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吸血

“我有點兒餓了。”彭彭忽然打斷了對着桃出神的兩個人。

他揉着肚子,“昨晚沒吃,早上又不管飯,我餓的前心貼後背了。”

他不說千梧還沒覺得,那股餓勁一下湧上來,餓的人心發慌,口幹舌燥。

“這麽快?”船夫說,“那我把船靠邊。”

彭彭小聲嘟囔:“海裏有魚嗎?我想吃肉。”

屈櫻:“有食材的話我可以做飯,我在外頭是主廚。”

無人應答,船夫仿佛選擇性失聰了。神經之海無邊無際,小木船向一邊慢慢靠去,卻望不到彼岸。

衆人只好幹等着。

“關于放逐者,我還有問題。”鐘離冶思索着說,“如果進入副本後大家集體亮神經,不就能揪出放逐者了嗎?”

“沒用。”船夫搖頭,“放逐者可以僞裝神經,除非他們主動選擇暴露。”

江沉問:“副本的難度是根據玩家分數決定嗎?”

“不,是和闖本的數量挂鈎,但難度不一定分配在哪個方面。比如有時候是BOSS特別兇惡,有時候是放逐者很多或很厲害。”

千梧輕聲道:“所以刷分要趁早,越往後越難混。”

船夫點頭,“前面幾個本普遍是新人,競争性弱,對天賦流玩家非常有利。越到後面,你們就會見到越多的天賦者,那才是神仙打架。”

千梧又一次問,“到底什麽人會被神經選中?”

“是一群在現實世界中無法生存下去的人。”船夫這一次給了痛快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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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靜谧了幾秒,千梧扭過頭問,“什麽?”

船夫腹中的聲音說,“這是我迎來送往這麽多人後的推斷,能進來的都非同尋常,神經是唯一的救贖。”

彭彭冷臉道:“我只是一個草根導游兼職策劃,我很窮,但我過得很快樂。”

屈櫻道:“我就是個廚子。”

鐘離冶想了想,“做獸醫多年,要說不正常,越來越獸性了算嗎?”

千梧則若有所思地朝江沉瞟過去。

江沉:“?”

千梧低眸笑着說,“原來江少帥在外頭快要活不下去了?”

江沉挑眉,語氣低沉:“或許吧。不用伺候人的每一天,我都非常空虛。”

千梧:“……”

彭彭臉皺起來,“我好像嗅到了一點奇怪的陰陽怪氣……”

“快閉嘴。”鐘離冶又在他的鴨舌帽上按了一把。

正讨論着,千梧忽然感覺頭頂什麽東西掃了過去,他扭頭一看,是根紅色的管道。

這種東西漫天遍地,盤根交錯,大概就是所謂的“神經”。

剛才沒留神,小木舟不知不覺駛到一片神經低壓壓的海域,船上的人不得不低着頭。

彭彭捂着帽子說,“能走開闊點的地方嗎?”

“你們不是餓了麽。”船夫把木槳往水裏一插,停船道:“吃飯吧。”

衆人:“?”

船夫腹中發出有些陰壞的笑聲,“又到了我最喜歡的環節了,看新人們吃飯,其樂無窮。”

“看這些管道。”一直沉默的江沉忽然說。

千梧擡起頭,神經就像人體動脈,管壁近看是透明的,一眼能望見裏面殷紅的血液。

那種饑餓的感覺更強烈了,他竟産生一種想撲上去吮吸的沖動。

“在神經之海上,你們只能喝神經的血。”船夫笑問,“誰願意第一個嘗嘗?”

“我不。”彭彭頓時跳開,“惡不惡心!”

“我們有其他選擇嗎?”江沉問,“或者忍着餓,到副本裏再吃正常的食物。”

船夫陰森森地笑,“你們不覺得餓的快要死了嗎?非要忍着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不知道下一個副本什麽時候會到,也沒人能說清副本裏有沒有能吃的東西。”

衆人沉默。

鐘離冶問,“什麽叫沒有能吃的東西?”

船夫回憶了一會,“曾經有個事多的新人在海上餓了三天,結果進入副本名叫食人村。”

“……”

彭彭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放着我先來!”

千梧發現,近距離盯着那些神經時,會逐漸難以自控地想要撲上去吮吸。

彭彭說要第一個,但事實上,在他撲上去抓起一根神經一口咬下去時,鐘離冶和屈櫻也先後做了相同的動作。随後,江沉也吸了起來。

冷傲指揮官江沉先生吸起血來依舊很譜大,冷着臉,蹙眉,仿佛是他在給神經施舍。

千梧忽然發現屈櫻手上的傷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而正吮吸血液的人逐漸紅光滿面,眼中迸發出貪婪又餍足的神采。

江沉先松開了嘴,從兜裏摸出手帕沾沾嘴角,評價道:“一股怪味。”

“你們看屈櫻的手,原來這是療愈藥。”鐘離冶說着,閃開給千梧讓了個位置,“千梧來吧。”

千梧沒有猶豫,走上前去抓了一根神經。

牙齒觸碰到神經時,沒有想象中那種堅韌濕滑的觸感,甚至什麽感覺都沒有,裏面的液體自動流淌進嘴裏。

但千梧卻蹙起眉來。

過了一會,他松開手,扭頭問衆人道:“你們覺得這是什麽味?”

“嗯……”彭彭想了想,“腥了吧唧的,還有點澀,不咋好喝。”

鐘離冶低頭琢磨了一會,“味道很沖,像摻了藥酒的血,但能喝下去,而且還有點停不下來。”

千梧扭頭看向江沉,“你也這麽感覺?”

江沉點頭,“差不多吧,反正挺怪的。怎麽了?”

“我喝起來是甜的。”

千梧說着,在衆人震驚的視線中又随手扯過一根神經,低頭吮了兩口,意猶未盡地舔着嘴角,“甜郁香醇,像加了威士忌的熱巧克力,味道好極了。”

“……”

“好想再來一口。”千梧說着沒忍住,又揪過一根神經吮了兩口。

大家用看鬼的表情看着他。

江沉的眼神格外複雜,過半天後說道:“我沒想到你會喜歡吃這種奇怪的東西。”

“你們累了就進帳篷裏睡吧。海上永晝,等待黑夜來臨,就意味着要進入下一個副本了,到時候我喊你們。”船夫又重新撐起船槳,“對了,從第二個副本開始,你們會知道副本名,還有一些特定的限制。”

帳篷外面看僅容一人,進去才發現別有洞天。裏面是像古老的火車一樣分棟的睡鋪,有五個棟。

見識過鬼怪後,再看到這種裏空間,也不會有人覺得多古怪。

千梧進入最裏面的一間,江沉選擇在他隔壁。

盡頭還有一間洗手間,千梧去把桃洗了,坐在自己的床上慢慢啃。

頂在背後的隔板被篤篤篤敲了幾聲,片刻後江沉出現在他門口,問道:“聊幾句?”

千梧把桃子轉一圈接着啃,“有什麽事嗎?”

江沉走過來坐,偏過頭看他吃桃,看了好一會後忽然道:“船夫說,每一個被拉進來的人,都是在真實世界裏無法生存下去的人。所以,你怎麽了嗎?”

“唔?”千梧愣了愣,手上舉着半只桃子,僵在唇邊。

過一會他放下手輕笑,“這種鬼話你也信?”

江沉看着他,“你一向不願意碰宗教和神話,銷聲匿跡一年,複出後第一個作品竟然畫諸神黃昏。更何況,你顯然失眠,酗酒。”

千梧恹恹地擡了擡眼皮,“所以江少帥突然空降在假惺惺的慈善酒會上,是為了安慰失足落魄的前男友麽。”

“我無意強行出現在你的生活裏,打擾你。”江沉看着他,低沉下眼眸,“我只是感覺你的情況很糟糕。”

千梧的黑眸凝視着他,“你憑什麽感覺?”

江沉也看着他,兩對漆深的眼眸探視着彼此。

江沉嘆息一聲,“你說我憑什麽呢。”

一起看過多福山的秘密後,他們就成了最默契的好朋友。

小千梧隔三差五就跟江沉回家玩,他落落大方地跟元帥和夫人打招呼。賴在江家藏書房看畫冊和故事書,一看就到深夜,然後理所當然地就不回家了,随便找間客房睡。

不知哪天起,上學前家裏給帶甜點,江夫人會特意準備另一份,放在江沉手裏。

“這份是千梧的。”她笑着說,“勤務兵說今晚會燒千梧喜歡的甜醬鵝,問問他晚上來不來家裏吃飯。”

江沉沉默地掂一掂,明顯比自己那份重很多。

沒人會不喜歡千梧,江夫人甚至把千梧送給她的畫像用珍珠相框裱在了卧室裏,嚴父人設的江元帥則指揮勤務兵在書房裏布置了一張溫馨的小床。

千梧仿佛成了江家養的小兒子。

但接觸的多了,江沉發現千梧并不總是個酷小孩——他雖然機敏過人,但平時嬌滴滴的,吃不夠甜食會發脾氣,酷暑當頭教室空調又偏偏壞了那天,還躁得哭了。貪圖江沉那份蛋糕,就會狡猾地裝乖喊他“江沉哥哥”。

——但即使能看透這份小心思,江沉每次還是一秒繳械。

長大成人後,千梧長成了一個風流桀骜,光芒不可方物的藝術家。

世上唯江沉知道,撬開桀骜的外殼,裏面仍然只是個敏感纖細的愛嬌的小男孩。

是一朵小玫瑰,需要捧在手心裏。

江沉無法相信自己在這種對峙下竟然走神了,自從進入神經,他總是難以自抑地陷入對過往深重的回憶中。

他擡手輕輕捏住了鼻梁,說道:“抱歉,但我真的很擔心。”

千梧也收回視線,片刻後輕輕笑起來,吃掉桃核上最後的果肉,舔舔嘴角。

“前一陣是有點不在狀态,但也沒多嚴重。最近還不錯,我昨晚就睡得很好。”他把弄着那顆小小的果核,又挑眉說道:“別光扯我吧。每個進入副本的人都不大對勁,那你呢?”

江沉正要開口,身下的床板忽然劇烈地晃蕩了一下。

船夫在外面粗聲道:“出來吧,你們的第二個副本到了。”

“我剛躺下啊!”彭彭在隔壁哀嚎道:“沒有一點點防備!”

衆人匆忙踏出帳篷,外面已是落日,遠方再次出現了孤島的影子,天色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暗沉下去。

海上起了風浪,船夫一邊賣力撐槳一邊說道:“第一次碰見第一個副本和第二個副本隔這麽近的玩家。”

江沉問:“別人都隔多久?”

“最少也五六天吧。祝你們好運。”船夫一邊說着一邊努力把船靠岸。

船底觸到岸邊時,落日消失,黑夜已經到來。

島上是一座古式的村莊。岸邊站着十幾個玩家,他們的船早就走了,千梧等人是最後一撥到的。

江沉低聲道:“這次算上我們,一共二十人,人變少了。”

千梧的視線掃過衆人,沒發現熟面孔。大家都把袖子放下,穿短袖的人在褲子上撕了一條布遮着神經。進過一次本後,所有人都變聰明了,普通玩家不肯暴露身份為人魚肉,放逐者們也自然混在其中。

“這個村莊看起來不太妙。”彭彭忽然低聲道,神情嚴肅。

鐘離冶看向他,“怎麽說?”

“風水問題,我說不太清,我也不是專業的。”彭彭下意識地把鴨舌帽又摁了摁,攥緊了那枚寫着“吉”字的小牌牌,說道:“但我覺得死氣特別重。”

背後的神經之海已化為一片黑暗,标志着副本開始。沒見NPC來接,二十號人停在村莊的入口躊躇不前。

過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人驚呼道:“看地上!”

布滿沙土的地上忽然出現了字跡,像有人拿着樹枝歪歪扭扭地寫字,劃拉的聲音撕扯着人的耳膜,讓人很不舒服。

【第2個副本:止饞司康餅】

【玩家人數:20】

【七日限時副本,逾期未完成,全員死亡】

【等待任務發布中……】

“全員死亡!”一個女人驚呼,“還有限時副本?”

話音未落,村口忽然走出來一個小男孩。大概五六歲,穿着青灰色小褂,腳上一雙草鞋。

他一蹦一跳地走近,走到近前才讓人看清長相。他長得白白胖胖,臉盤又大又圓,大眼睛像黑葡萄滴溜溜地轉,小嘴殷紅嘟嘟,非常可愛。

“這是NPC嗎?”玩家裏有人小小聲問。

“你們就是我娘請來的廚子吧?”小男孩脆生生地打招呼道:“來來來!跟我來,我帶你們回家。”

“廚子?”屈櫻一下子想起副本名,下意識低頭看地,卻發現剛才的提示沒了。

小男孩走兩步發現沒人跟上來,扭頭不滿皺眉,“趕緊的啊,我娘待會睡了,我帶你們回去晚了,要被她念的。”

一個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平頭男沉着道:“估計這就是NPC了,大家跟上吧。”

玩家們于是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又有人嘟囔,“難道是個烹饪副本麽,那應該不會太難吧。”

無人響應。

千梧一行五人走在隊伍之中,千梧安靜地看着前面領路的一蹦一跳的大腦袋小孩。

非常活潑可愛,元氣滿滿,話音裏的童真好像能驅散缭繞在村子裏的陰森勁。

但他很快就發現不對。

“江沉。”

千梧腳步微頓,不動聲色地撞了撞江沉的胳膊。

江沉便也随之停下腳步。

黑夜之中,古老的村莊裏沒有燈,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皎潔,坦蕩。

直白地照在前面蹦蹦跳跳帶路的小孩身上,地上空蕩蕩,沒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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