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瘟疫村莊
像是游戲中的迷霧走廊, 只有腳下最近半米內才會有路,其餘皆是大霧。
千梧踏進霧中,剛走了兩步再回頭,身後也是一片霧氣, 像他進入神經前的那一刻, 一切皆不可見。
小分隊在進來前已經讨論好正西方位, 卻沒想四下皆是霧,人對于前方和直路的本能被徹底迷惑。千梧往原定的方向又走了一會, 越走越覺得不對。
隐隐約約地,霧中似乎一直有聲音,像有人的呼喊聲, 也有哭聲和痛呼。但那些聲音像隔了一層時空,遠遠地, 讓人分不清是真實的聲音還是腦中的幻覺。
看似三個路口,實際上或許有上百條小路, 迷霧将這些路籠罩在一起, 即便在某些地方交錯,也無從分辨走向。
深入迷霧許久後,前方霧中終于出現了一些模糊的視野。
千梧遠遠地看見有玩家在前面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那人似乎也看見了他, 茫然地回頭看了他一會, 卻沒有上來搭話的意思。
霧中又出現一塊箭頭形狀的指路牌, 指向左前方, 寫着一個“西”字。
千梧正欲向左, 忽然想到什麽,從福袋裏掏出那個指南針。
指針旋轉着指向南北,朝南的一極停在正前方。千梧愣了好一會, 再次擡頭看着面前的路牌。
西行的方向,指路牌指向左前,按指南針推斷卻該向右。
前方霧中忽然又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人在遠處停頓了一會,似是在辨認什麽,而後竟直接轉身,向來時的方向折返。
千梧忽然明白過來了,他擡頭看着誤導的路牌,伸手試探着轉動它。看似穩固的石柱卻很輕,不費任何力就被轉了一個方向。
“……”
他只得将路牌轉到真正的西邊,然後轉身向右走去。
越往前,路牌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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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南北四個指向的路牌都有,甚至有路牌直接指向“收藏館”。按照任務描述,玩家們是從村莊最東進入,要從最西離開。收藏館在村莊中心,完完全全在西行的必經之路上。可那些指向收藏館的路牌卻又總是和一個向西的路牌背道而馳,千梧一路緊緊地盯着指南針,數過十幾個路牌,竟然沒有一個是對的。
迷霧中陸續看見幾次人,卻都沒有熟面孔。
他不确定鐘離冶和屈櫻是什麽處境,江沉那邊就更不敢想,只能每次都把經過的路牌扶正。
霧越來越大,似乎又有某種規律。
穿過這些霧,能看見一百米內的路牌,和離得最近的其他路上的玩家的身影。
千梧在口罩後小心翼翼地呼吸,又走了一會,他忽然在迷霧中看見一個小孩的身影。
一百個玩家裏似乎沒見過這麽小的孩子,看身高約莫也就十歲。
小孩沒有像其他玩家一樣遠遠一見便錯路遠去,他停在那裏茫然四顧,千梧越走近越覺得不對,片刻後他忽然意識到什麽,驟然停下腳。
那是江沉的小時候。
毛骨悚然感爬上後脊背,他分明記得自己停住了腳,但那小孩不知怎麽回事忽然就在離他很近的地方。近到幾乎面對面,只有一兩米遠。
“千梧。”小江沉驚恐地看着他,“怎麽回事,我怎麽變回了小時候——”
千梧沉默半晌,“嗯,是變小了。”
“你知道為什麽嗎?”小江沉目露困惑,“兇入口的霧氣似乎有毒,我越走越小。”
“是嗎?”千梧挑挑眉,“那你可別跟着我,走你的兇路,別把毒氣帶到我這。”
“……”
小江沉怨恨地盯着他,他冷漠走過。
指南針的指針自始至終可靠地指引着方向,他剛剛與那個身影擦身而過,忽然聽到小江沉冷冰冰的聲音。
“我把指南針留給你,你卻不管我死活。”
千梧頓了頓,“是啊,後悔了吧。”
“……”
“把指南針還我!”小江沉似乎怒了,“把它放我這,你跟着我走。”
千梧心裏有不好的預感,沒再回複。他緊緊攥着指南針快步向前,身後卻傳來如影随形的布料撕裂聲,像是衣服被無法容納的肢體脹開,那東西貼在他身後磨牙。
又是小江沉的聲音,“我的食物和水也在福袋裏,你給我一點,不然我沒法走了。”
那東西就緊緊地跟在身後,讓人下意識想要回頭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但衣領裏那枚阿九的領扣卻忽然生硬地抵在頸下,硌得人生疼,像是在警告他,別回頭。
小江沉很憤怒,小碎步跟在身後喋喋不休。千梧走快,他也走快,但他似乎受某種限制,只能黏在背後。千梧整個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了,口罩随着呼吸貼附在口鼻上,他呼吸有些困難,只能不斷加快腳步。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那東西似乎放棄了沒有再跟上,阿九的領扣也恢複正常,懶洋洋地挂在他的脖子上。
千梧猛透一口氣,恍然覺得自己腦門上全是汗。汗水淋漓後渾身發冷,似乎有些頭重腳輕。
他捏着福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喝水,在口罩後輕輕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繼續向前。
迷霧讓人迷失方向,路牌有很強的幹擾性,迷霧中還有怪物,會喬裝成人記憶裏的東西來使壞。
摸透了這兩個規律,心裏算是有底。千梧邊走邊想着平和兇兩條路的區別,他似乎有點感冒,汗透後感到霧中異常濕冷,把之前福袋裏的衣服又掏出來多穿了一件,繼續往前走。
不知過了多久,前面的路再次交錯,霧中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身材瘦小,下半身穿着百褶裙。千梧走近兩步才辨識出竟然是琪琪,琪琪停在那裏似是在看路牌,一扭頭看見他,又冷漠地扭了回去。但很快,她又轉回頭來,不确定地往這個方向走了幾步,似乎認出了他。
千梧沉默走上去,兩人間看似只有百來米的距離,實際上相對走了很久才終于到近前。
“竟然碰見了你。”琪琪挑唇冷笑,“怎麽樣?”
千梧卻盯着她的脖子沒吭聲。
一種異常的紅痧從領口蔓延上來,到脖子中段。昨晚在竹院裏匆匆一見時還沒有,他很确信。
“別看了,你也有。”琪琪冷道:“剛才我遇見一個倒黴的家夥,昨晚被山姥劃了一刀,又抽中兇牌,他的紅痧已經蔓延到鼻子和手背上了。”
千梧平靜問,“我到哪?”
“脖子中間吧。”琪琪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我們都是平,都沒有傷口,應該差不多。”
千梧頓了頓,又問:“你遇到幾個人?”
“好多個,還有幾個是不知道什麽惡心東西變成的幻覺,大多數真實玩家反而遠遠瞥一眼就各走各的。”琪琪說着回頭看了一圈,“霧太大了,你永遠不知道不同的路會在哪裏交彙,大家走的方向不同或許也正常。路牌有錯的,你知道嗎?”
“嗯。”千梧點頭。
“這些路有點詭異,其實不用太在意路牌,我剛與同一個人交彙了兩次,他一直朝一個方向走沒有變過,這說明我們本質上是在朝同一個方向走,只是我的路更繞彎。”琪琪嘆了口氣,“或許在霧中久的人瘟疫會蔓延得更嚴重,但副本起碼會讓我們都順利走到收藏館,我只能抱着這一個信念了。”
“大佬,是不是有道具?”琪琪忽然看向他口袋。
千梧神情平靜,“嗯。”
“天賦高的玩家果然受偏愛啊。”琪琪笑了笑,“我要走了,有緣晚上見。”
千梧看着她,“我有道具,你不想和我一起嗎。”
“根據我刷過幾十個副本的經驗,投機取巧總是會付出代價的。”琪琪挑眉,“剛才眼見着兩個玩家并路同行,他們的紅痧迅速蔓延了一大截,神經不鼓勵互幫互助時,我還是老老實實受它支配好了。”
她說着就要離開,千梧看她走遠了幾步,忍不住問道:“你有看見我們小隊的人嗎?”
“江沉嗎?”琪琪笑笑,“遇見過,似乎不大行了。”
千梧驟然向前走了兩步,“什麽意思?”
“他受傷了。”琪琪說,“我們的路原本就相隔甚遠,我只遠遠見到他捂着肩膀在走,沒有靠近。”
“在哪?”千梧立刻問,“在哪個方向碰到的,多久前?”
“真別問我。現在都是同一根神經的玩家,我也想和你搞好關系,但我真的摸不準。”琪琪攤攤手,“你也看見了,霧會遮掩距離和方位。我們剛才看見彼此都在百米內,相向走了這麽久才走到交彙口,我看見江沉時他離我遠的要命,方向就更不好說,我都拐了多少次了。”
琪琪放下一句話就走了,千梧卻站在原地許久。
他有些焦慮,把所有的道具都看了一遍,只找到煉獄午的撥浪鼓勉強可用。他捏着撥浪鼓輕輕地搖着,每遠遠看見一個身影,就停下來仔細辨認一會。
但那些人都不是江沉,千梧越走越覺得頭重腳輕,冷汗一陣一陣的間歇似乎在縮短。即便跟着指南針,他仍感到體力在迅速地流失。
不知過了多久,他僵硬晃着撥浪鼓的手腕忽然一僵。
百米之內的霧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坐在地上,捂着肩膀,他身邊的霧氣似乎比別處更暗沉一些。千梧呼吸驟然一縮,立刻向那個方向快跑過去。
百米近在咫尺,但他卻跑了許久,跑到滿頭冷汗,腦袋裏像是有人在拍皮球,咣咣咣地痛着。
千梧終于跑到了江沉身邊,江沉閉目坐在地上,眉頭緊皺。淡淡的血腥味在霧氣中飄散,紅痧已經蔓延到指尖和下巴,口罩被扯下來丢在一邊,他的呼吸十分粗重。
似是聽到腳步聲,江沉忽然機警地睜開眼,黑眸中的銳利一閃,而後他表情倏然松動。
“竟然碰見了。”江沉無力地勾了勾嘴角,“別太近,我這條路的霧毒性更大。”
“已經走到交彙口,分不清是誰的路。”千梧已經在他身邊蹲下,從福袋裏掏出水袋,“你先喝口水。這裏的幻覺迷惑性不強,你怎麽受的傷?”
“迷惑性不強麽。”江沉疲憊地動了動,“我看見一個像猿又像狼的東西在你背後纏着你,似乎想騙你回頭,我怎麽喊你都聽不到。你馬上就要回頭了,我跑過去剛拉住你的手,你就用爪子在我肩膀上來了一下。”
千梧感到毛骨悚然,江沉沒有接他的水袋,只擡了擡手又無力地放下。
“別動了,就這麽喝吧。”千梧說着替他擰開水袋遞到嘴邊,江沉頭搭過來就着他的手喝水。
江沉似乎渴急了,他大口大口地灌着,眼看着喝了半袋,他又有些急迫地伸手想要攥住千梧的手腕往上擡一擡。
千梧注視着他的動作,電光石火間,忽然感到一絲詭異。
江沉攥住他手腕前一刻,他忽然将手縮了回來。
江沉茫然挑眉,“怎麽了?”
“我遇到那個幻象是剛進來沒多久,即使平和兇能夠交彙,也沒那麽快吧。”千梧忽然站起身,皺眉輕聲問,“再說,你有這麽渴嗎。”
哪怕即将獨自踏上一條兇路,江沉也将全部的道具和物資都放在了他手上。
越是重傷兇險,江沉越不會放肆,他會謹慎地只喝兩口,把珍貴的水留到未知的後面,或是,留給他。
千梧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熟悉的面容,斷然轉身。
“別走啊。”身後的“江沉”似乎站了起來想追,“你這人怎麽回事,我可是你隊友啊。”
隊友二字一出,千梧更覺得渾身發冷,他幾乎轉身跑了起來,直到霧氣在身後逐漸變淡,約莫是回到了自己的路上,才堪堪停下。
他撐着膝蓋喘着粗氣,冷汗淋漓順着兩腮淌下,呼吸聲在胸腔裏空洞粗重,他眼前開始發花,微微垂着眼原地休息。
眩暈晃神中,他卻在想,平路尚且如此,兇路又該如何。
許久,千梧攥緊了口袋裏的指南針,辨識出正西方,再次快步行走。
無數次在或近或遠的霧氣中看見身影,有陌生玩家,也有小隊裏其他人,甚至還有兩三個“江沉”。
他不再多做停留,也不再扶正那些路牌。他只想盡快找到收藏館,或許江沉已經到了。
江沉或許已經到了,是唯一的信念。
不知又走了多久,汗水漣漣,整個人像在冰窟裏浸泡透了一樣寒冷,遠遠地,左前方又出現了霧氣濃重的一個交彙口。交彙口的另一邊,穿着大衣的高大的身影漸漸清晰。
千梧在疲憊中注視着那個江沉,那個江沉也停下來注視着他。
那個江沉肩膀上同樣有傷,但血色已經凝成深紅,浸透了風衣的肩覆,他那只手微微垂着,站在近而遠的霧中看過來。
眼眸中似乎沒有任何情緒,平靜,疲憊,似是提不起精神。
他們注視彼此片刻,幾乎同時漠然地挪開了視線,繼續往原本的方向前行。
而剛走兩步,千梧忽然意識到什麽,他猛然回過頭。
那濃霧中的人也倏然回眸,隔着茫茫的大霧,他們的視線再次交彙。
江沉的喉結動了動,他似是下意識想靠近,卻又生生頓住。他們默契地近乎同時猶豫停頓,又在察覺對方停頓後如釋重負,快步上前。
千梧在冷汗中無意識地跑了起來,江沉身上凝着暗色的血,步伐比平時沉重和緩慢許多。千梧穿過愈發濃重的霧氣終于站到他面前。
血腥氣包裹住了那個男人,紅痧蔓延到指尖,接近下巴。他的頭發同樣被冷汗濕透,微微急促地喘着氣,黑眸寧靜而深沉,偏執地注視。
江沉的嘴唇上滿是裂紋,輕輕顫抖着,看着千梧欲言又止。
千梧猛然湊近用力咬住了他的唇,他們在陣陣暈眩的冷意中接吻,許久才松開彼此。
“終于找到一個真的。”江沉疲憊地勾了勾嘴角,伸手輕輕撫摸過千梧的側臉,指尖在他脖子上稍稍停頓,“你的狀況還好,比我遇到的別人都好一點。”
千梧說不出話來,他手抖得很厲害,掏出自己那個水袋,擰開後遞給江沉,“喝水,我這還有鐘離冶留的抗生素。”
江沉把藥掰一半吞了,抿一口水,用了足足十幾秒緩緩咽下去。
他用那一點點水分輕輕舔着幹裂的嘴唇,許久才啞聲道:“我一路上在擔心你被指南針和路牌搞懵掉。”
“再喝兩口。”千梧聲音打着哆嗦,“你看起來很——”
“很不好,我知道。”江沉無力地笑笑,“但還可以,應該能撐到收藏館。我們一起吧?”
千梧幾乎下意識點了頭,在他點頭後,身後的路忽然消失了,他看見江沉下巴尖的紅痧迅速向上蔓延,臉頰也泛起緋紅。
但江沉的精神卻似乎比剛遇見時好了些,似是完全放松下來。他攥着他的手繼續走,低啞問,“一路上沒有中圈套吧?”
“沒有。”千梧稍停頓,“差一點。”
江沉聞言輕笑,“我被‘你’坑了兩次。”
千梧沉默片刻,低聲道:“神經或許是故意的,給了你兇簽。你路上的幻覺或許比我碰見的那些迷惑性都更強。”
“嗯。”江沉神情平靜,卻緊了緊攥着他的手。
“沒關系。”他輕聲說,“能夠重逢已經是上上簽。”
作者有話要說:這都能碰到。
呵呵。
小神經無力地扭了一下自己。