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福袋

結算後,木舟快速駛離,回頭再望去,審神之門消失了。

五人坐在帳篷前,江沉輕輕擦拭着軍刀,問屈櫻道:“為什麽護着那個女生?”

屈櫻臉色有些茫然,“什麽?”

“不是女高中生求你殺莊園主的嗎?”彭彭一臉擔憂,“你不是失憶了吧?”

“我殺了莊園主?”

屈櫻臉色慘白,喃喃道:“難怪昨天女鬼說我壞她好事……這兩天都發生了什麽,我腦子好亂。”

千梧問道:“昨晚什麽情況?”

屈櫻扶着額頭說,“那把刀沒劈下來,女鬼拿走了我枕邊的幹花包,說愚蠢不至死,而後就走了。”

彭彭問:“什麽幹花包?”

“琪琪送給我安神的,她進神經前剛好在逛香薰店。”屈櫻用力按着太陽穴,“我頭好痛,我真和千梧吵架了?為什麽?”

千梧看着她,“你還記得為什麽喜歡琪琪嗎?”

“我喜歡她嗎?”屈櫻眉頭緊鎖,吃力地回憶着,“我只記得剛下船時她哭得很兇,後來還被穿皮衣的欺負,再後來她找我說身世……對了,她什麽身世來着?”

見她實在吃力,江沉便打斷道:“你先好好休息吧,狀态好點再複盤。”

千梧思索着說,“看來幹花包是別的副本裏的道具,能蠱惑人的意志。”

安靜撐船的船夫忽然開口:“你們遇到放逐者了麽?”

千梧點頭,“嗯,她有欺騙和冷靜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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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有一個重合的指标。”船夫似乎有些意外,“真是個幸運兒。”

千梧聞言走過去,伸手拉住他劃動的船槳。

那人平靜轉過頭來,露出一張空蕩蠟黃的臉皮,聲音從腹部傳出。

“你想幹什麽?”

千梧輕聲說,“想聽你說說神經的事。”

小船在神經之海上緩慢飄蕩,船夫拄着船槳,帶着回憶開口。

“神經有無數條,每條神經選擇它的玩家,你們進入神經前的場景裏,一定有一個東西是觸發神經的入口。”

船夫低聲道:“正常而言,玩家只需要在自己神經的副本裏刷指标就行了。但放逐者不同,他們被自己的神經流放,将永恒地在不同神經間随機穿梭。只有重合指标才能刷分,但撞到重合指标的概率極低,很多人闖了無數個副本都沒有收獲,最後在絕望和疲憊中死在某個副本裏。”

鐘離冶問道:“既然欺騙神經無法在我們這兒刷分,她為什麽還要騙屈櫻?”

船夫說,“有一個傳言,如果放逐者能利用自己的天賦,借鬼怪之手殺死原本神經裏的玩家,殺滿十二個,就能奪走第十二個人的天賦,留在對方的神經裏。”

江沉低聲道:“也就是說,每一個放逐者,都在瘋狂殺人來尋覓新的歸屬。”

船夫點頭,“可以這麽理解。”

千梧沉默不語,他忽然想起琪琪那句詭異的勸告——“珍惜自己的神經,因為外面更可怕”,昨天以為外面是指真實世界,原來竟然是說其他神經。

船夫又說,“你們很幸運,你們這根神經的指标都算正向。”

江沉挑眉,“除了欺騙外,還有其他負向指标嗎?”

“當然。”老頭轉過頭來,臉皮空蕩,但腹中發出的聲音卻似帶着凄苦的笑意。

“我從前的神經崇尚詭計與殺戮。比鬼怪更可怕的是一起進本的玩家,我死在第三個副本裏。那個女人替鬼怪打開我的房門,在鬼怪身後笑着看我死亡。”

仿佛有股冷冰的麻木順着後背爬開,千梧渾身都不舒服。

“你們以後會遇到越來越多放逐者,進本不要太坦誠。”船夫勸告道:“但是也不必太擔心,放逐者不會直接動手殺人,神經禁止明面上的內鬥。”

千梧問道:“什麽人會被神經放逐?”

“我不知道,我死的太快了。”船夫似乎有些茫然,過一會又輕聲道:“但神經是很愛護玩家的,傳說它甚至會格外偏愛極個別玩家。在這個世界裏,只有它真心愛你們。”

這是千梧遇到的第二個船夫。

這人的性格和前一個截然不同,但他們都明顯很敬愛神經。

船忽然颠簸了一下,虛空冰冷的聲音又響起。

“按照規則,請數值上升的玩家從高到低順次抽取福袋。”

“哦差點忘了。”彭彭嘟囔,“成績好的還有獎勵。”

船夫把船速減慢,說道:“去神經之海裏撈一把就可以了。”

“這麽好玩嗎?

有點像趕海啊。”彭彭挑眉,“咱們中誰上升最多?”

鐘離冶說道:“江沉,三點二。”

“從我來。”江沉走到船邊坐下,伸手進洞黑的水裏。

幾秒種後,他揪出一只紮好的黑色福袋,小小一只,只有巴掌大。

千梧有些好奇,“打開看看。”

江沉解開系帶,手伸進去,不久後開始皺眉。

彭彭緊張問道:“是什麽東西啊?”

“有點大。”江沉說着,費力地往外掏,小小的福袋裏竟然拉出一本厚重的硬殼書。

扉頁夾着一只羽毛筆,羽毛上有兩行小字。

“不可無中生有。”

“限用一次,時效短暫。”

衆人忍不住都圍坐近了,想看清這個東西。

這本書像厚重的法典,牛皮紙有些泛黃,只有第一頁有字。

【唐剪燭】

【#1 禁遲到】

【#2 禁嫁娶】

【#3 生死輪,旁人不可涉足】

【#4 以血劃血】

【#5 禁蔑視線索】

“這是生存法則,而且按照我們揭開的順序排列。”千梧瞬間了然,“或許羽毛筆可以在不無中生有的前提下修改規則,讓規則短時性失效。”

船夫說:“神經總是對第一次副本就大露身手的玩家頗多贊許,這種獎勵只有一次,要珍惜。”

“那我就迫不及待翻我的了。”彭彭搓搓手,用胳膊肘怼鐘離冶,“快撈你的,我這排着呢。”

“搞的神秘兮兮。”鐘離冶笑着伸手進水裏一捏,捏出一個一樣的福袋。

這次東西顯然更大,他皺眉把那玩意從福袋裏一點一點扥出來時,彭彭都驚呆了。

“醫藥箱?”彭彭瞪大眼,看着鐘離冶腿上的巨大藥箱。

箱子裏常用藥齊全,甚至有幾把剪刀。箱子上還有根背帶,可以斜挎着。

“為什麽給你這玩意啊?”彭彭瘋狂翻找,“我不信,就沒點有法術的東西?”

“可能因為跟職業相關吧。”鐘離冶說。

彭彭聞言皺着臉,“但你一個獸醫,幹嘛給你醫藥箱啊?”

鐘離冶看着他,“那不然呢?不給我醫藥箱,難道給我個獸?”

“……”

彭彭摸摸鼻子,“也是奧。換我來!”

第三個福袋,彭彭開出了一個小小的挂件。

像個夜市上賣的2元木雕,扁平的木牌上刻着一個字。

“吉。”

“好像屁用沒有。”彭彭嘟囔着往身上比了比,“但看着還挺開心的哈?我在外頭就總轉發錦鯉什麽的。”

“是好東西。”船夫說道:“大概率會提升你的運數,如果以後有需要靠運氣的副本,就對你更有幫助。”

“這樣子嗷。”彭彭心滿意足,握着他的小木牌,“千梧,到你!”

千梧伸手下水。

觸感很尋常,柔和的水,有點涼,摸下去很舒服。

剛剛探下去沒一會,就有個袋子撞進了手掌心。

千梧把福袋拉出來,“有了。”

彭彭興奮道:“來押寶吧。神經給的東西好像跟個人特質有關,我猜你是畫筆!”

“也可能是顏料。”鐘離冶想了想,“也或許是畫框。”

屈櫻終于有了點精氣神,微笑着說,“也可能是酒?我瞎猜的。剛才神經說你很愛喝酒。”

江沉沒吭聲,只示意千梧快點打開看看。

千梧拉開袋子,手伸進去。

他原本挂着清淺的笑意,不太在意神經到底送了什麽寶貝,只是好奇。

但摸到那個毛絨絨圓滾滾的東西後,臉上忍不住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是什麽?”江沉有些擔心地看着他,“是奇怪的東西?”

千梧緊緊蹙眉,難以置信地又囫囵摸了摸。

“是個……”他把東西一把從袋子裏掏出來,看着它發愣。

手裏握着的是一顆桃子。

熟到剛剛好的粉紅色,冰涼,表面絨絨的。捏一捏,軟乎乎。

彭彭傻眼了,“就這?”

鐘離冶嘶了一聲,“莫非是蟠桃?吃完能長生不老?”

屈櫻:“還是說神經想傳達什麽意思?”

彭彭憋了半天,“神經覺得你在想屁吃?”

千梧:“……”

“竟然真有神經偏愛的人。”船夫聲音忽然放空。

五人一齊回頭向他看,那張空茫的臉皮上什麽都沒有,但腹中發出的聲音卻怔怔的。

“我聽說過一個傳說,僅僅是傳說。”

“有些人,雖然表現很好,但神經總是像逗着他們玩一樣給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因為他們是神經最偏愛的玩家,他們不需要道具。”

“我去!行啊千梧。”彭彭興奮嘟囔,“神經看上你了!是不是因為你敏感天賦高?”

千梧沒吭聲,他似是在看着遠方出神,手上還揉着那個毛乎乎的桃子。

江沉亦不語,深沉的眸子垂着,看着那顆桃。

神經似乎很知道怎麽照顧人。

至少它知道怎麽照顧千梧。

江沉還記得十歲那年,老師領着小千梧走進教室,“新同學,向大家自我介紹一下。”

在班裏僅有十幾個人的貴族學校,每個新來的都會引起所有人的注視。更何況講臺上的小孩擁有白皙的面孔和清甜的笑容。

“我叫千梧。”他軟綿綿地說道。

有人舉手問,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麽的?

小千梧猶豫了一會才說道:“噢,我六歲時爸媽意外過世了,我家沒大人了,只有一大筆遺産,得做自己的主。”

這話讓整個教室安靜了下來,但臺上的小男孩仍然坦率地笑着。

他帶着歉意笑笑:“都是過去的事了。對了,我喜歡畫畫。”

這個有千金遺産的美麗孤兒成為了全班的話題。

風雲人物小千梧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聽課睡覺畫畫。江沉偶然回頭,看見他伏在桌上,夕陽的光打亮他半邊側臉,他畫到開心忽然放下筆,擡起頭甜甜一笑——不是對着江沉,是對着空氣,也像對着光。笑幾秒後拿起筆低頭繼續畫。

江沉心裏好癢,他特別想去看看是畫出什麽厲害東西高興成那樣。他趁課間偷偷去千梧座位旁邊打轉,但那張小桌子上的畫冊堆成了山,讓人無從下手。他轉了半天,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把早上出門前江夫人給他帶的桃子放在了千梧的畫冊上。

堂而皇之,像在挑釁。

沒想到,接下來就被千梧用紙團砸了頭。

紙團展平,上面有一行鉛筆字。

——放學別走。

這句威脅,讓江沉心癢了一天。那天他原本要提前下課去參加晚宴,在電話裏求了父親,才終于推脫掉。

晚飯後,他跟在神秘酷小孩千梧背後,爬上了學校餐廳樓的樓頂。

學校背後是綿延的多福山。黃昏時畔,落日沉在山後,把天際渲染成赤金色。

“我選這個學校就是為了這片景色,靈感滿滿。”千梧笑着坐在樓頂晃腿,“每天日落有九分鐘,我白天畫的是從第二分鐘起的八分鐘。”

千梧說着,忽然指向江面,“到時間了。”

那是一個神奇的時刻和神奇的角度,巨大的落日把山脈的影子投在江面上,最中間的峰像被削平了,仿佛掙脫了連綿的山巒獨自跳脫出來。

千梧忽然奶聲奶氣地說道:“江沉哥哥。”

江沉一個激靈。

“你看,多福山變成了一個瘦瘦的肩膀,和我們一樣是小孩子。每天的這八分鐘,是多福山在偷懶,靈魂從山體裏溜出來。它也有時不想撐在那。”

——那是江沉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震撼。

記憶中那天最後的畫面,是千梧坐在房頂上笑眯眯地啃着他送他的桃子。

那是江夫人自己在花園裏種的果,每年也就十來顆的收成。江元帥想吃都搶不到,只有做兒子的才有口福。

“我之前很讨厭桃,我吃過的桃都很酸。”千梧粉嘟嘟的嘴唇旁蹭着汁水,“但這個很好吃,我有點喜歡上桃子了。”

“我家裏還有。”江沉聽見自己中邪了似的聲音:“你來吃吧,我家沒人吃,放爛了很可惜。”

千梧就那麽被他領回家了。

從那之後,每年江家的桃子都只給千梧吃。

那是一切的開端。

那天的落日沉入江水,鋪開了他們往後的歲月,親吻與纏綿,還有翻覆分手後依舊經年難斷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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