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對。
眼前的情景的确與走吊橋的時候似曾相識,仔細看卻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且不說昨天淡然自若的錢雲思和衛曉歌都有些恐懼,最關鍵的是葉昀天的肢體動作顯得比昨天更為僵硬了。
跟奔流不息的河水與大聲嚷嚷害怕的隊友相比,他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安靜得有些可怕。
程海生的腦子混沌了一瞬,突然有一道驚雷響起。
葉昀天這表現會不會是有恐高症啊?
他念大學的時候同宿舍有個同學就有恐高症,他很害怕去高處,但到了高處卻又抑制不住有種往下跳的沖|動。
就因為這哥們給他的印象很深,讓程海生誤認為所有恐高症患者都是這個表現。
現在想想,也許恐高的人面對險境也有許多不同的表現,其中就有人身體會變得遲鈍僵硬。
昨天過吊橋的時候,葉昀天就呆滞過一回了,最後應該是靠着強大的毅力和職業素養勝了自己心理和生理的雙重障礙。
今天這個溜索除了系在身上的兩條保險繩之外,再無任何保護措施,看上去比昨天的吊橋危險十倍不止。
就算是常人也會被吓到,更何況恐高人群。
而眼前的峽谷就像惡魔的深淵巨口,恐怕不是光靠意志就能戰勝的。
前方的錄制現場原本亂糟糟的,突然,梅驚鴻拿着擴音器講話的聲音傳了過來。
“大家看見的這兩條索道是前兩年村上新架設的,兩條保險繩也比較結實安全。昨天我們的工作人員反複嘗試過沒有問題今天才讓大家來體驗的,請諸位放寬心。”
他說着話鋒一轉,“從前這裏的滑索陳舊,沒有任何保險繩,村民們自己用短皮帶包着樹皮野草,再握住皮帶滑過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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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聽得倒吸一口涼氣,在害怕的同時不禁佩服村民的膽大。
也許是受到了梅驚鴻這番話的感染,嘉賓們的表情沒有那麽害怕了,多了幾分認真與嚴肅。
采蜂的老人們早就等不及了,梅驚鴻剛講完話,其中一個迅速穿戴好保險繩,只聽得“咻”一聲,老人迅速滑了出去,動作矯健又麻利。
他到了對岸之後又大力把滑索設備和保險繩甩了過來。
第二個老人見狀毫不廢話,拿過設備就開始穿戴起來。
年過六旬的老者都如此勇敢,年輕的嘉賓們再這麽慫自己都有點過意不去了。
“過吧,沒什麽大不了的。”衛曉歌再一次發揮了領頭大哥的作用,深吸一口氣,将身體站直,“既然來了,當然要體驗村民們的日常生活。”
他走到老人身後,轉身對其他嘉賓道:“我們四個還是我先來。”
他一發話,不但錢雲思不再嚷嚷害怕,就連已經哭出來的張烨也擦掉眼淚,鼓起勇氣扶着小樹站起來,表示自己可以過去,一定沒問題。
唯有葉昀天還站在原地,動作幾乎沒有絲毫改變。
程海生尋思着這樣不行,有的生理症狀真的不是靠意志可以戰勝的。
他往前走,想把這事兒告訴跟着葉昀天的副導演。
沒曾想原本石化的葉昀天像是突然被充上了電,神奇般地動了。
他迅速往前跨了幾步,排在了衛曉歌的後面,準備在衛曉歌之後滑溜索去對岸。
葉昀天戴着巨大的墨鏡,從沒被遮住的半張臉上可以看出他臉色有些蒼白,兩手緊緊握着拳,肢體依然很僵硬,但态度很堅決。
程海生默默停下腳步,放棄了去找副導演的想法。
葉影帝啊……
明明害怕,卻擺出一副“老子天下最剛”的樣子。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讓別人看出他在害怕。
幼稚又好勝心強大概是大多數雄性生物逃不掉的特征吧。
……
兩位采蜂老人到了對岸之後,工作人員幫衛曉歌穿戴溜索設備并告訴他簡單的要領。
“朋友們,我在對岸等你們!”穿戴完畢之後,衛曉歌朝其他幾位嘉賓比了個“耶,臉上懼色全無。
工作人員把他往前一推,他整個人飛似的竄了出去。
峽谷間回蕩着衛曉歌興奮的喊叫,轉瞬間他已經到了對岸。
接下來該葉昀天了。
他的拳頭捏得更緊了,好像在拼命對抗着內心的恐懼。
因為太過用力,整個手都在微微抖動。
工作人員給他穿戴設備的時候他抿着嘴,一言不發。
但葉昀天平時給大家的印象就是話少高冷,因此沒人察覺出異常。
很快他就穿戴整齊,走到懸崖邊上。
衛曉歌興趣高漲,在對岸對他瘋狂揮手,“小天,我在這邊等你。”
葉昀天撐起精神,勉強也伸手進行了回應。
“葉老師,我們要推你過去了哦。”工作人員提醒。
葉昀天微微颌首。
“三、二、一!”倒計時完畢之後,工作人員用力将他往前一推--
沒有興奮的叫喊,也沒有害怕的嚎叫。
葉昀天整個人縮成一團,安靜如雞地滑到了對岸。
圍觀群衆有人贊嘆:“不愧是那麽年輕就拿到影帝的男人,真大氣,真沉穩。”
還有人附和:“是啊,一聲不吭,真漢子。”
程海生:……
???這是沉穩嗎,明明吓得跟個鹌鹑似的。
四位嘉賓陸續通過滑索到了對岸,排在隊伍後面的程海生也體驗了一把大山深處溜滑索的感覺。
擡頭可見天空如畫,山風就在耳邊呼嘯,腳下水流奔騰,整個人像翺翔在空中一般。
刺激,實在是太刺激了。
由于張烨過去的時候吓哭了需要補妝,還有幾位工作人員也受到驚吓有些腿軟,梅驚鴻給了大家十分鐘休息時間。
程海生興致正高,不害怕也不需要休息,幹脆拿着手機四處拍攝美景,準備給自己的vlog累積素材。
他拍着拍着發現了一個問題。
葉昀天沒有跟那幾位嘉賓在一起休息,他甚至都不在大部隊休息的地方。
這人去哪兒了?
聯想到他之前的異常表現,程海生還是有些擔心。他收起手機,準備四下找找看。
終于,他在距離大部隊不遠的一片松樹林裏看到了葉昀天。
他抱着膝蓋,靠坐在一棵蒼翠的松樹下。
墨鏡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取下放到了一邊。
那雙好看的眼睛不再深邃難懂,而是有些無神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出發前精心吹過的頭發也有些垮塌,額前的碎發掉落下來幾縷,顯得有些喜感。
也許是出竅的靈魂還沒回歸,程海生向他靠近的時候動靜不小,葉昀天竟然毫無察覺,依舊縮成一團,直愣愣地看着遠處,胸口起伏強烈。
就連樹上的小松鼠也覺得好奇,鑽出來趴在低矮的樹枝上觀察他。
這幅畫面把程海生逗樂了。
他仿佛看見了一只受了驚被吓傻的二哈坐在樹下發呆,小松鼠對這個大家夥十分好奇,想看看它到底要幹啥。
程海生輕手輕腳地向葉昀天靠近,快走到樹下的時候,松鼠受驚逃走,樹枝一陣亂晃。
--可盡管如此,葉昀天依然沒有察覺,仿佛已經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
程海生走到了葉昀天身邊。
他慢慢蹲下,讓對方一轉頭就可以跟自己平視。
“葉老師。”程海生輕輕叫他。
葉昀天就跟沒聽見似的,反而縮了縮身體,雙手抱膝抱得更緊了。
一副特別無助,特別可憐的模樣。
葉昀天平時強大又強悍,程海生以往覺得他像一只兇猛健碩的頭狼。
但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可能錯了。
葉昀天說不定是一只二哈。
二哈長相英俊,皮毛順滑,形态威風凜凜。它長得像狼,身體裏有狼的基因,甚至還會發出狼嚎,看上去兇巴巴。
但歸根結底它還是只毛茸茸的大狗。
在害怕的時候它會躲在一旁,在軟弱的時候也需要溫暖和安慰。
對待一只二哈,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愛心。
“葉老師。”程海生又輕聲叫他。
這回葉昀天總算是有反應了,他轉過頭,眼神陌生又帶着抗拒。
……太像一只要炸毛的大狗了。
程海生也不知道自己是太愛動物了,還是突然失了智,他不受控制地慢慢擡起右手,拍了拍葉昀天的後背。
他的動作輕柔無比,一下一下卻又充滿了神奇的撫慰力量。
葉昀天亂跳的心髒在他的引導下恢複了正常,眼神中的抗拒和害怕逐漸消失,整個人像是從幻境中突然走了出來。
四目相對,兩人都怔住。
清風輕拂樹枝,劃拉作響。
空氣安靜到連微弱的聲音都覺得吵鬧。
葉昀天沒想到程海生會來找自己。更震驚于自己掩飾得很好的一面被他察覺。
種種情緒混合在一起,讓他心中萌發出了一種很微妙的情緒--雖然他現在還沒意識到這到底是什麽。
程海生也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在做一件不大妥的事情。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很快鎮定下來,“葉老師,您沒事了吧?”
“沒事。”葉昀天這瞬間竟然有些不敢看對方的眼神,一扭頭,傲嬌道:“我能有什麽事。”
“要不要喝點熱水。”程海生特真誠地說,“聽說喝點熱水會舒服些,我去那邊弄點過來。”
“……”葉昀天瞬間被熱水倆字給激活了,他擺擺手:“謝謝,不用了。”
程海生摸不着頭腦,怎麽提到熱水反應這麽大?
他想了想,從背包裏拿出一瓶可樂,真情實感地向葉昀天賣安利。
“那要不要喝可樂。我不舒服的時候就會喝點可樂,挺管用的,真的。”
葉昀天:……
……這家夥還真把他當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