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5.30
原來再回來這裏也不是難事,原來再面對武櫻也不是難事。雲夢初筆直的跪在靈前,閉上眼睛,在心裏默默的向這個陌生而又遙遠的父親做了一個告別。
雖然事情還沒有說破,雲夢初心裏也早已默認了對方并非自己的親生父親,可是畢竟這十六年來,對方在他的心裏還是占據了一席之地的。
雲夢初并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也極少會用哭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宣洩自己的情緒,不過今日顯然是個例外。他跪在那裏,起先背還挺得筆直,漸漸的便哭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幹脆跪伏在地上,埋着頭哭。
他将十六年的恩恩怨怨強行從自己的生命中剝離出來,然後讓其随着無聲的哭泣漸漸裹挾在眼淚裏流出。
接連的抽泣聲在香霧缭繞的堂內顯得極為突兀。
鐘墨靜靜的立在一旁,目光始終停留在雲夢初的背上,絲毫沒有過分神。
武櫻望了林麒一眼,對方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于是他上前跪在旁邊,一只手輕輕的撫着雲夢初的背,口中叫着對方的名字。
雲夢初漸漸止住了抽泣,擡頭望向對方。他紅腫的雙目和滿臉縱橫交錯的淚痕,看得武櫻不禁皺眉,擡手便要去給對方拭淚。雲夢初下意識的躲了一下,然後自己用衣袖擦了擦淚痕。
江湖人規矩沒那麽多,而且亡者也已過了頭七,所以待雲夢初哭了一場,武櫻便要求他回去歇着。
一路奔波,再加上跪着哭了半宿,雲夢初在回後院的路上就已經有些搖搖欲墜。鐘墨索性将對方打橫抱在懷裏,也不理會武櫻和林麒的目光。
雲夢初倚在鐘墨的肩膀上,聞着對方身上熟悉的味道,只一會兒的功夫便睡着了。武櫻并沒有多問,而是将兩人帶到了雲夢初先前的住處,那裏已經被人打掃過了,也換了幹淨的被褥。
待安頓好之後,武櫻又送了一些吃食過去,不過鐘墨見雲夢初睡得很沉,便沒舍得叫醒對方,自己也只草草的洗漱了一番,便摟着對方睡了。
此時南塘正值炎夏,北江卻并不熱,夜裏甚至有些涼意。
半夜,雲夢初翻了個身,鐘墨頓時便醒了,待确認對方繼續睡着他才小心翼翼的為對方蓋好了被子。這麽一折騰,鐘墨便有些睡不着了。
他睜着眼睛躺了一會兒,索性小心翼翼的起身,披上外袍出了房門。
院子中央有一個躺椅,雲夢初從前最愛躺在上頭曬太陽。
鐘墨走過去在上面坐了一會兒,目光不經意間落到了院子中唯一亮着燭火的房間,如果沒記錯,那裏應該是武櫻的住處。他猶豫了一下,起身朝那裏走去。
對方的房門并沒有合上,透過縫隙能看到坐在桌邊的林麒一臉嚴肅,眉頭緊鎖。鐘墨輕咳了一聲,裏面的人立即便聽到了,沒過片刻,武櫻便打開了房門。
“墨兒,怎麽還沒睡?”武櫻道。
“睡過了,醒了之後便有些睡不着,出來轉轉,看到你這裏還亮着燭火。”鐘墨道。
武櫻淡淡的笑了笑,将人讓進了屋。
鐘墨撿着兩人的經歷向武櫻和林麒說了一些,包括雲夢初那枚火珠的事,以及只有自己的血能克制對方體內千寒蠱的事。
武櫻聞言面色有些愣怔,緊鎖着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林麒見對方如此,便開口道:“初兒體內的千寒蠱,我們會再想法子,你放心吧。”
“我沒有不放心。”鐘墨道:“只要他一直和我待在一處便不會有性命之憂,這便是最好的法子。即便你再找一枚火珠來,萬一有一天又壞了呢?”
武櫻此時突然開口道:“讓他一直待在你身邊,說的輕巧。即便是我都不可能一直待在他身邊,何況是你。”
“為什麽不可以?”鐘墨道。
“你知道為什麽。”林麒道。
不待鐘墨言語,武櫻又道:“半年前若非我優柔寡斷,也不會将你卷進來了。沒想到鐘鳴那小子那麽不好騙,那次的假死騙過了所有人,偏偏最該騙住的他壓根兒就沒信。明日我便會告訴夢初他的身世,将他送走。”
鐘墨聞言道:“就算要說也不用這麽着急吧,好在讓他緩個幾日。他千裏迢迢的回來,都還沒來得及和你們團聚,你就這麽把他送走?”
武櫻嘆了口氣,道:“你們已經見過了陸靈,剩下的事夢初也該猜到七七八八了。我明日說,或者十日之後再說,于他而言又有何分別?”
鐘墨沉默了片刻沒有言語,武櫻又道:“待我想到法子克制初兒體內的蠱蟲之後,你便跟着鐘鳴去中都。”
“我不會放着他一個人不管的。”鐘墨道。
林麒苦笑了一下,道:“我們困于此局十數年,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徹底的脫離其中,不止是我和小櫻,還有你和夢初,甚至包括鐘鳴。将很多事系于你身是迫不得已,我們沒得選,你自己更沒得選。”
“你可以不顧一切,你可以帶着夢初遠走高飛,讓我們都找不到你。可是你沒那麽做,你選擇了帶他回來。”林麒道:“事情總有結束的時候,可是現在只有這一條路能走。”
鐘墨藏在衣袖下的拳頭漸漸握緊,終究沒有再說什麽。
從武櫻的住處出來之後,鐘墨被夜風激得打了個寒顫。他走到院中的躺椅上坐下,重重的嘆了口氣。
為什麽命運會将他們帶到這裏?真是不甘心。
可是他在遇見雲夢初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了今日的結局,雲夢初擺脫不了自己的身份,他又何嘗不是呢。
鐘墨在心裏将當初那個放任自己愛上雲夢初的家夥狠狠的罵了一頓,但同時他也知道,如果事情再發生一遍,恐怕一切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次日雲夢初起床後整個人并沒有過多的疲态,除了眼睛略微有些紅腫之外,面上竟挂着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狀似無意的問起了武櫻的婚事,對方只用一句“暫時不着急”便搪塞過去了。雲夢初突然想起來的路上鐘墨那句開玩笑的話,于是不經意的偷偷打量了一眼林麒。對方面上一貫沒什麽情緒,此時更是看不出什麽端倪,他只好将心裏的疑惑暫時抛到了一邊。
“昨夜太晚了,便沒有打擾娘親,她還好吧?”早飯後雲夢初突然開口問道。
“她還好,你不用記挂。”林麒道。
“我去看看她吧,也許久不曾見過她了。”雲夢初道。
“初兒……”武櫻突然叫住對方,面上略過一絲閃躲之意,頗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雲夢初不解的望着對方,對方随即避開了他的視線。雲夢初一頭霧水的轉頭望向鐘墨,一旁的鐘墨竟也垂着頭,并沒有看自己。
“二叔,到底怎麽了?”雲夢初道。
武櫻深吸了口氣正欲說些什麽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個清朗的少年的聲音,道:“娘親很好,這些天我一直在陪他說話,你無須記挂。”
“二叔,林堂主。”那少年進門之後恭恭敬敬的向武櫻和林麒拱手,而後面上帶着友善的笑意,向鐘墨和雲夢初打了招呼。
“夢初,終于見面了。”少年坐到武櫻的旁邊,對雲夢初道。
“你是誰?”雲夢初擰着眉頭道。
少年笑了笑剛要答話,此時卻見一個年輕的弟子急匆匆的趕來,立在門口道:“少主,夫人問你中午想吃些什麽,好提前讓廚房準備。”
雲夢初聞言一愣,尚未回過神了,卻見那少年搶先一步答道:“讓夫人定奪即可,就說她愛吃的我都愛吃。”那弟子聞言便退下了,自始至終一眼都沒看雲夢初。
雲夢初将目光再次望向武櫻,對方終于頗為頭疼的望着那個少年道:“你先去佛堂裏陪你娘親,晚些時候再來找我好不好。”
“可是我想和夢初說說話。”少年一臉乖順的将目光望向雲夢初,道:“我早就知道你了,一直盼着能見到你。今天一早聽左堂主說你昨夜就到了,我立馬就跑來了。”
一旁的林麒見狀上前摟着少年的肩膀,道:“聽話,你想去佛堂的話我陪你出去玩兒一會兒。”說罷便拉着少年朝外走。
少年依依不舍的望着雲夢初,卻被林麒一把扛到了肩上,然後大步朝外走去。少年忍不住在林麒肩上大笑不已,笑聲由近及遠,過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消失。
雲夢初有一刻的恍惚,覺得被林麒抗走的人分明是自己。
屋子裏的人都沉默着不說話,鐘墨終于伸出一只手覆在雲夢初冰涼的手上。對方望向鐘墨,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可惜未能如願。
良久後,武櫻開口道:“墨兒,你先出去一下,有些話我想和夢初單獨說。”
鐘墨聞言猶豫了一下便欲起身,雲夢初卻突然反手抓住對方的手,道:“讓他留下吧,我的事情他都可以知道。”
武櫻聞言沒再說什麽,算是默認了雲夢初的要求。
“你已經見過陸靈了,所以……”武櫻道:“所以有些事情都知道了。”
雲夢初聞言一愣,随即望了鐘墨一眼,随即心道陸靈之事想必是鐘墨告訴對方的。于是他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而是問道:“他是誰?”
“他是……淩天宮真正的少主,也是代替你的身份活了十六年的人。”武櫻道。
雲夢初聞言沉默了片刻,并沒有表現的太過意外。
在那個少年出現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已經出現了各種念頭。
“十六年前,淩天宮在北江迅速崛起,在當時的武林上已頗有些名望。當時西郡的陸家莊和淩天宮的實力不相上下,便想與淩天宮結盟。”武櫻道:“可是雲掌門素來不喜武林中人互相依附,若他答應了陸莊主的要求,便會引得周圍的各大門派紛紛前來。”
“所以他們表面上不相往來,暗地裏卻把兒子換了?”雲夢初道。
“在你聽來或許會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可是當時的雲掌門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陸家莊若不能成為盟友,則會成為敵人。”武櫻道:“兩者暗地裏結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當時看來,這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雲夢初氣極反笑,道:“所以現在期限到了,要物歸原主了?”
武櫻望着雲夢初,面帶愧疚道:“實際上你十六歲生日那天就已經到了期限,可是我當時心軟了,想着再過兩年再将你送走。沒想到前段時間雲掌門突然暴斃,陸莊主倒是頗講義氣,直接找人将秉雲送到了淩天宮。”
“秉雲?”雲夢初道。
“就是方才那個少年,他叫陸秉雲,比你大三天。”武櫻道。
雲夢初垂手沉默了片刻,鐘墨不動聲色的望了一眼武櫻,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對方。沒想到雲夢初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擡頭,面色竟然很平靜,絲毫沒有預想中的懊惱和憤怒。
“事已至此,明日二叔便安排人送我去西郡吧。”雲夢初道。
武櫻聞言有些意外,道:“初兒,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你沒什麽好對不起的。”雲夢初說罷拉起鐘墨的手,頭也不回的朝門外走去。
武櫻望着對方的背影,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
對方若是鬧一鬧脾氣,發洩一番不滿,他心裏尚能好受一點,可惜對方不聲不響的,反倒像是故意要讓他難受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端午節三天每天更一萬+~~~
估計月中就可以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