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九回豔

鮮血浸透了裹着傷口的布料, 随着腳步淋淋漓漓地落在地上。

江沉卻依舊神色平和,手自然地垂着,仿佛那不是他的手。

千梧在前面走幾步,停下腳等他。又走幾步, 又停下等他。

“我說, 江少帥。”他無奈回頭道:“平時沒見你走路磨磨蹭蹭, 受傷反而慢下來,不會是故意要讓我愧疚吧?”

江沉聞言終于恢複正常步速, 跟上來走在他身邊,笑着說,“那以我們現在角色扮演的身份, 愧疚的情人是不是要做點什麽?”

千梧無情地斜眼瞟着他。

“我就該讓你一刀剁下去,知道知道什麽是疼。”江沉後悔地嘆了口氣, “挽救了時代藝術家的手,卻連一個笑模樣都得不到。”

話音剛落, 千梧面無表情地扭過頭來, 盯着他。

江沉正要認輸,千梧忽然雙眸一眯,牽起唇角沖他賣力一笑。

而後恢複面無表情,“還滿意嗎?”

江沉靜默片刻, “你見過狐貍嗎?化形騙人之前一臉不懷好意的那種。”

“我只見過滿腹計謀切開都是黑的那種。”千梧搖頭輕嘆, “還有沒心沒肺爪子受傷還在外面招搖晃蕩的那種。”

江沉笑了出來, 他們并肩在漆黑的過道裏走着, 即将觸碰到大門, 江沉忽然又回頭。

從阿九的幻境裏掙出來,舞臺上那道無名而來的光便消失了。

“想什麽呢?”千梧問。

“我覺得,似乎有點太容易了。”江沉完好的那只手伸進口袋捏了捏阿九的選票, 低聲道:“從撬地板,到破壞妝奁,一切都太容易了。曲京舞臺的空心地板下,這個位置太好找了,難道前面的玩家沒有想到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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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梧聞言琢磨了一會,“但那張選票和曲京人手中的一模一樣,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嗯。”江沉扭回頭來說道:“可能我多心了。”

千梧先于他伸手推開門,兩人繞進院回到發爺的房子裏。

一樓大廳一片寂靜,只有徹夜亮着的兩盞昏暗的小夜燈。千梧進去後徑直往樓梯走去,江沉卻忽然頓住腳。

“出來。”江沉冷聲道。

千梧順着他的視線向自己右後方轉過頭,門口雕像工藝品背後,一個身影緩緩走出來。

單烨華笑着說,“二位晚上好。”

“是你?”千梧挑眉,“你在這幹什麽?”

“剛在排查線索,順着走廊的窗戶看見你們兩個半夜從外面回來,一個還挂了彩,有點好奇。”單烨華倚着牆抱胸低笑,“根據對神經副本的了解,排名第一的玩家往往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我聽說,昨晚蔣陽陽在曲京大舞臺上鬧出不小動靜,今天輪到了千梧?”

江沉眉目冷峻,“有話直說。”

“你們小隊編制這麽完整,一定有天賦者帶隊吧,想必就是二位了。”單烨華随手抛着一個核桃,“這個副本兩條線,我已經解決了第一條,不如我們合作吧?”

江沉沒說話,千梧看着單烨華,“哪兩條線?”

“還裝。”單烨華嗤笑一聲,無奈按了按鼻梁,“主線找到九回豔的歌詞并完成表演,副線盡早幹掉發爺停止減員。發爺和阿九明顯有過節,甚至可能與阿九的死有關。幹掉他只有一種可能,找到阿九的票,利用副本規則殺死他。”

千梧正要開口,江沉卻忽然在暗處不動聲色地捏了下他的手心。

“九回豔的資料,我們确實有點眉目了。”江沉說道。

千梧心下一動,沒有流露出驚訝,只繼續看着單烨華。

單烨華聞言如釋重負地笑起來,“那就好,我們有線索就同步,一起推主線。至于副線,我已經找到了雪柔的票。”

周遭似乎寂靜了片刻,江沉語氣依舊沉着:“這麽快,在哪找到的?”

單烨華手指從口袋裏夾出一張選票,牛皮紙在幽暗的小夜燈下發出淡淡的光澤,娟秀的雪柔二字也柔情生輝。

“發爺的書房。我剛才溜進去找到了雪柔的傳記,但內容結束得很突然,沒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不過那些傳記背後的書櫃板是空的,裏面就是放這張選票的妝奁。”

千梧神色依舊平靜淡然,“确定可用嗎?”

“和曲京人手裏的一樣,我之前仔細看過他們的票。”單烨華把選票又揣回口袋,笑眯眯道:“只要這票寫上發爺的名字,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投票箱裏,發爺将以一票的成績參選并墊底,他就不得不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自裁。”

“不妨試試。”江沉說。

“試是一定要試的。”單烨華說,“但要講條件。你們隊友現在排名很危險,如果我晚一兩天出手,他的命可能就沒了,你們是不是要拿出一點誠意?”

“當然可以。”江沉很果斷,“我們把九回豔的線索都告訴你。”

“是什麽?”單烨華眼中不自禁地流露出渴望,放下手站直說道:“是歌詞嗎?你告訴我,歌詞間會有聯系,後面的我們分頭找。”

江沉點點頭:“你猜的沒錯,每天的第一名會被阿九附體,在曲京大舞臺上哼唱一句歌詞。昨天我們去得太晚了,蔣陽陽已經唱完了,但今天千梧的被我聽到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從胸前口袋中抽出那只鋼筆,拔開筆帽,又從旁邊的桌上抽出一張便箋。

右手還在流血,指揮官先生淡定地換了左手。

“千梧。”他說,“幫我把燈捧近點。”

千梧無言凝望他兩秒,轉身将那盞小油燈提起來放在他手邊。

幽暗閃爍的燈光下,年輕的指揮官俊朗而從容,鋼筆在紙上沙沙地劃動。

《九回豔》

——風流快意小狐貍千梧看到這一句,嘴角一抽,又失去了全部的表情。

“這是第一句?”單烨華皺眉,“想不到這首歌是這種風格。”

江沉說道:“這句不太拿得準,我剛沖進去,可能沒太聽清。”

“沒關系。”單烨華反而信以為真,“有七八分準确就行,你能想到多少就寫多少。”

“嗯。”江沉點頭,“後面的很确定。”

千梧面無表情地湊近,燈光幽暗,他趴在江沉手邊看他繼續編。

江沉繼續書寫道:一筆孤傲,豔絕人間。

“這個确實有阿九之前那些歌的風格了。”單烨華說,“還有嗎?”

“還有,一共聽到三句。”江沉說着,寫下最後一行字。

——盼君展顏,夜夜好眠。

千梧微微愣了下,擡起頭,江沉正低眸看着他。

眼神碰撞的一瞬,江沉又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把那張紙箋鄭重地折起來遞過去,“收好,我們還沒決定要不要告訴其他玩家。”

“這是自然,神經裏只和聰明人交換情報。”單烨華把那張紙揣起來。

江沉沖他攤開手。

“什麽意思?”他警惕地挑眉。

江沉說,“把票給我們,我們明天投進去。”

“我會投的,但票不能給你們。”單烨華冷笑一聲,“誰知道你們會搞什麽幺蛾子。”

“是嗎?”江沉微笑,“也好,如果明天你投了這票,我就把我故意說錯的第一句歌詞告訴你。”

單烨華:“……”

“晚安。”江沉好整以暇地轉身離開。

“我真的為您的足智多謀臨危不亂連環套娃計中計感到瞠目結舌五體投地只想鼓掌。”彭彭看着江沉,片刻後當真伸出手,在空中拍了拍。

“別搞笑。”鐘離冶無奈嘆氣,“手術線可不多,我萬一縫錯了,你想辦法給江沉治手。”

江沉手上的傷口剛剛縫合完,走回來這一路,傷口已經輕微發炎,邊緣泛着紅腫。

但他卻仿佛察覺不到疼,只是盯着自己找到的那張票蹙眉沉思。

千梧站在一旁看了他一會,才對彭彭道:“豈止是你,我也驚呆了。江少帥套路太深,看來在軍部這幾年确實磨練城府。”

“是嗎?”江沉聞言看向他,輕輕勾起唇角,“這算什麽。單烨華的心眼還不如我手下一個秘書多,逗逗小朋友,就圖一樂。”

千梧挑眉,“看來江少帥的心腹都一肚子壞水。”

江沉微笑,“畢竟大家都知道,我就喜歡一肚子壞水的。”

“你倆,打情罵俏适可而止,別以為我們三個聽不出來。”彭彭木着臉,“還有那個歌詞,我都替你們掉牙。帝國護衛軍指揮官,都被人懸着命了,還淨想着寫情詩讨好男朋友。”

千梧臉色一變,“什麽男朋友?”

“我昨天下樓一不小心聽見你跟鐘離冶說的話了。”彭彭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現在可是墊底的,明天可能就死了,你跟一個死人還藏着掖着。”

江沉一下子回過頭,迷惑地看着千梧。

“你跟鐘離冶說什麽了?”

千梧:“……”

江沉又看向鐘離冶,“他說什麽?”

“他說……”鐘離冶面色冷峻,低聲道:“他說他覺得我應該找機會胖揍彭彭一頓,我現在深以為然。”

彭彭:“?”

屈櫻忍不住笑起來,“行了,大家抓緊休息吧。現在不同的地方都找到了選票,說明這些選票可能都有問題,末位淘汰還會繼續,明天拍照要打起精神,争取不要減員。”

她說到最後幾個字時,神色有些凝重,又輕聲說:“不,我們小隊一定不要減員。”

“我有話想跟千梧說。”彭彭忽然有點嚴肅,“你們先走吧。”

“神神秘秘的。”鐘離冶嘆口氣,“你自從開始怕死後,就不太正常。”

屈櫻搖頭,“準确的說,是自從在裏島酒吧跟我們透露有仇人之後就不太正常。你小子怪的很。”

“你們好煩哦。”彭彭撅了下嘴,“趕緊的,我求大佬辦事呢。”

鐘離冶瞟他一眼,忍不住笑起來,“德性。我倆先走了,你有事的話喊人啊。”

兩人離開房間許久後,彭彭又扭頭盯着江沉。

江沉意外道:“讓我也走?”

“我有悄悄話和千梧單獨說。”彭彭說。

“這不可能。”江沉面色冷峻,“深更半夜,男朋友還在場。”

千梧聞言冷漠瞟他一眼,“什麽?”

江沉閉口不言,但顯然仍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行吧,你願意留就留,別嫉妒就行。”彭彭撇撇嘴,手伸進兜裏摸了摸,片刻後掏出一個東西,放在千梧手上。

“這個給你吧。”彭彭說,“我不知道這個副本我能不能走出去,反正前面一路基本都是被你罩着,如果我走不出去了,這個就留給你。你總冒冒失失作死,假如有一天江沉比你先死了,沒人能在懸崖邊上拉你一把,或許它能給你稍微帶來點好運。”

千梧一愣,低下頭,看着彭彭掌心裏那塊吉字牌。

“神經其實對我還挺好的,送我的東西都不錯,最不錯的是第一個副本就讓我陰差陽錯和你們組了隊,被強行帶着一路活到現在。”彭彭低聲說,“我昨天聽到你問鐘離冶那句話了,其實我一直覺得鐘離冶不是獸醫也不是法醫,他更像個外科大夫。我也不是沒想過,會不會神經很巧合把我和殺父仇人放在一起。但我不敢去問……千梧,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不枉費現實世界裏有那麽多人喜歡你。”

江沉動了動,冷聲道:“表白夠了沒?”

“完了。”彭彭說,“

不是表白,我做了一晚上心理建設,勉強能冷靜接受自己可能明天晚上就會嗝屁的事實了。反正我家那點破事托付給兩位大佬,說不定比我自己活一輩子查一輩子都有用。孤家寡人,沒什麽可牽挂的。”

彭彭拉過千梧的手,把吉字牌放進他手心,“收好了啊,其實你最需要這玩意了。”

“你不會死的。”千梧忍不住說。

彭彭聞言笑了,那是一個很無奈無力的笑容,他輕聲說,“誰又敢說呢,選票這條路被堵死,明天看命。”

千梧聞言靜默,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

他确實沒有确鑿的證據告訴彭彭你不會死,或許只是一種預感——但他和江沉有很深的不同,他向來仰仗直覺,無論是在現實世界還是在神經裏。

“哦對了,還有件事。”彭彭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忽然回過頭來,說道:“我房間裏的唱片機不小心被我鼓搗壞了,這沒事吧?唱片機會不會是什麽重要道具?”

“壞了?”千梧挑眉,“怎麽壞了?”

彭彭嘆氣,“我手欠,這種東西有點像那什麽黑膠嘛,怪高級的,我忍不住想玩。”

他邊說邊走到千梧的留聲機旁,随手打開開關,手擡着唱針。

唱片随着磁盤輕輕旋轉,然而由于唱針被強行往上擡了幾毫米距離,一直沒聲。

千梧:“幹什麽?”

“我手欠,我就看它一直往一個方向轉,就手癢癢。”彭彭一邊說着一邊伸出另一只手,他松開唱針的同時,用另一只手,大力地把唱片往反方向旋轉。

磁盤順時針轉,他非逆時針,兩股力抗衡下,唱針絕望地劃拉出刺耳的刮擦聲。

江沉:“……手欠可以剁了,如果BOSS因為這種事發脾氣搞死你,到了地獄麻煩別說是我們隊友。”

千梧看着滋啦滋啦響的留聲機,說道:“稍微示範下就可以了,你是要把我的也搞壞?”

彭彭嘆口氣,“不是,我是給你看,它壞了後被我開發出了新玩法。”

千梧:“?”

留聲機終于在大力破壞下,停止了旋轉。

彭彭啪一聲關掉開關,把唱片重新擺好,唱針也安撫性地捋了捋,擱在原來的位置上,仿佛一切安好,無事發生。

“我覺得它已經壞了。”千梧冷臉道。

彭彭卻沒吭聲,他靜默地等待了一會,又重新打開開關。

這一次,他沒有做幹預。留聲機的磁盤在卡住片刻後,再次開始重新運轉。唱片裏還是千梧之前聽的那首阿九的歌,然而剛剛唱了兩句,聲音忽然被沙沙的白噪取代。

而後,裏面響起了江沉冷酷的聲音。

“手欠可以剁了,如果BOSS因為這種事發脾氣搞死你,到了地獄麻煩別說是我們隊友。”

千梧和江沉不約而同一愣,他們相視沉默,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不可思議。

“好玩吧?反不反科學?”彭彭自己說着又噓了聲,“別吵,還有呢,它都能給錄下來。”

裏面很快又響起千梧的聲音,“稍微示範下就可以了,你是要把我的也搞壞?”

啪嗒。

彭彭再次關閉開關,嘆氣道:“我的唱片機就是這樣,只能反複循環播放不小心錄進去的那幾句話,更詭異的是我想換一張唱片都換不了。那張唱片像是被什麽大力金剛膠黏在磁盤上,摳都摳不下來。”

江沉頓了頓,“你一開始不是說壞了嗎?這不能叫壞,或許是什麽隐藏設定,被你撞大運搞出來了。”

“撞大運歸撞大運,壞了歸壞了。”彭彭嘆氣,“怪我腦子笨,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可能是副本的隐藏機制,我非要把那唱片摳下來,結果我把唱片給掰斷了,剩下半截還留在磁盤上,雞飛蛋打。”

江沉:“……”

一直沉默的千梧忽然伸手,再次打開開關,強行推着唱片往回走,低聲道:“江少帥今天也是撲克臉。”

江沉:“喂……”

“噓!”千梧蹙眉打斷他,啪嗒一聲關閉留聲機,過一會又打開。

沙沙……

“江少帥今天也是撲克臉。”

千梧屏息盯着旋轉的唱片——

“江少帥今天也是撲克臉。”

“江少帥今天也是撲克臉。”

江沉表情逐漸出走,“你到底要罵幾遍?”

“還沒聽出來?”千梧卻說道:“這個聲音比我錄進去的聲音清晰了非常多,音色上還有一點輕微的變化。”

江沉聞言停頓,“你什麽意思?”

“我今天唱歌了嗎?”千梧忽然問。

江沉說,“不算唱。我守在你門外,你半夜突然出來往外走,到了舞臺上後就低聲嘟嘟囔囔,聽不清在說什麽。也可能是在唱吧,反正你從小唱歌就跑調。”

彭彭驚訝張大嘴,“你不是藝術家嗎?藝術家還跑調啊?”

千梧卻似乎在思索着什麽,顧不上跟他們鬥嘴,片刻後忽然說道:“或許我們該把留聲機搬到曲京大舞臺,不管誰上去,錄一下那些不清不楚的話。”

江沉輕輕挑眉,“你覺得能錄出九回豔的歌詞?”

“阿九的喉嚨被挖空了。”千梧這才像是想起來,輕聲道:“或許她魇住每一個第一名,并不真的想要他們的命,而是希望他們能替她開口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小神經氣得打哆嗦。

下一個副本的規則——

亂寫騷話,當場暴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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