如去學校看看吧,秦遙覺得去哪裏都無所謂。
後來在校園看到錄取紅榜,莫緒就湊過去看,看着看着突然驚訝地咦了一聲。
江淮南居然跟我一樣的學校,他的分數很高哎,好可惜啊。
秦遙擡眼去看紅榜上的名字,江淮南,後面的錄取學校是本市最好的重點大學。雖然是本市最好的,但在全國并沒有多大的名氣。秦遙蹙了蹙眉,有些不理解。
莫緒又問他報的是什麽專業啊?
秦遙搖頭表示不知道。
莫緒又一一看了班上人的錄取情況,有人考好有人考差,她嘆了一口氣。
十年寒窗,卻一朝就定了輸贏。哎,不過還好啦,終于解放了。
随後,莫緒又興致高昂地拉秦遙去照大頭貼。
難得我們一起逛街,以後雖然都在這裏念書,但又不再一個學校,誰知道以後見面的機會還有多少呢。
秦遙無奈地被她拖着走。
大小姐,我們以後都是在大學城啦,隔得很近的。
莫緒聞言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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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這種懶人,等你來找我,我要等到山無棱天地合你知不知道。
秦遙知道江淮南填報的學校之後,雖然有些驚訝,但也還是保持着沉默沒有去追問原因。
世事并不總需要一個理由,許多事情,無論是一時興起還是蓄謀已久,那個原因其實并不重要。反正人一生下來,只要不死,就都是有一條路要走的,無論因循什麽。既然都要走一條路,那走哪一條,又有什麽去追究到底的意義呢。
九月初是開學季,爺爺奶奶本來要送他們過去。但江淮南考慮到奶奶身體不好,爺爺年紀又大,況且兩人都在本市的大學城,開學又是同一天,所以就拒絕了爺爺要送他們過去的意思,說直接打車過去。
奶奶有些不放心,說遙遙又不會鋪床,東西也不會買,十分放心不下。
江淮南惱怒地瞪了一眼秦遙,寄生蟲秦遙還覺得莫名其妙。
沒事的奶奶,我都會,我幫遙遙弄好,您放心吧,別去折騰了。周六我倆就回來看您們。
因為只從家裏帶了衣服過來,需要買的東西還很多,江淮南先陪秦遙去他學校,陪他買好東西鋪好床,本來打算再他的學校,卻發現天已經黑了。
江淮南說算了,今天先這樣吧,我明天再回學校。
兩個人到食堂吃完飯時正是用餐高峰期,在擁擠的人群裏艱難打到飯菜,再在人海中尋找空位置坐下。
江淮南感慨萬千。
自從來到這裏,發現生存委實艱難。
秦遙露出毫不在意的笑。
怪你以前活得太容易了。
江淮南邊挑出菜裏的洋蔥放在托盤裏,邊不滿地反駁。
我以前活得是有些容易,但也不是與世隔絕……
秦遙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飯碗說活得不容易的人可不會挑食。
“說得好像你對人間疾苦多有體會似的。”
“不多不多,比你多那麽一點點。”
江淮南正要丢另一塊洋蔥,聞言立即轉手将洋蔥放進秦遙的飯裏。
是這麽一點點嗎?
在學校食堂的時候,江淮南從來不吃洋蔥,但是秦遙發現,在家裏的餐桌上,他什麽都會吃一點,并沒有表現出挑食的樣子。
秦遙向他表達自己的疑惑。
你真奇怪,你不是挑食嗎?
江淮南滿不在乎道:“在家裏面挑食不是會讓大人不喜歡嘛。”
秦遙聞言哽了一下:“還有人會不喜歡你嗎?大家都很喜歡你啊。”
“是呀,因為那不是真實的我。不是真實的你,卻反而被大家喜歡,這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嗎?”
秦遙歪着頭問:“那真實的你是什麽樣的?”
江淮南笑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真實的我是什麽樣。”
有人說江淮南是王子,秦遙發現原來大家都錯了。
王子?世界上哪有這樣的王子?
他才不是什麽都擁有的王子,他只是個怕失去寵愛而拼命自我掩飾的一個沒安全感的孩子。
當晚跟秦遙擠在一張宿舍床上,江淮南難受了一晚,第二天早早就醒了,起床收拾準備回學校。
誰料秦遙随後也起床了,亂糟糟的頭發,迷離的雙眼,江淮南納悶。
你起來幹什麽,還早,今天也不上課,你繼續睡吧。
秦遙說我跟你回學校幫忙。
江淮南想起他昨天一整天就跟在自己身後轉的樣子,心想我還敢指望你幫我什麽。不過轉念一想,讓他跟着耳濡目染一下也可以,活了這麽大,什麽都不會,簡直了。
于是江淮南拖着箱子,秦遙跟在一旁,兩個人下了宿舍樓,決定先去食堂吃點早餐。
秦遙的學校雖然只是所二本院校,但是食堂裝修得十分大氣,裏面的類別十分豐富,簡直到眼花缭亂的地步。
以至于後來江淮南對着自己學校的破舊小食堂以及味同嚼蠟的飯菜簡直想迎風落淚。
大一的課程并不算少,但比起高中從早到晚排得滿滿的課表,這生活簡直不要太悠閑。秦遙雖然愛睡懶覺,但他睡眠卻很淺,禁不起吵鬧,一到這聚居生活的寝室,簡直成了他的噩夢。
有位室友每天早起,雖然動作不算太大,但男生都大大咧咧慣了,少不得鬧出點動靜,這時候秦遙總被吵醒,醒了之後只感覺胸腔裏有一股怒氣,他睜着眼看天花板,等那股怒氣慢慢消了,又轉個身繼續睡。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下午沒課,秦遙幹脆就坐地鐵回家了。
回家後,爺爺奶奶都很高興,問他淮南呢。
秦遙愣了下,說不知道,沒跟他通話。
過一會兒,手機響了,秦遙拿起來一看,是江淮南,他頓了下,莫名有些心虛。
接通電話後,江淮南在那邊很歡快地說,秦遙,你下午有課沒,我沒課了,我們回家吧。
不知怎麽地,聽到那快樂的語氣,心虛就絲絲拉扯成了難過。秦遙神使鬼差地回答。
好啊,一個小時後我們學校的地鐵口見,我們坐地鐵回家吧。
說着直接出門,跑到大街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直接去大學城。
秦遙到的時候,江淮南還沒到,秦遙克制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髒,站在地鐵站口出等。
不一會,江淮南就提着一個盒子走了過來。
來多久了?
剛到。
你提的什麽?
江淮南舉了舉手中的盒子。
哦,這個是你們學校食堂做的蛋撻,聽說比外面的好吃很多,我買點給爺爺奶奶嘗嘗。
秦遙學校的食堂由于規模很大,裏面的糕點師傅每天都會做許多各式各樣的餅幹糕點來賣,生意非常火爆。秦遙也吃過,很好吃,但是他卻沒有想過要帶回家給爺爺奶奶。
明明自己才是血親,江淮南都能想到的,自己為什麽卻沒有想到呢。
兩個人買了票,上了地鐵,人很多很擠,江淮南站在秦遙身邊,身體面靠着他,手撐着杆子,形成一種防護的狀态。
秦遙看着窗戶上他的影子,心想着留意來看,江淮南這個人其實真的挺細心的。
他不是城堡裏長大的王子麽?奇怪,怎麽會有這麽善解人意的王子呢?
秦遙的朋友少得可憐,幾乎每年他的生日,都只有江淮南一個人幫他慶祝。
秦遙的生日,從江淮南認識他以後,一次也沒有落下。
秦遙19歲生日那天,也就是大一的3月23日,江淮南送了他一個超大的玩偶。
真的是很大,差點就和178的自己一樣高了。
更重要的是,一路上抱着個大布偶娃娃回學校的他引得頻頻注目。
幸好秦遙臉皮夠厚,還能一臉若無其事。
只是抱着玩偶進寝室,室友一把搶過去一陣調笑。
哎呦秦遙,厲害啊你,女朋友送的吧。
秦遙兀自拉開凳子坐下。
不是女朋友。
你騙誰呢?昨天你生日,結果一夜未歸,今早一回來就抱這麽大個玩偶,還不是女朋友。什麽時候帶來我們見見啊?兄弟們給你把把關。
是男的送的。
男的?
室友表情有些扭曲。
你跟男的開房,還送你布偶?卧槽,我這是聽到了什麽爆炸新聞了?那人是你男……男……男朋友?
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卧槽卧槽,看見沒,他剛剛居然遲疑了。秦遙你可小心了,這人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一定暗戀你,不然哪能送你這麽少女心的玩偶哇哇啊,他是把你當女朋友了吧。
秦遙很無語,遲疑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麽定位江淮南,家人還是朋友還是別的什麽。可是這世界上只有男生對女生才會做這些事情嗎?
看着那個娃娃,秦遙莫名有些煩躁。
對于江淮南們寝室的人來說,他的女朋友始終是一個謎。
他們只知道,江淮南很愛他女朋友,每周都去找她,送各種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還為她放棄了去交流學習的大好機會。
于是這一幫人對這傳說中的女朋友甚是好奇,一再追問之下,江淮南終于透露了一些信息,于是有了以下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她長得好看嗎?
好看。
白嗎?
很白。
那不錯,長得白的一般都醜不到哪兒去。
是什麽類型,禦姐、蘿莉還是小文青?
嗯……其實都不是,他挺平凡的。
脾氣好不好?
不好,他懶得很,愛睡懶覺,愛看漫畫。
哎我知道了,小宅女一枚嘛,不過喜歡二次元的女孩紙一定很可愛啦,肯定是蘿莉啦蘿莉!
大四那年,秦遙專業要搬校區,江淮南不請自來。
秦遙在被大袋小袋東西堆滿的房間中艱難回身走到門口。
“你怎麽來了?”
“你不是今天搬校區嘛,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麽可幫忙的。”
“不必,我們請了搬家公司的人,搬下樓搬上樓,我現在可以兩手空空過去。”
說是兩手空空,現實卻永遠比想象殘酷,秦遙背着電腦,提着瓷杯,抱着花盆,發現還真是費力,更別說現在正是日當午的三伏天氣。
江淮南接過花盆和瓷杯,和秦遙一前一後下樓。
秦遙跟在後面下去,突然記起自己根本不知道新區坐幾路公車。
江淮南說,走吧,我開了車電動車過來。
秦遙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心頭湧上一股不知該怎麽形容的情感。好像有江淮南在的時候,自己永遠也不需要去操心什麽,他的背影仿佛就在告訴自己,跟着我,什麽也不用擔心,別走丢就好。
後來畢業了,江淮南剛上班那一陣,經常出差,白天黑夜都在飛,上一刻在這個城市,下一刻又不知去了哪裏。
于是那段時間,他的作息時間很不規律,經常也有半夜才飛回來的。
偶爾下飛機,能看到秦遙抱着手機坐在出口的大廳裏,他明明是很懶的。
每次看到這樣的場景,江淮南就覺得心裏酸酸地,卻又很充盈。
看着他對自己露出的笑臉,所有的疲憊好像都一掃而空了。
以後再回想的話,在那些疲憊的日子裏讓自己撐下來的,其實就是一個那樣的笑容吧。
也有的時候,明明說好自己會晚上1點到,讓他先睡,回到家時,總發現他抱着漫畫書睡着了,頭發還是那樣短,差不多剛好蓋住額前發際線的長度,帶着有點卷曲的整齊,看上去真是孩子氣十足。
這個人都已經二十六歲了,怎麽還如此像個孩子呢?
後來江淮南想,喔,大概是吧,他從未向這世界的人們學過什麽東西,大概這叫沒什麽長進吧。
秦遙什麽也沒幹,有一陣來了興致就上個班,沒了興致就還是呆在家裏悶頭睡大覺,偶爾在網上也見他傳些新錄的歌,接一兩部廣播劇。
僅有的一次,秦遙問江淮南,你為什麽要活得這麽累。
江淮南深深地看着他,那種眼神,就好像要穿過自己的身體,透進自己的靈魂裏。
因為我有想要守護的信仰。
秦遙沒有信仰,所以他從不談論信仰,話題就此被止住。
再後來一個夏天,去冷飲店喝飲料的時候,竟然遇到了莫緒。客套了幾句,一時無語,後來莫緒突然問起秦遙。
那個誰……那個,江什麽……哦,江淮南,你們還在一起嗎?
啊。秦遙納悶。
莫緒:“秦遙,江淮南是不是喜歡你啊?”
“什麽?”
秦遙見鬼一樣瞪大眼看莫緒。
莫緒露出有些窘迫的表情。
“不是我亂說,是好多人都這麽想。你看,你倆平時在一起的時候,他老愛粘着你,抓你頭發啦、捏你脖子啦,甚至抱着你啊,動作看起來要多親密有多親密,你自己沒覺得嗎?”
“啊?!”有這麽明顯嗎?秦遙辯解道:“還好吧,你們女生不是也會這樣嗎?”
莫緒點頭:“會是會啦,不過也沒像你們這麽……狂熱啦。”
“狂熱你個頭呀!”
莫緒見他表情并沒有不自在,不由松了一口氣。
“好吧,我還以為他放棄去外校交流和保研是因為你呢。”和江淮南巧妙同專業同班的莫緒是院學生科的成員,經常參與學生科學生材料的審核。
秦遙莫名其妙:“什麽交流和保研?”
“就是大三那年可以去xx大交換學習一年啊,那所學校很好啊,全國前三強哎,有機會也不去,好可惜!還有保研,唉,一個連雅思都考了,并且還考了8分的人,居然放棄保研去工作,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江淮南到底在想什麽,秦遙也不知道。
奶奶是在醫院去世的,去世的前一天,江淮南和秦遙都在場的時候,他說了句你們兩兄弟要互相照應。
後來秦遙回家換衣服的空檔,奶奶拉着他的手說,淮南,以後請你多照顧秦遙。
江淮南緊緊握着奶奶的手,哽咽道,奶奶您放心!
奶奶去世那天,閃電暴雨把氣氛渲染得格外悲涼。
晚上吃飯時,江淮南找不到秦遙,出了門才發現他在院子裏淋雨。
他在哭,秦遙也會哭。
大概很少流露激烈的情緒,秦遙其實很不懂得怎麽收斂壓制,他哭起來的時候,就像個受委屈的孩子。
江淮南站在樓梯上看着他。
那些哭聲,一下又一下,如同一雙無形的手在用力地揪住胸膛裏那顆跳動的器官,想要把它撕裂。
窒息般的壓抑感。
他慢慢地走下臺階,走近秦遙,伸手抱住他。
說話的時候,帶着濃厚的收不住的哭腔。
“別難過了,人老了都要走,以後有我陪你呢。”
奶奶去世後,秦遙難得清理了一次這棟房子。
小時候覺得這座房子就像很大的城堡,裏面永遠是秘密,永遠是自己找不到盡頭的秘密角落。
可是,現在秦遙将這所房子清理了個遍,原來房子并沒有多大,裏面的秘密也不如想象的那樣多。
只是一棟很平凡的小屋子罷了,并不是女巫隐匿的居所。
他覺得神奇,為自己小時候那些異想天開的想法,也為現在自己所感知的真相。
記憶好像是會騙人的,又好像是可以捏造的。
比如那個雨夜,比如那個帶着哭腔将自己擁入懷抱的江淮南,那皮膚相貼一起的灼熱的溫度,那句溫柔楚楚的以後我陪你。
究竟是真實發生的,還是自己臆想的幻覺呢。
後來無意間聊起大學時代,提到交流和保研。秦遙問江淮南為什麽。
選擇大學,交流,保研,為什麽做那麽多看似愚蠢的選擇。
秦遙看着江淮南,他又在看着自己。
又是那樣的眼神,和從前的許多許多次一樣,那種他從來也沒有讀懂的眼神。
專注地,似含有萬語千言但終究未吐露一字的。
從很久很久以前的開始,到如今的現在,你依舊想對我說卻始終未說的,是什麽呢。
江淮南。
為什麽留下來,為什麽不去交流,為什麽不選擇保研?
生活給了你那麽多條容易走的康莊大道,為什麽偏要選擇困在沼澤裏
江淮南沉默了許久,終于還是沒有給出一個答案。
就這樣又一起生活過去了許久,秦遙又做出了許多的選擇,而江淮南總是在一旁看着,給出他認為最好的答案。
秦遙呆呆地看着認真的江淮南,感覺好像變換了位置,從前總是江淮南看着自己,現在好像變成了自己看着對方。可是還是有很多奇怪的事情他感覺詫異。
一個人怎麽能這樣活?沒有承諾,沒有盼頭。
卻如木頭樁子一樣固守原地,苦苦守候。
如同竹籃打水,如同太公垂釣。
從不對人說起我在等人,我在等你。
所以不清楚他什麽時候開始等,又等待了多久。
等待的時候,看着那個人的時候,不知道又是用了什麽心情。
那句話,在歲月裏埋藏了多久,我就期待了多久。
既然以前從未說出口,到如今也不必再說。
因為,我已經懂了。
活到這個年紀,沒有說出的話不一定是遺憾,沒有說出的,你還不懂,也許就真的成了遺憾。
在過去這幾年漫長無望等待的孤獨歲月中,直至今日我們的相逢相知。
有如今的結局,還能說當初辜負了好時光嗎?
我只感激上天憐惜我這一片真心,給了我一個回應。
僅僅是如此,就已經夠我此生銘記恩德無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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